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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裴源行似是被此话刺了一下,脸色微变,垂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  半晌,才语气极冷地说了句:“你配吗?”  顾礼桓收回目光,视线缓缓落在裴源行的脸上:“我不配?难道裴世子就配了吗?”  他笑了笑。  “云初妹妹和裴世子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这不正说明裴世子曾有过机会,却没能把握住机会、没能让云初妹妹为裴世子动心吗?”第五十六章   裴源行越发攥紧了拳头, 指尖在掌心扣出深深的红印,密密麻麻的疼自掌心处蔓延至心口。  想反驳,可他又能反驳什么?  顾礼桓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继续道:“裴世子怪我行事鲁莽, 顾某只能认了, 只是顾某明白,倘若今日顾某在昭华郡主面前显示出一丁点儿的迟疑, 焉知日后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嚼云初妹妹的舌根, 认定是云初妹妹夹在中间搅和了昭华郡主的姻缘?”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女子生活不易,顾某堂堂一个男子汉, 怎能如此没有担当, 让旁人误会了云初妹妹?”  裴源行紧蹙起眉头, 戾气止不住地往上翻涌:“我断不会让你娶云初进门!”  言罢, 他只觉喉咙发涩,接着便是一阵急咳。  他身子本就没好全, 今日本是硬撑着前来赴宴的, 眼下因一连咳了几下, 后背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  他以拳抵在唇侧,压抑地轻咳着, 不肯在顾礼桓面前显示出分毫的虚弱。  顾礼桓看着他,眸子里染上一层冷意, 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不让我娶云初妹妹?!”他反问道, “敢问裴世子一句, 当初若不是因为灯会上的那场意外, 云初妹妹又怎会嫁给裴世子?”  外头传闻云初对裴源行心生爱慕,才会在灯会上拼死救下裴源行, 甚至不惜伤了腿脚。  旁人皆信了这番谣传,可他却是不信的。  裴源行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底虽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却无从反驳。  “裴世子既不愿云初妹妹嫁给旁人,又从不曾好生待过云初妹妹,在裴世子眼里,云初妹妹到底算是什么?”  顾礼桓望着裴源行,直问到他脸上,“既已和离,合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世子为何对云初妹妹如此执着?裴世子这般待云初妹妹,究竟意欲为何?”  裴源行愣了一瞬,所有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顾礼桓两眼一错不错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哪还会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裴世子对云初妹妹并无情意,还请裴世子高抬贵手,就此放过云初妹妹,让她从此过上安稳宁静的日子。北定侯府绝非云初妹妹的安身之地,她在府里多待一日,便永远没法过得舒心自由!”  裴源行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看着像是在笑,却分明有种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难怪顾郎君能深得圣心,还惹得昭华郡主芳心暗许,我竟不知顾郎君如此能说会道。”  他静静地看着顾礼桓,一双清冷的眸子分外阴沉,“你口口声声说着侯府不是云初的安身之地,那顾家又该如何说?难道顾郎君就此认定,顾家定是云初的好归宿吗?”  顾礼桓依然面色如常,淡声道:“我们顾家跟云家,本就有着多年的情分,家母和孟伯母,早在多年前便已约定了我和云初妹妹的婚事。”  裴源行面上虽仍保持着镇静,眼尾却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倘若真如顾郎君所言,顾云两家早已定下婚约,顾郎君又为何迟迟不去云家提亲迎娶云初为妻?如今在此提起多年前的陈年老账又有何意义!”  分明是顾郎君自己白白蹉跎了时间,眼睁睁地看着云初嫁给了旁人,却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摆出一副深情模样,当真是可笑至极!  顾礼桓浑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坦言道:“当初我不曾上门提亲,是想等我有了功名后,风风光光地娶云初妹妹进门。”  云伯父如何瞧不上眼商贾之家,他又怎会不知?  他不能让云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以他苦读诗书,决意在仕途上闯出个名堂后再去求娶。  有了官职在身,谅必云伯父也不至于拒了他的提亲。  他敛了敛眸,掩去眼底的无奈:“北定侯府和云家定下婚事的时候,科举在即,家里人怕扰了我情绪,便死死瞒住了你们的婚事不让我知晓。”  他闭了闭眼,遂又睁开了双目,“倘若当初我一早便知道云初妹妹会嫁入侯府,我定会放手去搏一把!”  即便最后云伯父还是不答应他的提亲,起码他试过了,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后悔莫及。  裴源行半晌无话。  “裴世子只是心有不甘。容顾某直言一句,难道为了你的心有不甘,你就忍心让云初妹妹一辈子都过得这般悲苦吗?  “自孟伯母病故后,这些年来云初妹妹已然过得极苦,还望裴世子不要再让她继续苦下去了。纵使再不满云家,也请裴世子能体谅云初妹妹,还她自在。”  裴源行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一时亭子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礼桓眸光微闪,忽而问道:“还是裴世子心悦云初妹妹,所以才不愿放手?”  人来都来了,没道理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在公主府里的梅花园好好赏梅。  晋王妃本想着跟云初一道逛园子的,偏巧被席上的一位贵妇耽搁了,云初知道自己杵在一旁怕是不妥,很识趣地朝对方微微颔首,便先带着青竹离席了。  长公主府上的吟梅园果真名副其实,梅花开得正艳,有几株红梅开得格外好,虽非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却看着分外别致,云初上前几步,微微阖眼轻嗅着梅花的香气,须臾,她的大氅上仿佛都沾染上了红梅的浅淡香气。  裴源行负手立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园子里开满了各色的梅花,可在他鼻尖萦绕的还是那股淡淡的、早已熟悉的黄梅香,清新淡雅,带着她独有的温婉。  他有片刻的失神。  青竹倒是警觉,忙低声提醒道:“二姑娘,世子爷过来了。”  云初睁开双眼转过头去,见他朝她走来,云初屈膝向他行了一礼:“见过世子爷。”  裴源行轻轻颔首,静默几息才回了句:“好久不见。”  云初的嘴角不由弯出一个弧度:“世子爷,自那日雪夜,不过过去了十来日。”  她记得,那晚下了雪,他坐在她家门前,隔着一道门跟她谈心。  裴源行心里一阵恍惚。  她并不晓得,逛夜市那日,他也在。  如此算来,他也就两日不曾见过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已多日不曾跟她见过面了。  