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意(下)
夏绯是在有晚喝多了说漏了嘴。 第二天是下午开工,一收工就有人提议去喝酒唱歌,几乎整组人都到齐,热闹得要把包厢掀掉。 也不知道是谁提起做游戏,但酒瓶总是转到她那就停,一杯杯洋酒灌下去还要回答问题。 但这回没人把她的酒换成饮料,可能是也等着听她酒后吐真言。 没谈过恋爱、没上过床、没接过吻; 有喜欢的人、是大学同学、旅行认识、但没联系了; 说不上为什么喜欢,但他个子高、话少、声音好听、手也好看—— 哎哎,我们老罗个子也很高啊。 有人起哄,被罗文一把骰子丢过去,但他眼睛瞄着她,是看她反应。 她醉得连自己交代了个底朝天都没意识到,呆着眼睛问他:那你有184吗? 酒醒后断了片,制片学姐给她复述回忆,她全程蒙被子尖叫,藏了这么久的暗恋故事怎么就公之于众了,她没脸见人,几乎想立刻退组。 学姐笑嘻嘻地总结:你可是狠狠伤了我们老罗的心。 又隔着被子拍拍她脑袋:你就不想知道他的情史? 她从被子里冒出头,红着张脸,眼睛乱转,摆明想听。 从上个组她就看出来了,多少女生对罗文心生崇拜暗送秋波,本来这个行当也不算安分。 学姐助攻做到底,掰着手指给她数:他初恋是高中同学,学表演的,在一起两叁年吧,大二时候移民了,就分手了。第二段是前几年,也没在一起多久,人我见过,作得要死,出来喝顿酒能打八百个电话—— 她直着眼睛还在等,学姐手一拍:就这两段,没了。 啊?她有点不信。 学姐仍旧笑嘻嘻的:我们老罗身家清白,绝世好男人,入股不亏。再说你那个暗恋对象,不是都没联系了么,干嘛吊死在他一棵树上? 她又钻回被子里,心想我也不知道。 这天晚上拍大夜,她送咖啡送了两次,全是摄助接的,罗文看都不看她一眼。 显然是生了气,身高没有184,发育期少喝了牛奶,起跑线上就输了4厘米。 她揉着宿醉的脑袋坐马路牙子上,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们只是对方生活里的小插曲,以后可能会做朋友,也可能不会,她以后可能会后悔,也可能不会。 但胸口还是酸涨涨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临近杀青,后面每天都是夜戏,某天收工已经快黎明。 回酒店的制片车上,大家都是昏昏欲睡,却被一个电话叫醒。 美术组在场地落下一包道具,能不能帮忙去拿一下? 一车怨声载道,司机正要掉头,她自告奋勇:你们先回酒店休息吧,我打车去拿,没必要浪费一车人的精力。 勇敢小夏,一下子赢得了大家的喝彩,终于证明了自己除了点外卖外,还有其他作用。 场地是个学校,灯光设备都撤走,陷入一片黑压压的沉寂。 门口保安也在补觉,被她敲门吵醒,好大的不乐意:电闸已经拉了,你自己进去找吧。 她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按照记忆一路找回去。 果然在顶楼天台发现了个黑色垃圾袋,满当当的积木道具。 松了口气,手电筒却灭了,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她想好可以借保安的充电器,所以并不慌张,还眺望了一会天际线,粉蓝相接,启明星闪烁。 于是想起在大学里,有几回她在自习教室通宵,天亮时去天台透气,也有相似的美丽,那时候还天天为作业为考试发愁,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毕业做大人。 四年她有好多好多遗憾,但最大的遗憾只有那一个。 她想计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周时,然后发现他在记忆里连样貌都模糊。 垂头丧气,连日出都失去吸引力,夏绯拎着垃圾袋原路返回,楼梯间里终于知道害怕。 微曦的天光还没照进来,她摸着木扶手下楼,黑暗里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低沉回荡的脚步声。 下了一层楼后,她蓦地听见个别的声音。 比脚步声要空,比摩擦声要响,可停步放慢呼吸去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各种学校怪谈在脑海浮现,她蹭蹭往楼下跑,那声音又响起来,像跟在后面,越来越近。 不敢回头,咬唇憋气连呼吸都害怕发出,可一拐弯,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眼前,她被吓得吱呀乱叫,双腿瘫乱,只能抱住木扶手。 垃圾袋脱了手,积木丁零当啷地顺着台阶滚下去。 你也太不禁吓了。 熟悉的嗓音响起来,手机光在对面亮起,罗文正笑得前俯后仰,伸手要过来扶她,被她甩开了。 生气啦?你也是,怎么不拿手机照个灯? 她不想搭理他,只闷着脑袋去捡一路散落的积木。 哦,手机没电了。罗文自问自答,也随她一块低头捡积木:啧啧,要不是我大发好心过来看看,都不知道制片组把小学妹都欺负成什么样了,大晚上竟然放你一个人回来,我要不来接你,你手机没电回都回不去。说吧,你怎么感谢我?他一抬头,却愣住了:你哭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水就是停不下来,好像天大的委屈都压在了身上,被他拿光照明,却越羞愧,转过头不看他,去捡身后的积木。 