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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第97节

    荒川一郎努了努嘴不置可否,接着打量起房子格局,“你们楼上有几个屋?”

    “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厅。”

    “我能看一下你们楼上吗?”不等人回答,荒川一郎便抬脚往楼上走。

    卢元山只得跟着上楼,他一边踩着楼梯,一边朝秦定邦稍稍晃了下左手。

    秦定邦知道卢元山是让他注意那小块没擦干的血迹,于是趁他们上楼的间隙,迅速将血污清理掉。

    荒川一郎到了楼上便直奔那间开着门的空卧室。他打开灯,里面整整齐齐的,又绕着厅转了一圈,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楼。

    “荒川君,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没问题咱就走吧,那家馆子去晚了人太多,吵。”卢元山想着法地要把老鬼子哄走。

    “不急,”荒川一郎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梁琇放在上面的绣花绷子,看着绣了一半的翅膀,又抬头问秦定邦,“外边雨太大,我们借贵地躲一躲雨,不介意吧?”

    “随意。”秦定邦双手叉在胸前,站的位置正好挡住老鬼子看向梁琇的视线。秦定邦望着门外,街面上的车灯还在雨里发出依稀昏黄的光。

    雨泼得更猛了,斜风呜呜,似要毁天灭地。

    荒川一郎放下绣花绷子,转脸看向外面。这样的雨夜,远处是瞧不真切了,但近处的急雨敲窗,倒是格外清晰。一些叶子贴在了玻璃上,雨水沿着叶子边沿哗哗地流下,流水落花一般。他脸上仿佛多了几分动容,不知是不是沉浸在风雨声中顾影自怜。

    卢元山带着弟兄们站在屋门口,一个个都非常规矩。屋里除了梁琇收拾碗碟的轻微声响,没人说一句话,此时屋外的呼啸反倒显得屋里出奇地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荒川一郎竟然老僧入定般,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爸……”

    身后一声轻呼,秦定邦一怔,赶忙回头。

    只见梁琇手正拄在餐桌上,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

    秦定邦惊得几步来到梁琇身边,扶住她低声唤道,“怎么了?”

    梁琇脸色惨白,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下来,衣领上已经被汗湿透,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我可能……要生了。”

    说着,便脱力瘫倒在秦定邦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吟了出来。

    第113章 秦向湘

    梁琇是真的忍不住了。

    梁琇刚才在楼上,一听外面的枪响,便赶紧往楼下奔,结果肚子挡住视线,情急之中一脚踏空。幸亏抓住了楼梯扶手,才没滚下楼。

    她扶着个大肚子跑回一楼卧室,拿出床头柜里的枪。刚往外疾走没几步,肚子骤然间就剧痛起来,简直没法迈开脚步。

    她听到了外面秦定邦喊藤原介放人,也听到了有人让秦定邦把抢扔出去。

    她急得撑着墙,愣是咬着牙把自己一步步挪到了屋外。刚出了房门,便看到那个“劫犯”走了神,正回身去看掉落的保险杠。就着车灯的光,梁琇的新仇旧恨瞬时爆燃,藤原介!

    那个身姿歪斜的日本军人必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魔头,于是抬手便是一枪,直中他的肩胛骨。等他将屈以申击倒又看向梁琇时,梁琇已经又往外走了两步。在秦定邦把她拉回院子前,顺势又给藤原介来了一枪,正好打中腹部,彻底将他放倒。

    秦定邦只关注着街上的情形,没料到梁琇能挺着大肚子出来,还两枪全都击中了藤原介。他喊了张直照看好她,便飞身前去补枪,之后又拉响了手雷。回院子前他不忘摸了一下詹四知的颈动脉,已经没了任何跳动。

    远处的警哨声越来越近,他们几人赶紧撤回房子。一进屋,梁琇便看到秦定邦身上沾上了血迹。为防盘查,她让他赶紧去换衣服。她忍着疼到餐桌旁,把多出的几副餐具收到买菜筐里用布盖住,张直则迅速把多出的椅子拎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刚忙完这些,门铃就响了。

    从鬼子进屋到现在,她一直忍着不吭声。没想到这个老鬼子坐在那里不动弹,临产的阵痛像要把她从里往外撕成两半。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剧痛已经突破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一见梁琇要生了,卢元山暗暗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大骂起老鬼子。