云初见他沉默不语,礼节性地问道:“适才听晋王妃提起,今日前来赴宴的郎君们会比骑马射箭,世子爷不过去瞧瞧吗?”  裴源行自然清楚她说的那些郎君为何而来。  建安长公主明面上邀请了宾客来赏花,还布置了场地说是要让郎君们切磋一下他们的骑马术和箭术,实则不过是为了儿昭华郡主相看一个如意夫婿。  云初不会以为他也是为了此目的而来的吧?  裴源行敛眸掩去了心思:“这风头还是让他们去出吧,毕竟他们愿意过来,也是知道长公主今日摆宴就是为了替昭华郡主招婿的。”他顿了一息,泰然自若地道,“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云初愣了一瞬,弯了弯唇,道:“原来世子爷也听说了啊。”  到底还有人没看透建安长公主的心思么?  裴源行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笑颜上,也跟着清浅地勾了勾唇:“我自是知道的,毕竟今日这赏花宴的请帖,还是韩子瑜送于我的。”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韩子瑜从他父母的口中得知了长公主的心思,说什么也不愿过来了,最后才便宜了我,让我平白得了这张请帖。”  至于他过来是为了见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虽说得含蓄,可云初素来聪慧,哪会听不明白韩子瑜为何不愿赴宴,不禁感叹:“韩公子的父母倒是开明。”  据闻昭华郡主的容貌,家世和才情皆是拔尖的,且难得的是性子爽朗,一派天真浪漫,实在很难想象会有做父母的肯以自己孩子的心愿行事,放弃这门亲事。  裴源行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韩御史凡事看得比较通透,想要夫妻和睦,感情才是基础。若是没有感情,纵然门当户对,也是枉然。”他看着她,目光专注,问道,“云初,你说是不是?”  居仁斋。  早过了掌灯时分,裴源行依然没有一点想要用膳的意思。  丫鬟端着托盘站在书房门前,苦着脸看着风清:“风清大哥,这都戌时了,难不成世子爷还不用饭吗?”  风清撇了撇嘴:“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行了,你把饭菜端回小厨房里去吧,待会儿世子爷若是饿了想吃些什么,再将饭菜热一下端过来吧。”  今日世子爷去了建安长公主府赴宴,回府后径直去了居仁斋,进屋前还特意叮嘱他,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进屋打扰他。  世子爷都这么说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随便进去哪。  “话虽如此,可前些日子世子爷才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眼下他都一整日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风清被说得额头突突地跳:“行了行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吧,先把饭菜端回小厨房,我若是逮着机会,自会劝世子爷好生用饭的。”  书房里,裴源行打开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对小泥人,就着案桌上微晃的烛火,垂眸看着被他放在掌心上的小泥人。  那日逛夜市的时候,他从摊位上买了这对花好月圆回来。  做小泥人的师傅手艺极好,两个小泥人看上去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女娃娃,修长的指尖缓缓勾勒出她的眉眼。  那日玉竹曾说过,这个小泥人跟云初长得像。  像吗?  他眉梢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如今瞧着,和云初果真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那对眉眼。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病榻前,侯夫人问过他的那句话——  他如今的悔,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心悦她,又有几分是心有不甘?  还有赏花宴上顾礼桓问他的——  裴世子为何对云初妹妹如此执着?裴世子这般待云初妹妹,究竟意欲为何?  他当时不置一词,因为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对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并非因两情相悦而成亲,若不是有着所谓的救命之恩,以及父亲的顺水推舟,他和云初怕是不会结为夫妻。  前世,他对她有的更多是轻视,自然,如今他也清楚了,他的轻视其实来得毫无依据。  哪怕是有这个错误认知的时候,在他的心底,他对她,是不是还有别样的情意呢?第五十七章   他不得不承认, 在感情上,他是笨拙的,笨拙到今生父亲要他娶云初时, 他都未察觉到, 他对云初其实早就有了男女之情。  早到云初被罚跪后, 派青竹去颐至堂打听杜家那位回去后还食用了什么;  早到小布人儿被找到时,她面上无半分羞愧地回道:“不是妾身做的”;  早到他把寝衣扔给她时, 她回瞪他, 反问:“世子爷这是认定了是我扎的小人?”  ……  云修挟恩图报又怎样,父亲逼他娶亲又如何,倘若他不是心甘情愿, 以他的性子, 他断不会答应娶一个他所轻视的女子为妻。  前世还能勉强说云初为了他伤了腿脚, 嫁不了好人家了, 他为了恩情不得不娶她;可重活一世,她的腿伤已痊愈, 义务也无从说起, 他为何答应娶她呢?  其实他下意识地就认定, 他的妻子只能是云初。  他从未想过娶别的女子为妻。  那日在云宅,他看见顾姑娘抱着云初, 那时他心里想着的是,如此搂搂抱抱, 成何体统!  他以为是因为云初失了分寸他才感到不悦。  可他分明不是个在礼数上循规蹈矩的人。  他只是不喜云初跟旁人亲热, 哪怕那人是个女子也不行。  他们成亲之日, 他心里还矫情地计较着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是以他才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她眼中的光彩消失之际,他为何心痛难忍?  他既然恼她, 新婚之夜和她喝了合卺酒后,待喜娘们离开后,他便该像前世那般在书房歇下,又为何会留在听雨居?  甚而,那夜他辗转反侧,直至将她拥入怀里,他才睡得安稳。  他去福佑寺接她,她推开他时,他心里升起了莫名的失落感。  那日在韩府,他见到了韩子瑜的小侄儿,韩子瑜与他提起子嗣时,他脱口而出,说为何定要是儿子,他觉得女儿就挺不错,他下意识地便想着,若是生下个女儿,女儿合该长得像云初,最好性子也随了云初。  其实,在那时候他就认定了他跟云初会长长远远地过下去,当一辈子的夫妻。  她聪慧睿智、动心忍性、静柔美好……  是他愚笨、是他迟钝,事实一直摆在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  他早该发现的,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心里就只有她了。  这几日又开始下起雨来,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让人只觉得心烦。  铺子里的伙计们愈发上手,极少再让云初操过心。  天气不好,怕一出门反倒会淋了一身的雨水回来,云初索性留在自己家里躲懒,用些茶点,间或看看香谱打发时间。  忽而青竹掀帘进了屋里,一同进屋的竟还有云沁。  云初惊喜之余,又有点心疼她,起身拉着云沁坐下,一壁拿起帕子替她擦拭掉沾在衣裳上的雨水,一壁忍不住埋怨道:“你也是糊涂,哪日过来不好,偏选着今日过来,倘若淋着雨受了寒气可怎么好?”  云沁深知二姐姐向来疼她,甭管嘴上怎么数落她,心里头却事事以她这个三妹妹为重。  如此想着,云沁的嘴角不由得弯出一个弧度,乖巧应下:“二姐姐教训得是,沁儿下回不敢了。”  