狗屎运
起码四十万。 脚底升起的寒气逐渐凝固浑身的血液，姜少威看着坐在对面的医生，嘴唇哆嗦半天也没有蹦出个屁。医生尽职地为他介绍整个治疗过程以及相应费用，每次说出的数字就如同铁锤砸向他的脑袋，姜少威听到后面甚至出现脑震荡的症状： “医生，麻烦暂停五分钟，我的脑袋突然有些发晕…” 医生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您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替您联系住院部安排病房！” “不不，已经没事了。”姜少威冷静地制止他拿起座机的动作，“医生，关于我确诊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诉我的家属吗？” 姜少威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周围路过的女孩都穿起清凉的夏装，他抬手擦掉额头渗出的热汗，同时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半了，自己应该回去准备煮饭烧菜。 我呸！煮他个屁的饭！！烧他个屁的菜！！！ 他打开微信想要联系秦勉，刚好他也发来消息，临时参加应酬所以不用准备他的饭菜。姜少威当然知道他所谓的应酬是指什么，按住屏幕的指尖略微泛白，最后还是回他了个Ok的表情。至于秦励那个小兔崽子，他清楚即使自己没有回去做饭也不可能把他饿死，就算没有收到他哥不回去吃饭的消息，他也肯定会叫个外卖然后在他哥回家以后就赶紧哭诉自己没有回来害他饿了肚子。妈的。 双手插进裤袋，姜少威开始漫无边际地到处晃悠，耳边却始终回荡医生说的注意事项以及保底的治疗费用，起码四十万，显然超出自己存折的数目，何况现在住院就像往无底洞里扔钱，他甚至可以预见三个月后自己的状况，浑身插满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半死不活。姜少威不由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停止幻想。 如果秦勉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会怎么做……？ 比如看在恋爱两年结婚八年拢共相处十年的情分愿意照顾自己，庆幸自己嗝屁以后可以没有丝毫思想包袱地拥抱崭新的生活？ 姜少威突然觉得很累。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秦勉从身无分文的普通大学生变成创业成功的知名企业家倒也算是升官，目前年薪千万肯定算是发财，所以现在终于轮到死老婆了吗，他低头看向戴在左手无名指的银戒。撇开结婚戒指和结婚证，他和秦勉根本没有夫妻关系，而且迄今为止国内也没有承认同性婚姻，所以他们的结婚证并不具备法律效力，婚姻关系自然也不会被法律承认，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和他完全可以算作非法同居，姜少威想到这里冷笑两声，可惜的是自己的女性生殖系统在九年前丧失生育能力，至于男性生殖系统，真的使用的话应该就轮到自己绿化秦勉的头顶了。 尽管秦勉给他的头顶造出国家级别的森林公园，他的体检报告中却没有出现生殖疾病的感染，看来秦勉还是非常珍惜生命，每次乱搞都有做好安全措施。其实姜少威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距离上次和秦勉发生关系也有半年的时间，况且当时属于彻底的失败，他看到秦勉勃起的阴茎弹到面前就严重反胃，坚持不到两秒就跑到马桶那里呕得稀里哗啦，秦勉见状自然也没有继续的想法，随后彼此心照不宣地倒床背对而睡。 无性婚姻的持续时间累计接近五年，秦勉对此做出很多尝试，姜少威同样也试图自我改变，然而躺在床前准备做爱的瞬间，他就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开始甚至只是看到秦勉拉开裤链的动作就抬脚差点把他踹废。姜少威当然想过离婚，秦勉却安慰他没有关系，当时猪油蒙心的他对此深受感动，哪里知道他的解决办法会是精神和肉体双重出轨。后来姜少威每次鼓起勇气打算邀请秦勉做爱，想及他在外面各种各样的风流债就作呕厉害，到底也是不了了之。