    女人生孩子,是会要命的。

    他心急火燎,又不能直接赶鬼子走。咬牙望了望街上,影影绰绰的光突然提醒了他,他急中生智道,“荒川君,我们中国有个民俗啊,女人生孩子会有血光,你在这里呆着,会被血光冲撞,不吉利的。”说着,抬手指向院门外,“现在外面那个被炸烂的太君,按命理运势推算,他肯定是先前被血光冲了啊。”

    一听这话,荒川一郎脸色骤变。路上那几具横在门口的死尸,现在正在雨水里泡着。他虽然没少见死人,但听卢元山这么一说,突然也觉出脊背有些冷飕飕。他清了清喉咙,终于悻悻地起身,领着一帮人离开了屋子。

    卢元山御下有方,进屋的兄弟里有的认识秦定邦,知道卢元山和秦定邦的交情。但却没一个多嘴的,大家齐心帮着秦定邦遮掩过去。

    秦定邦心急如焚,一边给梁琇擦汗,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琇琇,我们去医院。”

    梁琇看这帮人可算走了,手紧紧抓着秦定邦的手臂,“武厂长,会平安吧?”

    “会,现在这时候,已经上船出发了。”

    “好。”

    梁琇终于舒了口气,可以安心生孩子了。可刚想借着秦定邦的力站起来,便觉身下一股热液流出。她僵在那,猛地明白过来,“糟了,羊水破了!”

    秦定邦脑袋“嗡”的一声,转头便跟刚锁院门回来的张直喊道,“去打电话,请红房子医院的张大夫来!”

    张直顿住,连忙问,“电话多少?”

    “电话下面压的纸上就是。”

    “好!”

    “等等!周大夫不在,别的大夫也行。你告诉她们,产妇羊水破了,非常危急!”

    “好!”

    和秦定邦的第一个孩子,梁琇生了整整一晚上。

    本来是下个月才足月,现在早产近一个月,而且胎位不正,要不是周大夫和助手来得及时,真不知会怎样。

    早上天快亮时,孩子终于落了地,哭声嘹亮,是个健康的男婴。看着张医生把包裹好的孩子递到她眼前,梁琇眼泪唰地淌了下来。她望向冲进屋里的秦定邦,虚弱道,“是儿子。”

    秦定邦几步过去,抱着力竭的梁琇,“受罪了,琇琇受罪了!”

    梁琇却顾不得浑身被拆散了般的疼,抓着秦定邦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他……他怎么这么难看……”

    秦定邦还没顾得上看孩子,眼里只有梁琇虚脱成这样,一张煞白的脸上,泪和汗混到一起,像刚泼了水还没来得及擦,身上更是全湿透了。

    梁琇生产时,他被大夫关在屋外。听着屋里梁琇痛苦凄惨的哭喊,他的心被揉得支离破碎,却愣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等到后头梁琇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几次要冲进屋里都被大夫赶了出来。他有那么一瞬甚至恨起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不懂事,把妈妈折腾成这样。

    他把梁琇额前湿透了的头发抹到两边,“是不是还很疼?”

    梁琇对可爱宝宝的想象已经化作了泡影,开始哭出了声,“怎么是这样的……他怎么浑身都是褶子,我是不是把我们孩子给生丑了!”

    她印象里的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像惠英家天旺那样的。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孩子,不光皱皱巴巴眼都没睁,还红乎乎的。这简直是她见到过的最难看的婴儿,之前的种种期待全都幻灭了,她抽泣道,“则新刚生下来……也……也是这样的么?”

    秦定邦这才看了眼他的儿子。

    想当年侄子刚出生时,他正和张直去广东顺德做生意,等回来时,秦则新都一个多月了,当时确实是好看的。

    现在,秦定邦和梁琇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刚出世的孩子,就这第一眼,差点让他堵了一口气——确实……不太好看。

    他克制地缓了口气,安慰梁琇道,“没事,丑就丑,男人不在脸,不用长那么好。”

    周医生和助手被这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俩逗得哈哈大笑,“刚下生的婴儿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等出了月子你们再看,能漂亮得不得了。”

    第二天,秦家老小便都过来看孩子。

    夫妻二人请秦世雄和池沐芳给孩子起名字。秦世雄说,名字里要有“秦”和“向”两个字,其他的,他就不管了,池沐芳自是一个意思。

    梁琇和秦定邦几乎异口同声,“那就‘湘’吧。”