云初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偏头吩咐玉竹:“玉竹,快去厨房熬一锅姜汤,让沁儿去去寒气。”  云初抬手,细心地将云沁被雨水打湿黏在颊边的碎发理到耳后:“最近父亲和邢氏可有为难你?”  若不是担忧自己接沁儿过来跟她同住会连累到沁儿的名声,她早就将沁儿从云宅里带出来了,日日跟父亲和邢氏在同一个宅子里过日子,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幸而这日子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改日她替沁儿挑选个善解人意、为人赤诚的婆家和夫君,沁儿便不用再受父亲和邢氏一丁点儿的鸟气了。  云沁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如今父亲见了我,都不跟我说话了。至于邢氏,顶多也就心里气不过,时不时对我阴阳怪气几句,旁的事情她也没那胆子对我做。”  姐妹三人虽出于礼数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唤邢氏一声“母亲”,可心里是不认邢氏为母亲的,是以她们姐妹三人私底下提到邢氏的时候,总是直接唤她为“邢氏”。  云初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云沁的脊背:“也是难为你了,沁儿。”  那□□着父亲和邢氏画押,她便已猜到他们定会怨极了她和沁儿,试问他们又怎会有好脸色给沁儿看。  云沁无所谓地笑了笑:“二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呀倒觉得眼下这日子没什么不好的,落得轻松,省得我还得像先前那样硬着头皮跟他们敷衍一番呢。”  她还能不清楚父亲和邢氏是什么样的人么,只要心里不在意他们,他们做什么或是说什么,都伤害不了她分毫。  “父亲刚得知二姐姐你跟裴世子和离那会儿,气得直嚷着说要毁约,还说,既然二姐姐已经不是北定侯府的世子夫人了,那他和邢氏先前签字画押的保证书便作不得数了,他也不怕得罪了二姐姐了,难不成二姐姐还有脸去找裴世子帮忙对付他么?  “我听了此话,便跟父亲说,那日他和邢氏可是当着户部官员的面儿在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的,可是有证人瞧见他们俩签了那文书的,父亲若是毁约的话,父亲和邢氏便等着吃牢饭吧,反正四弟弟也是在牢里面待过些时日的,牢里需要什么东西,狱卒又是什么样的人,谅必四弟弟最是清楚了,索性提点父亲和邢氏几句也好,免得父亲和邢氏在牢里多吃苦头。  “父亲气得脸色发白,砸碎了屋里的好些东西,骂我不孝,可我也算是瞧出来了,他气归气,却也不敢再提什么毁约了。”  云初听了连连点头:“很好!人该硬气起来时就得硬气起来,别让人欺负了去,性子便是再好,也得看看对方是谁才行。”  沁儿经过此次的逼婚一事,忽然间坚强了不少,父亲和邢氏怕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欺负她了。  如此,她便没那么忧心沁儿在云家过得好不好了。  真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沁儿,你午饭想吃什么?一会儿我让她们做。”  云沁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不了二姐姐,其实我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大姐姐的一桩要紧事,我只是想要过来跟二姐姐知会一声,过后我便得去大姐姐那儿。”  云初动作一顿:“什么要紧事?大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那日我听到父亲叮嘱邢氏派人送点燕窝去卢家,让大姐姐好生补补身子,邢氏却满心不愿,抱怨说那燕窝价钱贵,大姐姐不过是怀了身子罢了,哪就那般娇贵需要吃燕窝了?寻常点的人家莫说是有了身孕了,便是生了孩子,还不一样得下床洗衣做饭!  “父亲听了这话,对邢氏好一通埋怨,说她目光短浅,大姐姐嫁入夫家三载有余,眼下好不容易怀上了,偏生胎像不稳,他身为孩子的外祖父,叫邢氏送些燕窝过去给大姐姐滋补身子怎么了,云家再不济,买燕窝的银子还是有的。  “邢氏被父亲数落了几句,便开始跟父亲闹,说他眼里只有几个女儿,半点不在乎他的儿子,父亲骂邢氏是个蠢货,说现如今二姐姐和离,云家已然失去了侯府这座靠山,也就只有卢家能让云家倚靠几分了,他的大女儿和小外孙在卢家过得好了,他们云家才能跟着得些好处,哪日他们夫妻俩两眼一闭,云家挣下的所有家业,还不都是留给儿子一个人的,她唧唧歪歪地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她真心疼儿子,他就不疼儿子了么?”  云初眼皮一跳。  大姐姐竟胎像不稳吗?  她喉咙紧了紧,哑声道:“那后来呢?可知道大姐姐眼下情形如何了么?”  云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我只听见父亲跟邢氏说,倘若此番大姐姐有幸能喜得麟儿,纵然往后大姐夫纳再多的美妾,他都不用再去在意了,小妾再得宠又如何,便是大姐夫为了个美妾冲昏了头他也不怕,毕竟大姐姐诞下的可是卢家的长子嫡孙。退一万步想,即便大姐姐在大姐夫跟前失了宠,夫家的长辈们看在大姐姐为他们卢家生下孩子的份上,也不会苛待了大姐姐。  “我听闻大姐姐情形不大妙,冲进屋里要多问父亲几句,邢氏却老实不客气地将我赶出了屋子,还怪我好不知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也不嫌臊得慌!昨夜我一宿没睡着,总觉得不放心,我思来想去,便也没事先跟父亲和邢氏商量一下,便给卢家递了个帖子,说我今日要登门看望一下大姐姐。”  云初忙出言道:“你做得极好,待会儿我便跟你一同过去探望大姐姐。”  还是沁儿脑袋瓜机灵,知道父亲和邢氏靠不住,便越过了他们,自己差人递了帖子给卢家,纵使有些不合礼数,但什么事都比不上大姐姐的身子要紧。  沁儿担忧大姐姐,她自然不会拦着沁儿不让她去卢家,但她不能看着沁儿一个人孤零零地登门拜访,沁儿年纪尚小,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平日里鲜少出门,谁知道去了卢家会面对何种状况。  有她在一旁陪着,好歹能给沁儿壮壮胆或是出个主意。  “二姐姐刚搬来此处没多久,想来光是归拢什物便忙活了好几日,眼下正该多歇息几日才是。”  云初柔声道:“无妨,待会儿我便随你一同去卢家。”  见云沁薄唇微启欲要再说什么,她忙抬手制止了她,“沁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今日我若是不去瞧瞧大姐姐的情形,我是没法安心的。  “我还记得母亲病逝时,你才两岁,我也只是个黄毛丫头罢了,从小便一直是大姐姐全心全意地护着我们俩,若不是有大姐姐护着,我跟你早就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回了。  “眼下大姐姐胎像不稳,且不论肚子里的孩子会怎么样,便是大姐姐她自己,定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虽不是大夫,帮不了她什么,但好歹宽慰她几句,让她能放宽些心也是好的。”  云初劝说云沁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便带着云沁坐着马车一道去了卢家。  望江茶馆。  年逾四旬的男人由店小二在前头带路,引着他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  他进去的时候,一位英姿挺拔、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雅间里悠然地喝着茶。  店小二弓着腰,恭敬又殷勤地道:“公子,人已经到了。”  年轻男子冲着店小二微微颔首道:“你下去吧。”  店小二应了声是,走出雅间时还很识相地轻轻阖上了雅间的门。  