他和秦勉的关系似乎早已变成一滩稀泥，到头却仍然越搅越烂，所谓的努力不过只是自己不肯放手，换作秦勉的视角也许就是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而已。 姜少威明白现在想到秦勉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的烂事，他索性坐到附近的长椅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放空自己有些抽痛的大脑，很快Polo衫就被汗水浸透直接黏在后背。伸手稍微扯开领口透风，姜少威忽然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似的格外缓慢，他以为自己坐了起码半个小时，结果打开手机发现甚至不到十五分钟，过去的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奢侈地浪费时间的机会，每天就是围绕秦勉和秦励转圈，由于他们讨厌陌生的人在家所以没有雇佣保姆或者钟点工，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撇开进食睡觉和排泄就是洗衣烧饭打扫卫生，哪里会有空余的时间留给自己胡思乱想。 决定做些其他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姜少威看见对面的书店就起身走过斑马线，挂在门框的风铃伴随他开门的动作晃动起来。结婚以后的姜少威外出的地点基本只有超市和海鲜市场，苦心经营婚姻的自己却换来秦勉数不胜数的背叛，压在心底的怨恨再次蠢蠢欲动，他匆忙走到书架前面随便抽出一本，恰巧就是过去自己喜欢加贺恭一郎系列的完结作品。察觉自己的印象依旧停留在的阶段，姜少威摇了摇头，然后瞥见准备补充书架的店员走向自己站的地方，细白的胳膊勉强托住盖过头顶的书本，走路的姿势也是战战兢兢，他看的格外难受就接替对方分担其中三分之二的重量：“这些暂时给我来搬，你把手头的书摆完。” 其实店员的身高和他相仿，只是体型比较瘦削，得到他的示意就立刻双颊涨红地向他道歉。姜少威后退两步为他腾出摆书的位置，店员连忙弯腰整理书架，他也没有催促对方加快动作，等到书本全部摆好才扭动有些泛酸的手腕返回原来的位置低头继续翻书。即使看完结局也仍然意犹未尽，姜少威准备翻到前面再次咀嚼觉得精彩的部分却听见待在绘本区域的家长们此起彼伏地催促小孩赶紧回家吃饭。姜少威合书的同时扫见迅速跑到父母旁边的小女孩，两条分别翘在耳垂的麻花辫伴随她蹦跳的动作晃来晃去，绑住梢尾的花点发圈顿时犹如振翅的蝴蝶绕在她的肩头；可能他的眼神实在过分露骨，小女孩的爸爸警惕地挡过他的视线，受到误解的姜少威越过他们看向外面，昏黄的天际促使他松开捂在小腹的手掌转而掏出手机确定时间，发现自己竟然看了接近两个小时的，他不禁庆幸油盐酱醋的生活丝毫没有消磨自己的热情，只是速度相比以往确实倒退厉害。 姜少威把书按照顺序放回书架，挑了两本其他系列的推理走向收银台付钱，想到悬疑区域的书架似乎没有东野圭吾的，他就随口问及原因得到店员暂时缺货的解释，补货时间也处在待定的状态。婉拒店员提出预订的建议，姜少威走出书店，没有忘记装在自己脑袋的炸弹存在缩短爆发期限的可能，如果预订成功反而撞到自己已经嗝屁的节骨眼需要收货，烧成骨灰的自己也没有办法要求店员送到坟地。想到这里的他忽然刹住脚步，转身重新回到书店的收银台选择预订。 反正医生也建议保持乐观的心态，或许以后自己能够借此当作多活两天的动力，姜少威如此自我安慰，递出填好的订单交给店员。及时修改书店的座机号码的备注避免和骚扰电话混淆，他开始琢磨待会吃饭还是嗦面，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姜先生！” 姜少威扭头看到刚才整理书架的店员跑向自己，以为自己的东西落在书店却听见对方磕巴的道谢，他略微眯起眼睛打量站在跟前清秀的青年：“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可能有些冒昧…请问您也喜欢东野圭吾的吗？” “不算特别喜欢。你喜欢他的？” 