罗文伸手拽她,又被她甩开: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罗文脱口而出,又换了语气:好了好了,别哭了。 连安慰人都那么生硬。 她拿起袋子要下楼,又被他拉住,这回怎么拽都拽不出胳膊。 好了,对不起,我不该吓你。 你松手! 那你先说没关系。 怎么可能原谅他,就是委屈,就是生气,也不知道是积攒了多久,是从他刚刚吓她开始呢,还是从他这几天都不理她,抑或是从最初,她战战兢兢地诚心道歉,他却对她阴阳怪气。 胳膊上的手仍攥得很紧,她抬起来张口就咬下去,罗文倒吸口冷气,却仍不松开,最后是她先觉得不好意思,慢慢松开了牙齿。 气消了?他勾着嘴角笑,对两排牙印分明不在意。 她耳根却红起来,转开眼睛不看他,小声说:我才没生气。 哦,没生气,是我凑上来给你咬的。他还在逗她,抬起手给她看:那你再咬咬。 离得太近,他身上的气息都压下来,让人躲不开,还有点难以抗拒。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起来,楼梯间一层淡淡的灰蓝,手机光仍照着,分割开一个亮白的光界将两人笼罩,彩色的积木块就点缀在周围,莫名像个玻璃房子里的水晶球。 大概是这幅场景太像电影,她垂眸看着眼前的牙印,鬼使神差地亲了一下。 罗文身子一僵,她终于将手抽了出来,后知后觉地紧张,掉头就走,结果是上了楼。 脚步声很快在身后响起,叁步并作两步的急迫,她一颗心跳如擂鼓,这辈子都没碰上过这么暧昧高深的场面,逃跑一样跑上天台,还是被他追上。 你跑什么?他好笑地看着她。 太阳刚跃出地平线,他头发稍上都是闪动的金光,万物仍沉睡,就像那光芒只为照耀他而存在。 她挠挠红热的脸,别开视线:来看日出。 好。他牵起她的手,领她走到最佳视点,然后把她圈在围栏前,轻轻说:来这看。 其实全不记得那天的日出什么模样,依稀是有绚丽的霞光,在天际涌动出海的形状,也只是因为记忆里他称赞过,像大海一样。 记忆更深的,是脊背上他若即若离贴着的温度,和两股交织的心跳声。 以及阳光普照,全新一天来到时,他低下头吻住她。 空气冷冽,他的气息却温暖,慢慢缠绕住她,她整个人便浮沉飘荡在一种陌生又安稳的柔软中。 所有思绪都抽离,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他蹭蹭她鼻子,是让她放松呼吸:你怎么连接吻都不会? 她眨眨眼,用气声回答:那你要教教我呀。 后来,罗文教会她很多,教她接吻、教她做爱、教她高潮,也教她入行、教她拍摄、教她生活。 她全部都是他的痕迹。 再后来,她虽然怕猫,但还是把咪咪养成了妹妹,迫不得已但又心甘情愿地包揽所有养猫工作。 妹妹从怀里跳走了,夏绯最后一口烟也抽完,睡意还没来。 月亮爬过中天,日出相距甚远,偌大的城市沉寂成几小时的真空,莫名适合逃离。 不用收拾行囊,不用确认方向,撇开熟知的一切,放逐既定的生活。 她想她还是不够冷静。 书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福至心灵猜到是谁。 所以她没着急去看,静静喝完一杯水,才磨磨蹭蹭走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杯水时间里,是在想什么。 拿起手机却并没有新消息,心里空了一瞬,转而意识到自己是在期待。 聊天框有红点,但来自几个小时前,她一整晚都在忙碌,没顾上回复。 超人可:我回国啦,哪天有空,把礼物拿给你。 她想她是有点寂寞,所以才会选择在大半夜回过去。 夏绯:明天就有。 超人可不愧是超人可,竟然秒回:明天我不行,周六晚上吧。 夏绯:你怎么还不睡,日本回国也不用倒时差吧? 超人可发了张剪辑室照片过来:在盯后期。 夏绯:。。。。 夏绯:你牛逼 超人可:你怎么还不睡? 夏绯:睡不着 超人可:和老罗吵架啦? 夏绯:【擦汗】 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吵架cp的代表。 心里有别的情绪在纠结,半夜时分,不吐不快。 编排半晌,她发了过去:其实我在构思一个剧本,主人公出轨了,要怎么分辨激情还是真爱呢? 超人可回答得很快:分辨不了。 夏绯:那你闪婚就不怕只是一时激情吗? 超人可:怕 超人可:但激情来了,控制不住 超人可:没有对错,干就完了 夏绯:好吧 像是种开脱,可并不觉得解放。 半晌,超人可又发:你出轨啦? 夏绯头冒冷汗,几乎觉得手机烫手:不是!剧本!洗洗睡了 超人可:哦。 超人可:就是提醒你出轨了的话,记得给我打份子钱。 夏绯:【白眼】【白眼】【白眼】 依旧没有睡意,但已经快到叁点,还是要睡觉。 夏绯去卫生间刷了牙,顺便坐马桶上小便。 隐约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东西稀稀拉拉地在坠下来,起身后一看,漂在水面上的,丝丝缕缕的浓白,不是罗文的精液又是什么。 立刻火冒叁丈,几乎想一脚把罗文踹起来。 怪不得不让她去洗澡,怪不得说什么要生个孩子,敢情是干了坏事射进去不敢告诉她。 可刚一推开门又忍住了,她比他更坏,接二连叁,不知悔改。 于是幡然醒悟,从此后她只能做心虚小贼,面对他永远站在道德最低线,再也不会获得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