四旬男人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立在原地驻足不前:“是你约我在此见面?”  年轻男子没作答,只是朝自个对面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坐吧。”  四旬男人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仍是没有半点想要落坐的意思:“你是谁?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他面前的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浑身上下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矜贵,便是一句不透露他自己的身份,他也瞧出来对方定是高门大户的贵公子。  贵公子眼尾上挑,一字一句地道:“北定侯世子裴源行。”  四旬男人心下一沉,眼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惶然无措。  这位贵公子竟是北定侯府的世子爷!  他特意约了他来茶馆,难道是……  裴源行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再度朝桌面点了点下巴:“坐下说吧。”  四旬男人心里打着鼓,想掉头就走却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扶着桌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裴源行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茶。  四旬男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忍不住问道:“不知裴世子今日约林某过来,是为了何事?”  裴源行提起茶壶倒了盏茶,掀起眼皮睨着他:“姓林?不对吧?”他将斟满茶的茶盏推给那四旬男人,又道,“陈大明,你说是不是?”  四旬男人冷不丁被他一语揭穿了真实身份,心中一颤,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原来裴世子全都知道了。”第五十八章   前世, 裴源行刚赶回来便得了消息,府里的女眷们去了福佑寺上香,便是连被禁足在听雨居的云初也一道去了, 他未做任何停留, 匆匆赶去了福佑寺。  他命她禁足, 本意是想他在外办差期间,不让她跟府里的女眷有任何接触, 如此别人也无法再陷害她。  既是如此, 她又怎会突然出门去了福佑寺。  偏生迎接他的那个小沙弥毫不知情,听他说要见北定侯府的少夫人,便在前头带路, 及至到了厢房前, 瞧见守在屋门外的丫鬟是春兰, 他即刻明白他找错了地方, 此间厢房里住着的定是太夫人而非云初。  他从春兰口中得知了换厢房的缘由。太夫人因嫌恶先前给她的厢房里有异味,执意要求给她调换厢房, 只是那日香客多, 哪还挪得出厢房来, 福佑寺见留给北定侯府少夫人的厢房还空着,便将此厢房安排给太夫人住下。  他隐隐觉着不妙, 赶忙去了云初的厢房,却在途中被杜盈盈耽搁了片刻, 等他赶到的时候, 见到的便是那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厢房……  云初死后, 他一直在查是谁放的火。  门窗从外头上锁, 若说是意外,他是没法信的。  他实在搞不懂, 到底谁会想要害她。  他猜疑过太夫人,对杜盈盈也起过疑心。  再后来,他想起福佑寺走水那日,太夫人擅作主张地和云初调换厢房一事。  之前他并没有太过在意为何会在福佑寺后院撞见不好好在厢房里歇着、却在那里转悠的杜盈盈,直到今生,在平国公府的寿筵上发生了手绢一事,再回想起前世众人在太夫人厢房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块绣有春宫图的手绢,他才意识到,那日在福佑寺,杜盈盈应是做下了一样的龌龊事。  杜盈盈有多阴险恶毒自不必说,可由此分析,下手害得云初丢了性命的另有他人。  杜盈盈不知调换厢房一事、迎接他的小沙弥不知此事,那么那个纵火的凶手呢?  或许凶手跟他们一样,也没来得及知晓其间换了厢房。  若当真如此,那么凶手真正想的目标应是太夫人,而云初则无故成了太夫人的替死鬼。  凶手和太夫人有仇;他知道太夫人会在每年的观音生辰日去福佑寺祈福;他知道福佑寺给太夫人安排的厢房在哪儿,却不知太夫人在最后一刻和云初调换了厢房。  这人极有可能是福佑寺的出家人又或在福佑寺打杂,能接触到厢房的消息,却又不完全。  仔细调查后,裴源行开始矛准了这位与他坐在同一间雅间里的陈大明,几番波折才让他找到了此人的踪迹。  陈大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他自认做事已万分谨慎,岂料还是露出了马脚。  他闭了闭眼,终究横下心来:“裴世子既然已知我是谁,还能打听到我的下落,特意引我来了此处,想必裴世子也定是早已猜到了我要干什么。”  裴源行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来:“是,我知道。”  他的淡然,刺激到了陈大明。  “所以裴世子今日找我过来,究竟意欲为何?”陈大明明显压着怒气,声音比先前低沉了几分。  “裴世子今日约我过来此处,为的是对我下手吧?”他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世子爷到底是北定侯府那种龌龊地方才能养出来的公子,表面仪表堂堂,其实还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罢了!”  裴源行仍保持着镇定自若,沉声道:“对你下手?不,我只是想说个梦给你听。”  陈大明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裴世子此番折腾只是为了说个梦给他听。  “这个梦是从一个姑娘开始。这位姑娘在高门大族里当丫鬟,是老夫人屋里一众丫鬟里做事最麻利、最细心的丫鬟,故而深得老夫人的信任。某次筵席上,那丫鬟身为府里的下人,自然是忙前忙后地当她的差,却被前来赴宴的一个纨绔子弟一眼看中了。  “那个纨绔子弟出身名门望族,平日里一向横行霸道惯了,见对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丫鬟,愈发没了顾忌,趁着四下无人轻薄了她。那丫鬟是个性子刚烈的,大声叫嚷着抵死不从,将好些宾客给引了过来。  “见此事闹大了,纨绔子弟自是不肯承认自己做下的下贱勾当,只一味地推说是那丫鬟勾引了他,偏生他先前又在席间喝了不少酒,一时意乱情迷差点犯了糊涂,幸而他及时察觉到不对劲,正要挣脱开来,却被众人无意间撞见到了,反倒因此误会了他。  “众人半信半疑,毕竟那纨绔子弟一向名声在外,在场的皆知他行事荒唐,谁知那丫鬟的主子,府里的老夫人却认定了是丫鬟在勾引纨绔子弟,当众扬言府里容不下她这样的下**贱蹄子,要将她发卖了赶出府里。  “众位宾客离开后,丫鬟仍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百般声辩,磕头求老夫人饶了她此次,莫要将她发卖了去,老夫人却不为所动,命人将她送去了柴房关着,待次日一早便将她发卖了。那丫鬟乞求无门,知道老夫人是下了狠心了,终是对自家主子死了心,一旦被人发卖出了这府里,怕是更不知自己会落得何种凄惨下场,便趁着看守在门外的婆子没留意到,打碎了碗,用碎片割脉自尽以证清白。  “待看守她的婆子察觉到不对劲,那姑娘早已断了气,婆子吓得赶忙去禀明了老夫人,老夫人得知后竟无半分动容,并不曾顾着多年的主仆情分好生安葬了她,而是遣了人将那姑娘的尸身扔在了乱葬岗。等到那姑娘的父亲得知女儿的死讯时,已是几日后了,他赶去乱葬岗时,哪还找得到他女儿的尸身……”  陈大明紧咬着牙关,身子仍是止不住地打颤。  裴源行说的每一个字,皆让他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出一道道口子来,疼得他瞬间红了眼眶。  