青年伸手撩开碎发露出泛粉的耳尖，然后垂头拨弄靠近衣领的纽扣，清澈的杏仁眼再次看向姜少威的时候溢满莫名其妙的羞涩：“是的，您预订的那本恰巧我在学校的图书馆已经借阅完毕，我可以转借给您…” 姜少威纳闷自己的外表应该不像喜欢包养清纯学生仔的油腻暴发户，对方的长相也不是自己中意的类型，反而非常符合秦勉的审美；强行克制自己回想过去撞见秦勉和小三手挽手进入宾馆的画面，他按住轻度痉挛的胃部向青年挤出和善的笑容：“谢谢，只是这么麻烦你有些不妥吧？” “当然不会，距离归还时间还有半年，您完全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毕竟自己的身体撑完三个月就烧灰埋进土里了，怎么可能做到逾期未还，姜少威自嘲地想，同时告诉自己没有多虑的必要，即使设套引诱自己钻圈很快也会发现自己不是豪气的暴发户而是倒霉的穷光蛋随后迅速抛弃，或者对方真的就是希望借此扩展书友的交往范围，无论对方的目的是好是坏对于自己而言都没有实质的损失，所以他选择接受青年的好意： “那么就麻烦你了，我也希望能够尽快看到那本。明天还是在书店见面？” 可能顾虑临时缺工的行为容易暴露，格外兴奋的青年匆忙和他交换微信就返回书店。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以后复制他的名字作为备注，姜少威不知道被他搭话是否算作自己走了狗屎运，至少当初和秦勉相识绝对属于踩了数坨狗屎才足以拥有的“幸运”；不想顺势回忆以往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导致倒胃，姜少威走到附近的小店点了面条和烧烤作为晚饭，七点来钟的顾客不多，负责端盘的姑娘上菜的速度也就很快，舀了两勺辣椒粉撒在依旧滋滋作响的猪肉串，他咬住竹签底端的肉块拽到签头一口吃完。为了迎合秦勉的口味，姜少威烧菜基本杜绝重盐重油，现在重新吃到久违的烧烤，他甚至出现开荤的错觉。 姜少威左手肉串右手挑面吃到满嘴流油，填饱肚皮的快乐暂时驱散占据心头的阴霾，他扬手示意追加两份蔬菜试图欲盖弥彰。筷尖划过碗底的碎面，姜少威咽着唾沫等待上菜，希望这家的烤茄子可以多放蒜蓉和葱末，烤韭菜以及烤土豆可以多撒孜然和辣椒粉，他想的愈发心痒难耐，余光却扫见门口晃过熟悉的身形，他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半死。 妈的！肯定不是秦勉，按照他的性格绝对没有屈尊光临这里的可能，姜少威暗自祷求千万不要变成冤家路窄的状况，结果还是听见有人喊出小兔崽子的名字： “秦励！你走去哪里？就在这家吃呗！” 吃他丫个蛋！！ 如果不是撞到自己点的蔬菜烤好送来的节骨眼上，姜少威真的拔腿就走，幸亏秦励他们坐在摆在店外的桌位，他多少可以放心地继续享用烧烤。抬脚检查鞋底是否踩到狗屎，姜少威猜到秦励多半不会回家吃饭也依旧暗骂了句挨千刀的小兔崽子，有次秦勉只是告诉自己临时出差的安排，默认他哥回家的秦励看到和他吃饭的只有自己直接扔筷走人，从此形成提前问好秦勉是否回去吃饭的习惯；忽略秦勉的存在划开烤得喷香的茄肉，他重新津津有味地开吃，郁闷的情绪也暂时烟消云散，尤其轮到剔出塞在牙缝的韭菜的环节，他拿起牙签然后捂嘴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果然烤韭菜的魅力不止在于韭菜本身的美味，剔牙才是其中的精华，塞在牙缝的膈应消失的瞬间简直爽翻天，可惜姓秦的餐桌从来不会准备牙签筒，仿佛他们也从来不会出现塞到牙缝的现象，敢情帅哥和丑男就是不同，可能拉屎也是拉出梅花香。 姜少威决定拖到秦励回去再结账走人，然而一旦空闲就无可避免地想及今天医生提到的治疗费用，所以他开始考虑怎么薅钱跑路的严重问题。绝对不能被秦勉知道肿瘤的存在，贸然向他索钱肯定容易引起他的怀疑，暗地克扣生活费可能拖到自己落盒成灰也不够跑路的零头，饭菜的质量和生活费具有直接因果关系，秦励的嘴巴又刁，克扣多了也会暴露；兼职打工就更加不切实际，高中辍学的自己可以选择的工作去向只有工地搬砖，如果搬到后面自己没有挺住吐了口血，工头指定觉得自己就是跑来这里碰瓷讹钱。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作为丈夫的秦勉又是狗德性，目前想的后路都是死路，姜少威不由嗤笑，腹诽自己还真他妈的可怜。 当初没有遇到秦勉该有多好，自己的结局也不会这么难看。 周围的顾客越来越多，外面也越来越热闹，街头驻唱的小伙弹着吉他朝话筒沙哑地唱歌： 就是爱到深处才怨他 舍不舍得都断了吧 那是从来都没有后路的悬崖 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 碎了心也要放得下 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已密密麻麻 …… 不要再为了他挣扎 不要再为他左牵右挂 今后不管他爱不爱谁 快乐吗 都随他 尽管小伙咬字没有张宇清楚，姜少威听得依旧有些动情，勉强按捺的悲哀再次愈演愈烈，他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的频率，临近崩溃的瞬间听见邻桌传来刺耳的尖叫。