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大胆,御卫金符非四品以上不能持有,你一介江湖医生,如何敢向娘娘讨要御卫金符?” 小太监安喜出声斥责。榻上那人却微微笑: “安喜,不得对神医无礼。贾神医替本宫安胎,若本宫诞下皇子,便是未来皇子的救命恩人。莫说是御卫金符,就算贾神医想要讨个四品的封赏,又未尝不可。玉鸾,你带贾神医往御书房去,传本宫的玉旨,替贾神医请一道御卫金符,贾神医在京期间出入京城,如本宫亲临,不许阻碍。” 名唤玉鸾的宫女引着贾无疾出了宫门。百里临江看着贾无疾瘦削的背影,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人一般。却听安喜低声对榻上那人抱怨道: “娘娘,这贾无疾号称江南神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何能够信他?持御卫金符不但能在京城行走,甚至能够出入天牢和军营,若这贾无疾心怀叛逆——” 榻上那人哼了一声: “一个贾无疾能兴出什么风浪来?本宫就是要借他江南神医的名头,让京城的人瞧一瞧,侍奉秋兰殿能够拥有的荣华富贵。人人都说幽堡江离失了圣眷,如今又来了一个什么玉妃讨得今上欢心——本宫要教这些人看看,本宫还没死呢,本宫还要好好活着,替今上诞下皇子,统摄六宫——” 那人话音未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宫人又是端水又是奉茶,半晌,屏风内的咳嗽声音才低了下去,小太监安喜低声道: “娘娘,昆仑的百里掌门还在等候。要不娘娘请他进来瞧瞧脉象?” 百里临江正腹诽,自己虽然携带了昆仑的回春丹,但如何诊得出脉象?却听榻上那人提高了声线,笑道: “原来是昆仑掌门驾临。我们幽堡昆仑同气连枝,三百年前本是同门,不必拘礼。本宫抱恙在身不能起身,还请百里掌门进屏风里相见。” 禁宫之中虽然规矩森严,但百里临江身为昆仑掌门,自然受到的待遇与贾无疾有别。青年绕过屏风,觉得眼前一亮,贵妃榻上慵懒地半卧半躺着一位绝色佳人,正用冰丝的帕子掩唇轻咳,虽然显得娇弱不堪,却两颊含春色若桃花。百里临江心中暗想,魔女琅嬛已是绝代风华,却不想与她师出同门的幽堡江离竟也是这等天姿国色,难怪得当今天子圣宠不衰。幽堡江离已是如此绝色,不知今上盛宠的另外一位玉妃,又该是何等国色——这念头刚刚转动,青年脑海里却猛地浮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来。 香积寺前的青烟袅袅升起。青竹油轿的帘布被风吹起,露出那人一对似泣非泣的眼—— 七星灯在桌上缓缓燃烧。室内充斥了蓍草的香气。那人在灯下抬起一张美玉般晶莹的脸,用低沉的声音娇嗔—— 官人,奴家与天子贵妃,谁更美? “百里掌门?百里掌门?” 贵妃榻上的佳人轻呼,令百里临江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离却仿佛并不在意,一块冰丝帕子搭在腕上,等待百里临江诊脉。青年硬着头皮摸了摸脉象,他虽对医术半通不通,却也觉察出其中的异象,便道: “贵妃脉象杂乱不堪,恕百里临江医术愚钝,无法诊察出具体的病根。不过在下携带了一些昆仑派的回春丹,有续命扶阳之效,娘娘若不嫌弃,可服用一粒试试——” 一旁的宫人递上茶水,江离服下一枚回春丹。百里临江又取出阴阳符,缓缓将体内真气渡了过去——幽堡、昆仑同出一脉,江离的脉息果然渐渐平稳下来。青年搭脉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些,冰丝的帕子坠落地面,露出手腕白皙的肌肤,和—— 腕上一朵突兀的、血色的合欢花。 百里临江一愣,暗想寒潭幽堡门规森严,江离曾经贵为圣女、如今又是贵妃之尊,手腕上怎地刻了一朵合欢花?榻上佳人迅速地放下袖子,掩去腕上的刺青,笑道: “昆仑灵药果然非同凡响,本宫已经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多谢百里掌门的救治。” 江离的目光停留在百里临江那条纯金的手臂上,忽然幽幽道: “百里掌门,若人的三魂七魄尚存,就算是被五马分尸身体俱毁,也一样可以还阳重生,是吗?” 百里临江面色骤变,只道江离有心刺探当日云梦山庄一事。江离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用冰帕掩唇轻咳起来。 此间问诊事毕,百里临江不愿久留,留下了几枚回春丹,便向江离告辞,转身出殿。他功力早已今非昔比,耳目聪敏到了极致,听见身后江离询问小太监安喜: “皇上近日感染风寒,你昨日依着本宫的话,给皇上送药了吗?你可是亲眼看着皇上一口一口全部饮下?今日的药也等本宫亲手熬制,你亲自送去给皇上,切莫忘了……” “百里掌门,百里掌门——” 小太监安喜迈着小碎步,从后方跟上百里临江的步伐。