自从女儿木槿去世后,他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替她复仇。  裴源行静默了几息,又开口道:“那姑娘的父亲得知了整件事的原委,发誓要报复那两个害她冤死的始作俑者。他很有耐心,等了大半年才开始动手。那个在筵席上轻薄了她女儿、却将脏水一股脑儿地泼到她身上、没得到任何惩罚的纨绔子弟,在一个深夜逛过青楼后,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袭击,那纨绔子弟被凶手敲碎了脑袋,待有人发现他时,他早已没气了。  “因死者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皆被人拿走了,官府据此认定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凶手应是见财起意,本意只是想要夺走那人的财物,却因死者拼命抵抗,凶手一时惊慌才下了狠手,官府虽几次追查此案,无奈苦于没有更多的线索,一直没能将凶手逮捕归案。  “至于那姑娘的主子,也就是那位当众下令将她发卖的老夫人……”裴源行的目光瞧着有些冷,“对那姑娘的父亲而言,想要替女儿报仇,显然要更为棘手些。老夫人年老体衰,平日里几乎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便是偶尔出一趟门,身前身后也总是一大群下人跟着,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那姑娘的父亲已然杀了害死他女儿的纨绔子弟,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位铁石心肠的老夫人,他打探到老夫人每年到了观音生辰日那日,便会去福佑寺上香。他觉得这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便改了自己的姓氏,将自己的过往统统抹去,在福佑寺里寻了份差事,成了寺庙里一个打杂的下人,只等着次年老夫人前去上香的时候动手,可他没料到的是,那一年老夫人生了病,最后没能如往年那般去福佑寺祈福。  “那父亲是个极有耐心的,他可以等,今岁老夫人不来,那便等次年,哪怕次年不来,还有后年,只要他还在福佑寺当差,就总有一日能让他等到老夫人。他一心只想着报仇,已顾不得旁的了,为了夺取老夫人的性命,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等。  “如此又过了一年,到了观音生辰日那日,那位老夫人果然如他所愿,带着府里的女眷和丫鬟婆子前来福佑寺上香,而他也事先就早早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没承想一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猫在安排给老夫人的厢房里撒了一泡尿,老夫人哪受得了这委屈,一刻都不愿再待在那厢房里,逼着福佑寺的沙弥赶紧为她换了一间厢房。  “那父亲只是个打杂的下人,他只知老夫人会在哪间厢房住下,却不知中途老夫人换了厢房,待过了良久,府里的女眷都在各自的厢房里歇下了,他偷偷摸到窗外,将厢房的门窗锁死,放了一把火烧了厢房。因门窗被他锁上,屋里的人没了半点生还的机会……”  裴源行的眼眶渐渐染上了一点红,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就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太夫人又中途换了厢房,阴差阳错的,前世云初就此白白丢了性命。  陈大明静默良久,才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便是杀错了人又如何?死的那个人终究也是侯府的人,跟那死老太婆都是一丘之貉罢了,想必她平日里龌龊事也没少做,死了便死了,那父亲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目光严峻。  “一丘之貉?”第五十九章   说到这里, 裴源行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继续道,“你不认识她, 不了解她的为人, 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她活该?你不过是拿这种荒谬至极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妄想着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替天行道?!当真是笑话,你害得一个无辜之人枉死, 竟还没有半点愧疚。你这般草菅人命, 跟你一心想要报复的老夫人又有何区别!”  陈大明的脸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嘴,却又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来。  他的的确确是打着夺取那两人性命替女儿复仇的念头, 不过他从没想过要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草菅人命?!  他竟和那老太婆一样的恶毒么?  他的槿儿若是知道了他可能会伤害到一个无辜者的性命, 又会如何看待他?  陈大明看着裴源行, 眉眼间溢满了挣扎:“裴世子今日找我过来又是为何缘故?你方才说的一切, 不过是你梦见的东西罢了。纵然我恨极了那老太婆又怎样,难道裴世子是想劝我放下仇恨, 不对那老太婆下手么?  “也是, 那老太婆是裴世子的祖母, 裴世子自然是一心只偏帮着她的,至于我的槿儿受过的委屈, 裴世子又怎会在意?你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不是向来认为我们这些人出身低贱, 不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么。”  裴源行抬眸直视着陈大明, 眼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梦里被困死在火场中无故丢了性命的人是我想护着的人。你觉得你的女儿死得冤屈, 她便死得应该么?”  陈大明垂下眸子, 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眼底的悲凉。  他尚未动手,裴世子便已查明了他的底细, 还一早就看穿了他的计划,只怕此生他都难以替槿儿报仇了。  要他带着一辈子的仇恨度过余生,这样的日子叫他如何熬得过去!  裴源行似乎看透他心思般,道:“往后太夫人怕是不会再去福佑寺上香了,你若是还打着在福佑寺对她下手的念头,只怕是没机会了。  “但,老天爷也没放过那位老夫人,现如今她瘫痪在床不能自理,整日都得依靠下人在一旁近身伺候。她素来倨傲,眼下这般情形,不是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么。”  陈大明骤然一惊。  那老太婆竟已落到了这般田地。  报应啊,这一切都是报应!  裴源行看着他,面上无半分情绪,眼神却阴鸷得可怕。  “这个你拿去。”裴源行递了张折叠好的纸过去。  “这是什么?”陈大明打开纸,上面只写了个地名。  “木槿埋在那儿。”裴源行回道。  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看不惯太夫人的做派,得知木槿的尸身被扔去了乱葬岗后,他派了亲信去找木槿的尸身,将她好生安葬了。  陈大明愣了愣,突然大哭起来,半晌才开口道:“多谢裴世子告知。”  裴源行充耳不闻地站起了身,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朝陈大明的脸上砸了一拳。  陈大明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哪里想得到避开,生生受下了这一拳,偏生裴源行这一拳下了十足的力道,陈大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嘴角也跟着渗出了血。  