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第96节
藤原介用詹四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秦定邦实在没法下手,皱眉喊道,“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你先把人放了。” 正僵持着,路那头又有一辆车朝这边驶来,并在不远处猛地刹住停下,紧接着便从车里下来一个人。 藤原介一看那下车的人,竟然得意地大笑了两声。 到底是来了。 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不管多不愿意,最终都对他有求必应的—— 屈以申。 屈以申一收到藤原介的电话,还没等自己说什么,那边就挂断了,像对他下达了命令一般。屈以申本来已经发过誓不再管这个人了。但是一回想电话里说的,又是“要紧的事”,又是“救他”,又是“有危险”。 藤原介之前给他打电话,不管多无礼,都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屈以申扔下电话狠狠骂了几声,绕着客厅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驱车找了过来。 屈以申远远就见到穿着日本军服的藤原介正挟持着一个人,朝着一处院门喊着什么。他的血立即涌到了头顶,也顾不上其他的,冲下车便大声质问,“藤原介,你不要命了!” “藤原宽!你赶紧到宪兵司令部,让他们到码头去堵人!”藤原介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焦急,“新四军兵工厂的厂长就要逃了!” “藤原介!”屈以申不禁仰天长叹,“你还傻什么?战争没几天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你给我闭嘴!”藤原介大怒,“战争怎么会结束?我们还没有最终胜利。你快去告诉宪兵队,再不去人就要跑了。那人放回去祸患无穷!” 屈以申努力克制心底的怒其不争,语气里几乎带着诱哄,“你听我的,你把枪放下,跟我走,等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日本了。” 藤原介看着屈以申迟迟不听他的指令,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絮叨磨蹭,气得真想奔过去狠揍他一顿,“懦夫,叛徒!你忘了你是藤原次郎的儿子,你要效忠的是大日本帝国!” “他藤原次郎管过我什么?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效忠日本。我没有藤原次郎这样的父亲!屈际海,是我的义父,阿妈是我的养母,至于我的生母,早就躺在马来亚的坟里。我最亲的人,全都和日本无关!”屈以申脸色微变,忍住马上到嘴边的耻笑,“你今天让我过来,是想让我给你当援兵吧?如果你还认我这半个哥哥,你就把枪放下,老老实实跟我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藤原介慢慢走去。 詹四知被藤原介勒到就要窒息,身心都快崩溃。他发现这日本军人和戴眼镜的男人激烈对话时,不知不觉地竟然搂着他朝车尾移动,好像离那眼镜男子更近一点,才方便骂人。 就在屈以申小心地走过来,朝枪伸出手时,藤原介本能地要躲过屈以申的手。詹四知瞬间感受到了钳制的松懈,他几乎想都没想便挣脱了藤原介,拔腿就往秦定邦的方向跑。“三哥,救……”还没喊出完整的一句话,藤原介抬手就是一枪,詹四知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屈以申第一次亲眼见着藤原介杀人,他愣愣地望着倒下的人质,那人身下迅速流出一滩血,血泊又迅速地扩大,像要朝他漫过来似的。他刚想后退,却被藤原介一把上前搂住了脖子。 “我不是你最亲的人,是吧?”藤原介冷笑着抬枪顶住屈以申的太阳穴,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挡着我,掩护我,带我去追那个兵工厂厂长。” 屈以申的心瞬间凉透,那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彻骨,“你就这样利用我?” 藤原介嘴角抽动了一下,“谁让你是我哥哥?” 被藤原介挟持着往那辆白色别克走去,屈以申有些站立不稳,他的手向后扶了一下,一把碰到藤原介的裤兜,兜里的硬物让他瞬间弹起了手。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兜里是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藤原介笑得邪性,没管屈以申的质问,朝墙内的秦定邦和张直喊道,“这人你们认识吧?屈以申!