他见百里临江年纪轻轻功力不凡,又生得姿容俊秀,不似贾无疾般猥琐不堪,早已心生好感,便一边引着青年出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奉承讨好的闲话。 百里临江见安喜引的出宫之路与来路不同,心中早有怀疑,却见安喜引着自己一步步绕到御花园以西的一棵榕树下。小太监瞧了瞧左右无人,双膝跪倒在青年面前: “百里掌门,您是正人君子慈悲为怀,可否答应安喜一个不情之请?” 百里临江十分疑惑,见安喜长跪不起,不得不应允了。安喜便带着青年来到一处无人的偏殿。那偏殿地处幽僻十分清冷,连一丝火炭也无。安喜冷得搓了搓手,敲了敲偏殿的门,轻声道: “凝碧,你好点了吗?我带了位顶高明的大夫,来看你了。” 吱呀一声,偏殿的门被推开,狭窄的宫室房间里,一名宫女裹着单薄的棉被,胡乱躺在榻上。那宫人抽着鼻子,昏昏沉沉道: “安喜,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看御医……我枕头下面有些钱,还是请这位御医大夫,早些回去吧。” 安喜轻声哄道: “凝碧,不妨事的,这位是昆仑派的掌门,不是宫中御医。他医术高明得很,心地又善,是位正人君子。你让他看看,好不好?” 那宫女蓬头垢面坐起身。百里临江见那女子二十出头,虽然衣衫简陋面色萎黄,却不掩天姿国色。安喜在一旁碎碎念道: “百里道长不知,这位是原先秋兰殿的侍女凝碧,是当初云妃进宫便服侍在侧的。当年云妃薨逝,殿中诸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凝碧被留了下来。离妃娘娘常常夸凝碧,说她长得似极了当年的云妃娘娘。如今凝碧不知道害了什么病,怕传染秋兰殿中的人,故而安喜找了个借口,将她安置到这里——” 百里临江替那宫女诊着脉,又随口问了些症候,只隐约摸出了几分滑脉,暗想,这宫中既无普通男子,宫女便无受孕的可能,如此面色萎黄、容易呕吐,多半是食滞痰阻,故而气虚头晕的缘故,便一边随手开了几副理气和中的药方,一边随口问: “云妃娘娘?她莫非也是寒潭幽堡的弟子吗?” “可不是呐。云妃娘娘道号云霓,据说是离妃娘娘的同门师姐。唉,当年云妃入宫也是颇得圣眷,可惜红颜薄命,据说云妃娘娘去世的时候,还怀着身孕……有人说,云妃去世的时辰不对,惊扰了鬼神,随后离妃进了宫,宫中诸位娘娘便再无一个怀上龙胎,无子的无子,滑胎的滑胎……” 安喜似乎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慌忙捂上了嘴。百里临江对这些宫中奇谈兴趣缺缺,嘱咐了凝碧几句,将药方递给安喜。安喜露出一脸尴尬的神色: “百里掌门,安喜不曾读书,字也识不了几个,何况平日在秋兰殿侍奉,出宫十分不便。不知道百里掌门方不方便亲自抓药,回头安喜派人去取——” 安喜送着百里临江一路出宫。朱雀大街南北通达,直通城南集市。百里临江心急抓药,便寻了城南最大的一家药铺开元堂,步入其中。他刚朝药铺的伙计吩咐下去自己所需的药材,忽见药铺后方的蓝色碎花门帘一掀,一个明快而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又惊又喜: “师父,您怎么上京城来了?” 开元堂的后街,嘈杂的人流不断从门外经过,有担着柴担的农夫,有挎着篮子卖桂花的农妇。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人走到开元堂的后门,抹了抹嘴唇上的八字胡。 贾无疾左右看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药铺的后院充满了浓郁的药材气味。一个伙计充满怀疑地迎上来,打量了瘦小男人一眼。瘦小男人附在伙计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暗语。 伙计忙躬下身子,将贾无疾迎进内室。 房间四壁被厚重的布帘遮住,昏暗的油灯在墙上投下黑色的阴影。墙壁上的暗门被打开,另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迎上来,引着贾无疾往地下走去。 沿着长长的石阶步入地下深处,数名衣着考究、似乎极有身份的人朝贾无疾拱手。管事从另一侧的暗门里引了几人出来,那些人打量着贾无疾,脸上露着些许狐疑的神色。 贾无疾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枚黑玉令—— 天机一出,四海令从,锦囊妙计,神算司空。 众人脸上露出极为惊异的表情,纷纷朝“贾无疾”跪倒。“贾无疾”开口,纤细的嗓音既像是少年,又像是少女: “于某已经取得进入天牢的御卫金符。小秦王陆狂澜是否真的如同江湖传闻,此刻正被关在天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