遭到打断的姜少威瞟到端盘的姑娘被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拽在旁边毛手毛脚，姑娘的小脸煞白，黄毛仍然对她嬉皮笑脸，准备捏向臀部的双手当即就被他钳住狠劲甩开：“操你妈的搞什么玩意！？“ 由于担心秦励发现自己的姜少威没有理会黄毛的脏话，揽过姑娘护在自己后面，黄毛见状暴跳如雷，趁他扭头告诉姑娘赶紧离开的空隙向他挥来拳头，得亏姜少威向来对于偷袭异常敏感及时躲开，否则猥亵现场就会临时添加血腥画面；瞅见黄毛失去重心栽了个狗啃屎，姜少威强忍补脚的念头单手把他提溜起来训话：“不要浪费时间做些没有意义的蠢事，装什么混，那是警察不愿和你们这些屌毛计较，赶紧和那个姑娘道歉，我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换作年轻的自己碰到这茬子破事早已他妈一个大嘴巴子呼啦打弯黄毛然后让他明白为什么腚儿这么红，姜少威不禁感慨自己终于进阶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境界，然而对方啐他唾沫的回复以及同伙的围攻掐断他的沾沾自喜，他闪身躲过后方砸来的塑料凳，同时甩开黄毛腾出手掌擦去唾沫，顾及自己距离打架岁月已经过去数年难免技术容易生疏，他也不敢真的动手扩散是非，基本处在被动的躲避状态，直到一个酒瓶对准他的头顶竖敲过来，知道自己躲了就会击中姑娘的姜少威停止脚步，溅开的玻璃碴子以及姑娘的再次尖叫扎得他脑袋嗡嗡作痛，他才使劲揪起那个在他背后耍阴招的屌毛扬起拳头。姜少威轮廓的线条比较粗硬，又是眼梢略吊的三白眼，不笑就是明显的凶相，现在血流如注搭配溢满躁怒的眼神，不仅使得被他揪住衣领的屌毛吓到脸色惨白，而且导致前来处理现场的警察出现严重的误解，不分青红皂白就强行制止他的自我防卫。 姜少威整个过程没有动过半根手指也依旧被警察准备扭送派出所审讯，烧烤都可以吃到进了局子，他佩服自己狗屎运旺盛的同时也后悔没有抓住时机多揍差点给自己开瓢的鳖孙两拳。受到他帮助的姑娘连忙追到他们后面解释具体情况，姜少威对此有了些许的安慰，不过警察也不会仅仅根据姑娘的说词就确定自己没有参与斗殴，他打算和她表示没有关系，随即透过黏糊的血丝看见秦励把她推开朝警察递过手机： “它可以证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 坐在病床接受简单的伤口处理，医务室的护士替姜少威挑出扎在皮层的玻璃碎渣就进行包扎，当然结束审讯还是要前往医院检查是否造成颅内损伤。想到自己需要再次跑去医院就心烦意乱，他跟着陪同的警察走到大厅，随后得悉秦励录制的视频已经证明自己的清白，配合警察做完笔录，走出派出所的姜少威看见双手插袋站在门口的秦励。 秦励突如其来的解围确实超出姜少威的意料，他的心绪有些复杂，正在踌躇怎么向他开口道谢就听到他的嗤笑： “只有匹夫之勇活该受伤。” 姜少威知道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所以费力挤出的谢谢被他及时憋了回去：“也是你的投机取巧为我提供受伤的机会。” 秦励犹如吞了苍蝇的表情反倒取悦姜少威，不想继续挖苦帮助自己的小兔崽子，他还是做出让步：“谢谢。” “不要自作多情！”秦励拧眉反驳，“如果不是避免回家以后看到我哥为你担忧，我才懒得管你死活，被你这种家伙道谢简直恶心死了。” 姜少威顿时懊悔当初向秦夫人形容秦励是吸尘器了，敢情就他妈是喷粪车，吃了两年的白食反而每时每刻都在做好朝自己喷粪的准备，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秦励接听手机来电，通话的内容断断续续钻入他的耳朵。结合自己听见的内容，姜少威猜测小兔崽子最近谈的生意应该成了，否则他也不会挂断电话以后朝自己投来轻蔑的眼神。 没有在意尾巴翘上天的秦励，姜少威眯起眼睛，前面困扰自己的问题逐渐浮现答案—— 自己他妈怎么就忘了秦励这块现成的肥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