裴源行眼底的神色愈发阴鸷,一字一顿地道:“这一拳,是你欠她的,我今日便替她讨要回来!”  他忍不了,明知陈大明想要伺机报仇的人是太夫人而非云初,可他还是忍不了。  若不是因为陈大明动了杀意、若不是因为太夫人临时调换厢房,前世云初又怎会枉死?  陈大明两眼仍直愣愣地看着他,待他回过神来,裴源行已甩门离开了雅间。  他欠谁了?  所谓的放火烧福佑寺厢房不是只是裴世子梦里发生的事么?  既然他什么都没做,怎就惹恼了裴世子,平白无故挨了裴世子的打呢……  马车在卢家的门口停下,云家姐妹俩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卢家事先就收到了云沁差人送来的帖子,云婉的婆母方氏遣了身边的一等丫鬟过来,带着云家姐妹俩从垂花门一路到了云婉住的院子里。  一踏进屋内,云初便闻到了一股子的药味。  她眼皮一跳,心中的不安愈发加深了些。  云初加快了脚步,进了里间,抬眼便看见云婉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如墨般的一头长发未曾绾起,衬得她的面庞苍白如纸。  云婉见是自己的两个妹妹来了,欲要坐起身来,云初赶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腕,劝阻道:“大姐姐,现下你身子重,我跟沁儿又不是外人,你便好生躺着吧。”  云婉思忖着云初说的也有道理,况且她眼下实在是身子不适,便是强撑着也用不了片刻便会让云初瞧出些端倪来,索性便又躺靠在了大迎枕上。  殊不知不经意间,云初已瞥见她细白瘦弱的手腕上有着一大片青色淤青。  云初只觉着呼吸都停滞了,目光在云婉的脸上扫过。  多日未见,云婉看上去愈发清减了不少。  她还记得她大婚当日,云婉专程来了云宅送送她,那日云婉的脸上便已露出了几分憔悴,可是和眼下的情形相比,只觉得如今的她更加令人忧心。  面容枯槁,兴许还能归咎于大姐姐怀了身子,那么手腕上的淤青又该作何猜想?  因是头胎,又是卢家上上下下盼了许久的孩子,云婉的婆母方氏几个月前便送了两个伶俐的丫鬟过来,还早早就安排好了稳婆,只等着云婉早日为卢家诞下麟儿。  许是顾忌着屋里还有婆母那边派来的人,云婉虽满心欢喜自家姐妹能来她屋里说说话,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免得被有心人传到了婆母的耳中,又是凭空添一层麻烦。  云初素来聪慧,哪会看不出云婉的心思,虽有满腹的疑问想要问出口,也只得勉强按捺住,只作没瞧见。  云初姐妹俩在屋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无奈总有卢家的下人守在一旁,愣是让云初没法寻得机会探问几句。  天色已近黄昏,再逗留下去怕是不合适,云初递了个眼色给云沁,两人齐齐起身告辞。  云初送云沁回了云宅,见她进了垂花门,才坐着马车回了年家胡同。  许是云婉手腕上那块淤青的缘故,当天夜里,云初便又做了个噩梦。  梦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卢家的丫鬟婆子们皆面色仓皇,脚步凌乱地穿梭于每个角落。  有人嘴里念叨了一句:“眼下才只是二月底,怎么突然就生了呢?”  云初循声望去,方氏正一壁步入屋内,一壁紧锁着眉头埋怨着,手中的帕子被捏得紧紧的。  扶着方氏进屋的卢弘渊被说得生起了些许恼意,烦躁不耐地拧了拧眉:“母亲,能不能别再说了?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方氏瞪了他一眼,兴许是想到他心下不安,便又面色如常。  母子俩在外间落了座,卢弘渊抬手揉了揉额角,脸上的不耐分毫未减。  方氏望着他,欲言又止。  母子俩正各怀心思,有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嘴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方氏和卢弘渊连忙站了起来。  云初如遇晴天霹雳,猛地惊醒过来。  她抚着胸口,只觉着心跳如擂鼓,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略微缓过神来。  回想着方才的梦,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姐姐出事了。  慌作一团的下人们、六神无主的方氏、满心烦躁的卢弘渊,还有那句——  眼下才只是二月底,怎么突然就生了呢?  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个婆子嘴里喊的话。  平日里她跟卢家虽甚少走动,可卢家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不管如何,表面上该有的礼数总不会忘了谨守的,当家的主母纵使再如何面慈心软,也断不会将下人调**教得如此不懂规矩。  偏生方氏嘴里念叨着“眼下才只是二月底,怎么突然就生了呢?”,这让她不由得猜测,大姐姐在分娩的时候,许是出了什么事。  可怕的念头一旦涌上来,便怎么也挥之不去。  云初紧咬住唇,暗劝自己冷静。  只是一个噩梦,她不该因此疑神疑鬼。  不是有句老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她白日里刚好去卢家见过大姐姐,临出门前又听见沁儿说,大姐姐近来胎像不稳,她挂念此事,到了夜里难免会梦见大姐姐情形不妙。  只是她忧心过度而已,不见得大姐姐当真出了什么事。  虽如此安慰自己,可她依然心跳得飞快,脑中一片混乱。  先前她也做过几次噩梦,梦里的那些皆是前世的的确确发生过的事。  一回两回这般,她还能推说是巧合,可前后已几番这样,叫她如何还能不信?  梦里她听得真切,方氏说——  眼下才只是二月底。  假使今夜她梦见的依然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按时间来推算,此事应当就发生在前世她刚去世没多久。  还是有点说不通。  若是二月底的话,大姐姐才只有七个月的身孕,七个月便分娩,当属早产。  云初眉心微微蹙起,骤然想起大姐姐手腕上的淤青。  那淤青极新,是近几日留下的。  那会儿顾忌着屋里还有旁人在,她没敢问什么,免得她和沁儿离开卢家后,凭空给大姐姐招惹出什么口舌来。  大姐姐性子素来温和,做事也细致,眼下她正怀着身孕,怎会如此不小心地就让自己受了伤。  大姐姐屋里当差的丫鬟,也皆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一个不慎就危及到大姐姐和她肚里的孩子,毕竟是卢家的第一胎,又有哪个婆子丫鬟敢让大姐姐有丝毫的闪失呢?  可大姐姐手腕上的淤青又做不得假,如此,便只有大姐夫卢弘渊才有这个贼胆了。第六十章   卢弘渊本就算不得什么好人, 她虽不愿信他敢对她姐姐下狠手,但一味自欺欺人对姐姐无任何益处。  莫非,前世卢弘渊真对姐姐动了手, 害得她早产?  方氏嘴里念叨个不停时, 卢弘渊会那般不耐。与其说是不耐烦, 不若说是心虚吧。  一经起了这个念头,云初心里就愈发忐忑起来。  那婆子一脸仓皇地跑来, 大喊着出事了。  所以, 是孩子没能保住,还是……  云初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阵惧怕。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睁着眼睛望着窗外, 呆愣愣地看着如墨的夜色逐渐变淡变浅, 直到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院子里开始有了些许动静, 是玉竹进屋来了,见云初已醒了坐在床榻上, 忙捧了热水服侍她洗漱。  半宿没睡, 云初的眼下竟隐隐有了青黑之色, 茫然地盯着窗外,一向明亮清澈的眸子竟无半点神采。  玉竹绞干了热帕子, 低声问道:“二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云初一脸木然, 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先下去吧。”  