他和今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中国人不是不会滥杀无辜吗?” 秦定邦隐蔽在墙内,对外面的状况看不全,只知道刚才詹四知中枪倒地,本来他刚要朝藤原介开枪,怎么这鬼子手里突然又有了个人质。 秦定邦如何都没料到人质会是屈以申,他愤怒地朝藤原介喊道,“你抓他干什么!” 第112章 “我可能……要生了。” “秦定邦,你还不知道吧,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当时你在牢里受刑,要不是他跟我求情,我怎么会对你停止刑讯,你恐怕早就死透了。怎么,你要打死你的救命恩人吗?” 秦定邦当然不想让屈以申死在这恶魔的手里,“藤原介你不要伤及无辜,把人放了!” “你们把枪扔出来,让他开车送我走,我就肯定不会伤害他!”藤原介蛮横地提着要求,语气里开始失去耐心。 张直朝秦定邦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秦定邦转头又望向外面。没想到趴在路那边的詹四知,竟然又动了起来,开始向院门爬过来。 “快扔枪!你们再不扔枪,我真就把詹四知打死了!他现在还有命在。”藤原介说着,就朝詹四知的小腿开了一枪。地上血泊里的身体随之抖了抖,却没发出什么叫喊。 藤原介知道凭他没办法和院内的两人打,让他们把枪扔出来,自己一会儿撤离就能多一分安全。 “三……哥……,救……我……”詹四知还在艰难地慢慢爬着,微弱的声音几乎无人能听见。 秦定邦想了想,把枪从门口扔了出去。 “三少爷!” 秦定邦摸了下自己的腰,朝张直低声道,“我还有一把,你扔刀。”张直立刻了然,把一直挂在腰上的匕首扔了出去,枪留在手中。 藤原介看着有两个武器先后被扔到了路上,脸上刚要露出得色,忽然身后一声金属的巨响,把他吓得一哆嗦。 生死关头,人本来就高度紧张,藤原介赶紧转身,一看,原来是老破车撞了墙之后,前保险杠脱落砸到了地上。 连一辆破车都在顾弄玄虚地凑热闹,气得藤原介刚想咒骂,突然身后又一声响,他身体随之抖了一下,左肩胛骨处迅速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 他刚想回头,却见屈以申趁他手脱力,拔腿便往那辆白色别克跑去。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枪,一枪打中屈以申的心脏位置,屈以申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藤原介喉结动了动,慢慢回头望向贯穿他的子弹射来的方向。 只见那院门口正走出来一个女子,一手捂着大肚子,一手冷冷地朝他又是一枪。这次的灼痛来自腹腔,有汩汩的热流开始涌出身体,他随即摸了一把,满手全是热烘烘的鲜血。 看来,一切都成了徒劳。 他冷笑一声,终于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倒地后,他缓了缓神,便开始慢慢地朝屈以申爬去。那趴在地上的人嘴里不停地往外淌着血,睁着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正透过破碎的镜片,不知看向何方。 藤原介费尽力气,终于爬到屈以申的身边,颤颤巍巍地掏出裤兜里事先揣好的手雷,“哥哥……别怪我,我怕孤单……只能……只能抓你到那边,陪我了。” 秦定邦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在梁琇开完第一枪后,才发觉她竟然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把她拽回来,这姑娘便出了院子抬手又是一枪。 那一刻,秦定邦的头简直嗡嗡的,立即冲出去搂住他勇猛的女孩,将人扶回院子里。 他让张直守好梁琇,自己则掏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支枪,快步出来朝藤原介补枪。不料正看到藤原介手里紧握着一颗手雷,眼睛盯着院门的方向。 秦定邦一惊,立即抓起藤原介的这只手,使了狠力将其扭到身后。只听“咔嚓”一声,藤原介一声惨叫。 这个脊柱上令他耻辱了一生的畸形弯曲,在猛力之下被生生掰直了。而这个他从未拥有过的正常模样,却让他疼到彻底失语。 秦定邦刚要夺下手雷,却发现藤原介正勾着保险销。秦定邦想把那根手指从保险销中拔出来,但这鬼子却死命地勾住不放。情急之下,秦定邦借着别克的车灯,认出这是九七式的手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警哨声,想必是刚才这边接连不断的枪声惊动了警察局。 顾不得什么保险销了。 秦定邦朝门口大喊一声“都快回去!”便用力一把将手雷从藤原介的手中拽出来,藤原介死死勾着的手指带掉了保险销,秦定邦将手雷保险帽往地上狠狠一磕,掀起藤原介的上身,把这索命之物塞进他胸口,便飞奔向大门。 一声焖炸,血肉横飞。