    这正好可以随上小熊堂姐、堂哥的名字。向沅,向澧,沅,澧,都以湖南的河流命名。而且当年他夫妻二人又在湘江有那么一段缘,于是他们的小熊就有了正式的大名——秦向湘。

    秦向湘一出生,便成了秦家的中心,秦家上下都爱极了这个男婴。

    池沐芳坚持让梁琇回秦宅坐月子,秦定邦也同意。这一个月里,池沐芳让张妈天天做各种补品端到楼上,梁琇后来都吃不动了。本来怀孕时只胖了肚子,结果坐个月子,梁琇生生长了十多斤,脸颊一捏,都肉嘟嘟了。

    原本张妈是做足了准备要伺候月子的,当年大少奶奶舒书云的月子就是她伺候的,恢复得又快又好。张妈摩拳擦掌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秦定邦愣是没放手,挤一切能挤的时间陪在梁琇身边。梁琇这月子,几乎成了秦定邦照顾的。

    梁琇还没出月子时,日本投降了。

    从卢沟桥算起,抗战打了八年;从九一八算起,抗战打了十四年。

    几千万无辜百姓,倒在了屠刀下。

    无数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把日本侵略者,打回了老家去。

    最后,我们国没亡,种没灭。

    终于啊,终于,胜利了!

    秦家添丁,侵略者滚蛋,双喜临门。

    等秦向湘满月这一天,秦家在秦家菜大摆满月酒,邀请了一众故旧亲朋。

    出门前,秦世雄带着秦定邦在二楼北屋,郑重地给向致之上了香。告诉他,他的孙子满月了。

    秦向湘已经出落得虎头虎脑,在秦定邦的怀里咬着小手,眼睛望着爷爷的牌位,一脸的懵懵懂懂。

    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小的木牌位,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也不清楚,爸爸和爷爷那肃重的神情下,涌动着怎样无法平静的情绪。

    小家伙甚至都不知道,一会儿,他将成为一场盛大筵席的主角,被一众高朋贵客,把脸蛋亲到生疼。

    这场满月酒,是秦家多少年来,摆的第一场宴,不是一般地隆重。

    席间非常热闹,觥筹交错间,到场的老老少少,那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借着这个机会,尽情释放了出来,真是一场难得的欢宴。

    作为秦定邦多年的交情,冯龙渊自是受到了邀请。

    但是宴席都快结束了,二世祖们扎堆的那几桌里,仍是不见冯龙渊的身影。

    秦定邦尽管一直在忙着招待宾朋,还是留意到冯龙渊没来。这个早就信誓旦旦要过来讨酒喝的话痨,他要是来了,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这倒好,他一不在,那几桌仿佛都文雅了不少。

    及至酒阑人散,冯龙渊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门口。

    秦定邦已经在忙着指挥秦家菜的伙计们在收拾了,一眼便看到了扶在门口的冯龙渊。这人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捋着胸口,满是狼狈相地直喘大气。仔细一看,连衣衫都有些不整了。

    秦定邦一见他这幅模样,旋即皱起眉头,大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第114章 “怎么是你?你来上海了?”

    冯龙渊见秦定邦走了过来,抬手抹了一把汗,又赶紧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笑嘻嘻地递向了秦定邦,“小金鸡儿,我挑大的买的,给我大侄子玩儿。”

    秦定邦也没跟他客气,伸手接了过去,“哪有玩儿属相的?”

    “看你那些讲究,那就摆着看,一坨金子多喜庆。”冯龙渊倒过了气儿,便迈步进了大堂,“我大侄子满月,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当叔叔的来晚了,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秦定邦转头看了眼满是残羹冷炙的一桌桌席面,“你不是说要第一个过来?”

    冯龙渊脚步一顿,“这也实在是怨不得我,我上午本来早早就准备好了要过来的,刚要出门,你猜怎么着?”

    见秦定邦没等他,冯龙渊又快走了两步跟上去,“曼曼她哥找到我那里去了。兄妹俩又吵了一架,曼曼直接上手扇了她哥一巴掌,气得他哥也要动手。你就别提那场面了,我是好说歹说,好一顿劝啊,唾沫都说干了,才把她哥哄走,这就耽误了出门。然后我赶紧去老凤祥去给我大侄子买小金鸡儿。结果买完了出门,刚去开车门,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