玉竹虽疑心云初应是在忧心着什么事, 却深知云初不喜旁人问东问西, 心想着让她静一静也好,便捧着热水退下了。  云初抱着膝盖, 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重活一世,她做了一些事,又避开了一些事,从而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  她能护着沁儿,但能不能护住姐姐呢?  她不知从何处下手才能真正帮到姐姐,让姐姐脱离困境。  前世那个时候她已经过世了,她死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通过梦境窥见到几分。  昨晚的梦能告知她的信息实在太少。  偏生她还问不得任何人,除了她,又有哪个人会知晓前世的事呢?  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心底升起了一丝希冀。  她怎就忘了,他知道前世她去世后的事!  裴源行跟她一样,亦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前世他比她活得更久,她去世后发生过什么事,他应是知道些的。  只是,他们已和离,她本不该再与他有任何牵扯的。何况和离一事,她终究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他没跟她计较个不清,现如今她又有什么脸开口求他帮她?  越是这般劝说自己,云初便越是忘不了卢家那婆子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有方氏脸上流露出来的焦虑。  不行,此事涉及到她姐姐的生死,按日期来算,姐姐怕是不久后便会有此一劫,她怎能明知姐姐有劫却无动于衷,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最后裴源行不愿帮她,但那又怎样,也总比她坐在屋里胡思乱想干着急的要好。  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机会,她就不该轻易放过。  今日并非裴源行的休沐之日,云初早早便带着青竹守在了宫门前等他下值。  如今他们已然和离,莫说她等不了他回了侯府再问及前世的事,仅凭眼下他们俩的情形,她也不适合再去侯府找他。  天阴沉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像是下一刻便会下起雨来,让人见了心神不定。  雨终于在狂风闪电中如约而至。  她出门时走得急,竟没顾得上留意一下天色,遑论记得带把伞了。  主仆二人赶忙就近找了个临街屋子的屋檐下避避雨。  雨下得愈发大了,狂风乍起,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纵是躲在屋檐下,也没能抵抗住裹挟着雨水吹过来的一阵阵寒风。  青竹看了一眼云初,二姑娘的斗篷已淋湿了一片,湿冷的风将她的脸颊吹得微红,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紧贴在额角处,看着极尽狼狈。  她忍不住规劝道:“二姑娘,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改日挑个晴朗些的日子再过来。”  带着水雾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云初极轻地回了句:“再等等。”  今日不见到裴源行,她是不会回去的。  此处虽不是个最合适的避雨之处,却离宫门最近,裴源行一出来,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在等的人迟迟没有出现,雨势却没有减弱丝毫。  青竹心里愈发多了几分担忧。  再这么等下去,二姑娘怕是要着了寒气了。  “二姑娘,您在此等等,奴婢过去买把伞,马上就回来。”  不待云初说什么,她转身冲进了雨幕。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走出了宫门。  裴源行走得极快,一旁的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替他挡雨,近乎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晃神间,男人已来到了早候在一边的马车旁,云初忙冲了过去,朝他喊道:“世子爷!”  男人脚下一顿,循声朝她望来,只一瞬,他一贯冷漠的眼神中便闪过一抹惊喜,转瞬即逝。  “云初……”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她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脸颊边,面上血色全无。  锐利的眉峰紧紧地蹙在一起,他伸手紧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另一只手虚虚将她圈在他怀里,云初来不及有所反应,眨眼间便踉跄着被他带着上了马车。  云初想着,他许是又为了什么事着了恼,只是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哪怕他当真气了,她也无暇去在意了。  两人面对面而坐,一时无话,寂静一片的车内只听见外头的风肆虐地拍打着窗户。  裴源行抬手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阴沉着一张脸,偏头问道:“你就这么过来了?”  她卷而翘的眼睫上沾着水珠,也不知她在雨下淋了多久。  他的心口处顿时传来一阵钝痛,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分无奈和怒意:“你不知今日下雨么?你出门都不知道打把伞么?”  他将大氅递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披上!”  云初怔愣地看着他。  见她没有想要收下大氅的意思,他眉头又蹙了起来,道:“不披是吧?那你现在就给我下车!”  他的气息太过骇人,云初哪敢不依,乖乖接过他递来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他面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云初斟酌了几息,终是抿紧了唇。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他敛了敛眸,满心懊悔方才千不该万不该待她那样凶。  他分明想待她温柔细致些的,即便做不到如顾礼桓那般温润如玉,他总想着在她面前好歹能学会收敛一下他以前的臭脾气。  可他就是瞧不得她百般隐忍的样子,每每见她如此,他总是忍不住会对她动怒。  他轻咳了一声,温声道:“今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你那两个丫鬟怎么不陪着你一道出门?”  “青竹买伞去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  有丫鬟陪着便好,总比她独自一人在外头乱跑要安全稳妥些。  提到买伞一事,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头发湿了大半,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眼下还淌着水,一滴滴水珠顺着发丝沾湿了被她披在身上的大氅上,唇色泛着白,瞧着莫名的狼狈又可怜。  他眸光一沉,刚压下去一点点的怒气再度翻涌而上。  他蓦地挪了下位子,坐在了她的身侧。  本就狭窄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愈发逼仄起来。  云初赶紧朝一旁挪了挪身子,想要为他腾出一点空位。  