九七式手榴弹使用方法:先拔除保险销,将弹体在硬物上用力撞一下,然后投出。 此时天边也响起一声惊雷,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就要泼了下来。 按理说,现在这个时候听到枪声,只要不是在自家门口响,能装听不见看不见的,谁不躲一躲。卢元山其实并不想管这种破事。前后两辆车里都是些多年的弟兄,本来要好好去喝顿酒的。要不是临出发被这个爱蹭吃喝的荒川一郎撞见,硬给挤上了车,他们早都到酒楼了。 可偏偏这死轴的日本老家伙,警察局的副局长,有了案子依然还很兴奋。走半路一听到枪响,非要调转车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卢元山现在虽然是侦缉总队的队长,毕竟还是没这老鬼子的副局长大,只能过来看看。 一下车,嚯! 地上倒着两个炸得面目全非的,趴着个穿大裤衩子的,车里还坐了个衣不蔽体的被爆了头,眼睛大睁,一脸的死不瞑目。 尤其是那具被毁的最厉害的尸首,竟然穿着日本军服。卢元山心下一惊,这下荒川老鬼子不会没完没了吧? 不出所料,荒川一郎绕着几具尸体转了几转,又看了周围的建筑,最后面对着离这一切最近的院门站住,阴森着脸转头对卢元山道,“卢队长,这几人就死这座小洋楼外,进去问问吧!” 不得已,卢元山朝手下的兄弟使了个眼色,“叫门。” 卢元山绝没想到,迎出来的,竟是张直。 卢元山脑中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在老鬼子身边朝张直微微摇了摇头。张直不动声色地会了意,到了院门边略显惊讶地抬高了声音,“太君!这是有什么事啊?” 话音刚落,大雨就来了。 “刚才外面的枪声,爆炸声,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都要吓死了。” “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我们都躲在屋里呢,这哪敢出门啊,还以为是打仗了呢。”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院门外这些人都没带雨具,肩膀转眼就淋透了。 卢元山被大雨点子砸得有些睁不开眼,“荒川君,现场我们也查看了,雨也下起来了,再不,我们赶紧回车里吧。” 荒川一郎抬手打住卢元山的话,朝亮着灯的一楼望去,“屋里还有人?” 张直回了下头,“对,还有人。” 老鬼子冷冷道:“我们方便进去看看吗?” “这……那我带路吧。”张直自知拦是拦不住了,一边开门一边向屋里喊道,“先生,太太,有日本太君要进屋看看!” 卢元山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别真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下忐忑地跟着进了屋,等看到屋里的情形,才稍稍把心放下。只见秦定邦身着一件素色长衫,正面向他们站立,而梁琇则大着肚子,在餐桌旁收拾着。 卢元山也是好久没见这两口子,惠英早先跟他提过梁琇有了身孕,到了此时他才看到梁琇月份都这么大了。他抢先问道:“这位先生,刚才外面的枪战,你们了解多少?” 秦定邦心知其意,显出一点惊魂甫定,“长官,我们刚刚吃完饭,正聊着天呢,就听到外边起了冲突,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 荒川一郎的眼睛没闲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楼的环境,“你们还知道什么?” “只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也不敢出去看。长官,外面发生什么了?” “你们家里有几个人?” “三人。” “你们夫妻俩,另外那个是……” 秦定邦朝张直扬了扬脸,“我的管家。” “你这管家,可够年轻的。” “是。” 荒川一郎慢慢踱到餐桌旁,桌边三把椅子,桌上三双筷子,三个碗,还有两个酒杯。卢元山陪着老鬼子走过去,又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眼秦定邦。不料正瞥见秦定邦左手后腕上的一抹鲜红,惊得他立即盯着那处,赶紧朝秦定邦使了眼色。 荒川一郎拿起一个空杯子,朝灯光照了照,“你们刚吃完饭?” “是。”秦定邦背起手,转身面向这个不速之客。 荒川一郎又转头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张直,“你们管家和你们一起吃饭?” “对。” 老鬼子又看向秦定邦,“你们中国不是讲究尊卑有别吗?” “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在家里不讲究那些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