他望着她,一双狭长的眸子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别动!”  她果真不再动弹了。  裴源行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抬手帮她擦拭被雨淋湿的发丝。  他的动作轻柔又缓慢,素来阴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  离得近了,他隐隐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是他最熟悉的黄梅香,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可此时的他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  他只想要替她擦去那些碍眼的雨水。  他素来能隐忍,又一向冷心冷肺惯了,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瞧不得她这般狼狈。  她该是明媚的、欢快的,而不是这般狼狈样。  裴源行一面擦着她被雨淋湿的发丝,一面问道:“你今日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终究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  他知道,她会主动前来找他,定是为了旁的事。  云初抬眸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很快聚拢起水雾。  “世子爷,前世……我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源行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眸色微变,静默良久,才藏起眼里的复杂情绪,问道:“你为何这么问?”  “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姐姐可能出了事。”  怕他听不明白,她解释得更清楚了些,“我姐姐应是胎像有些不稳,我梦见稳婆神色慌张,说是不好了。我不确定是孩子出了什么事,还是……”  她喉咙哽咽了一下,余下的话语尽数堵在了嗓子眼。  裴源行手指收拢成拳,握在手中的帕子被他紧攥成一团:“你该知道,梦里的事是作不得数的。”  云初点了点头,道:“世子爷说的在理,可我先前曾几番做梦,原先我也认为那不过是个梦罢了,不用太去在意,后来我才发现,我梦见的那些事,皆是前世我死后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世子爷,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是从前世回来的,我只想问问世子爷,前世我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她惨白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可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吗?”  裴源行转过头去,看向车帘上的花纹,静默不语。  云初呼吸停滞了一瞬,只觉得那种令她窒息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  她心底一片冰凉,瞬间红了眼圈,绝望之际,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哀求的意味:“我已没了其他法子了,还请世子爷能将此事告知于我。”第六十一章   裴源行静静地凝视着她, 乌黑的眼眸深遂而幽远,一字一句地道:“你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云初抬手抚着胸口,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那就好。”  她终于松了口气。  裴源行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糊。  他还记得无论她受了怎样的委屈, 她总是不卑不亢地承受着,从不抱怨, 但也不会折下满身的傲骨开口哀求过谁什么。  可今日她竟冒着雨来求他。  她的嫡亲姐姐和妹妹, 是她唯一的软肋。  她应是忧心坏了。  夜里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直到方才才在宫门前见到他,也不知那几个时辰里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去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颊, 掩饰般地别开了眼。  马车内又变得安静得吓人。  压在心口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云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至今还未回来的青竹。  也不知青竹买了伞回来没在屋檐下找到她, 会不会着急、会不会猜到她已跟世子爷见了面。  她撩起车帘的一角, 探头打量着外面。  地面上积起的水洼已不再聚起层层波澜,雨像是已经停住了。  从裴源行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眼下又不再下雨了, 她的心里瞬间多了几分愉悦。  她弯了弯唇, 自言自语道:“雨停了。”  裴源行看着她的侧脸,眼底闪过一抹涩晦不明的神色。  雨停了, 她定是想要回去了。  除了来问他她姐姐的事,她并不想要跟他多谈。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我这便送你回去。”  云初放下车帘, 看向他:“不劳烦世子爷了, 青竹买伞去了, 回来若是找不到我她定要担心了, 我要留下来等她回来。”  “这下雨天的,你便是等到青竹了, 怕是也不容易找辆马车送你们回去,莫如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云初面上露出几分踌躇,觉得他说的在理,却又自认不该麻烦他至此。  裴源行哪会瞧不出来她在顾虑些什么,轻轻咳嗽了两声,神色淡淡地道:“这几日本就天冷,适才你又淋了雨,若是不慎感染了风寒,不说你身边那两个丫鬟如何,便是你的大姐姐和三妹妹,也定要担心你了。”  他朝外头扬了扬下巴,“何况你那丫鬟眼下也不知去了哪处买伞,外头地下湿滑,与其你跑东跑西地找她弄湿了鞋袜,还不如好好地待在马车里,我这便叫车夫将马车开得慢些,待瞧见你那丫鬟了,便叫她上来,我送你们主仆二人一道回去。”  他思虑得极周到,云初心想他说的有道理,她若是再拒绝便是矫情了,遂不再推辞,向他道了声谢:“多谢世子爷。”  细密的酸涩感袭上心头,裴源行艰难地勾了勾唇:“本就顺路,你不必客气。”  两世他都曾是她的夫君,可无论是和离前还是和离后,她从不曾亲昵地唤过一声“夫君”,她总是客气地叫他世子爷。  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着实淡漠,竟比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还要来得疏远。  原是他警告她安分守己的、也是他做了错事寒了她的心,现如今他又怨得了谁!  马夫得了裴源行的命令,将马车驶得极慢,免得不小心就错过了买伞尚未归来的青竹。  车内的两人静默无声,只听得见窗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马蹄声。  裴源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云初的侧脸上。  她眉眼依旧温柔清丽,挺秀的细眉却微微蹙起,掀起车帘的一角,目光有些呆滞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