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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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幽愁哀长,绵绵不息。 贺紫湄的目光顺着他的指间移到宽大的衣袖,漆黑的袍服映着白皙的手腕,显得圣洁又阴森。 她注意到他的衣袖上有暗纹的银叶靡荼花。 她记得,那是大夏皇族常用的绣纹。 随着琴声寒凉。 魏瑄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他紧闭着双眼,眼前出现了大梁的重重殿銮。 旖旎缠绵的香气在大殿里沉积下来,馥郁浓烈,让人透不过气。 黯淡的宫灯照着绢纸。皇帝披着一袭纯黑绣金的丝袍,正在窗前悬腕作画,窗外大雪纷飞。 画中的人绰立于宫墙边,春衫轻薄,杏花满衣。 他提起笔,正欲给那人的唇间点上朱砂。 宫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长声道:“他悔过了么?” 曾贤脸色惨白,躬身上前,细声细气道,“陛下,萧暥死了。” 御笔陡然坠落。朱砂在雪白的画纸上溅起一片鲜妍,殷红如血。 …… “陛下,不能去寒狱啊。那里冷——” 廷外,风卷着大雪漫天飞扬。 皇帝穿着单衣,披发不冠,大步行走在雪地里。 “快,你们快把陛下的裘皮披风拿来。” 宫前白茫茫一片雪地。他穿着内廷里的罗帛翘头履,几步就被雪覆盖了,冰凉入骨。 “备靴,备辇,快!” 寒狱里,案头一盏豆灯,幽光粼粼,映着萧暥的容色剔透如冰。 他仰面躺在简陋的榻上,单薄的衣衫下透出骨感突兀的轮廓。 “将军怎么如此清瘦?”皇帝抬起手。 “陛下,别!”曾贤不忍睹地转过头去。 拽起了一片衣角,就见细致的肌肤上布满了道道狰狞的刀伤,纵横交错,新伤累旧伤,触目惊心。 皇帝的身躯剧烈地震了下,几乎没有站稳。 “陛下!”曾贤赶紧上前要搀,被武帝一把推开,厉声道:“杨拓在哪里!” 片刻后,杨拓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 牢狱青瘆瘆的灯光下,武帝雕琢般的五官更显得深邃。 “朕的将军是被摧折致死的,谁给你的胆子?” 杨拓身子一僵,他搞不懂,不就是皇帝让他敲打的? “臣、臣是陛下的走狗鹰犬,都是尊陛下的意思。” “好,那就做你的鹰犬。”皇帝的眼睛幽暗莫测,阴郁道,“西域的鄯善国进献朕一头雄狮,犷野凶猛,你去替朕驯服它。” 杨拓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 “把他押兽牢里去。” “陛下,臣不会驯兽啊!陛下,臣忠心耿耿——” 杨拓被拖下去后,寒狱里再次陷入寂静。 “此间狱卒,知情不报,一律处决。” “杨氏欺君,灭族。” …… 从午后到次日夜里,一应内官站在监舍门口,端晚膳的,拿手炉的,呈茶盏的,都战战兢兢不敢入内。 整整一天一夜,武帝亲自替他换了衣衫,擦拭了血迹,纹合伤口。然后坐在塌边,握着那寒冰般的手,忽然才想起了什么, “此间为何如此简陋?” “陛下,这是狱中。”曾贤悄声提醒道,“陛下,你两天没用膳了。” 皇帝如梦初醒道,“朕的经书、香炉、笔墨书案,都到哪里去了?” 曾贤暗暗吸了口气,才意识到皇帝的神智不大清楚。 “是老奴疏忽了。”然后他赶紧回头吩咐道,“快,愣着做什么,都给陛下搬到这里来。” 片刻后,牢舍里收拾一新。 窗外残雪未融,在阴森森的狱墙边,一树梅花开得正艳,暗香袭人。 ——戫口兮口湍口√m 榻上简陋的席草撤去,换上丝帛的褥子。 年轻的帝王坐在榻边,缓缓看向榻上的那人。 青灯下,那人乌黑的长发铺在锦榻上,映着那脸容清肃苍白。君王的手指穿过他鬓角清凉的发丝,拂过他流烟飞墨的眉,停留在那线条宛转的眼睑,久久描摹。 他还记得那一夜,萧暥兵围撷芳阁,横剑跃马,何等飞扬跋扈。 火光下,他的眼角溅到了血点,像一颗妖异的痣跃动着,灼灼燃烧。看得他浑身的热血也跟着燃烧起来。 他一直都以为,将军如无坚不摧的利剑,所向披靡,却不知早已是战火焠砺,百孔千疮。徒有锋利,极易折断。 案头还留着他几天前没有完成的画,画中的人栩栩如生,就差那唇上朱砂一点,然墨水已干。 他断然割破手指,托起那人的脸。用鲜红的血,抹在那苍白的唇畔。 曾贤在旁边看得冷汗涔涔。皇帝已经分不清画里和画外之人。 他举止痴狂,面容冷静,一双眸子深沉如渊,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 武帝修的秘术,时至如今,纵然心底再多苦楚,眼中都流不出泪来。 他的泪水早已经干涸,能流的只有血。 而心底的血泪,也只能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奔涌成河。 洗不尽这一世的追悔和长恨。 三年里,他罢朝招魂,却一无所获。 那人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三千世界空余怅恨。 三年后,赫连因纠集北狄及周边蛮族共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进攻夏阳、陇上、朔方,陈英将军率军抗敌。 狱门口,众臣跪地痛哭,“陛下,不能再拖延了,求陛下开朝理政,整顿军马御敌!不然西北危险,大雍危险啊!” 皇帝背身站在案前,专注地给那人画像。 “陛下,西北边郡是萧将军当年浴血夺回来的,不能再落入敌手啊!” 武帝手中的笔一凝,脸容沉浸在阴影中,忽然出声道, “传朕旨意,给赫连因下国书,朕今年跟他相约于北狄王庭狩猎。聊聊当年他夜袭横云岭的事情。” 走他走过的路,去塞北的烈烈西风里,那人纵马驰骋过的地方,或许还有那人的痕迹。塞外的黄沙和 “陛下要御驾亲征?”众人顿时愕然, “陛下不可啊,西北边将大多是陈英手下,他怀恨陛下,万一起了异心。” 皇帝倏然长身而起,“你是说,他会弑君。那就让他来罢!” 紧接着,皇帝下令恢复锐士营军番,“瞿钢属下三万锐士,编入朕的羽林,随朕出征。” 那人留下的,他全部接过来,全部继承下来。 此后的岁月,武帝铸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同时他大肆征伐,穷兵黩武,九州天下,羽檄飞扬,平南疆,定西域,远征漠北,大雍的国土扩张了一倍。 但是,三千世界,万里江河,也无法填补那人离去留下的空白。 另一边,幽冷诡谲的琴声下,魏瑄眉心的火焰芒再次若隐若现,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和武帝一样,再痛苦也流不出泪了。 *** 林间风雪越来越急,周围的雪人接二连三开始崩裂,露出厚厚积雪下灰白色的皮肤,布满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妖耳。 萧暥头皮发麻,特么的怎么觉得进了这妖耳的老巢了! 现在退出去也许还来得及,但是萧暥不能退,如果他退了,魏西陵他们怎么办?永远成为植物人? 他一想到刚才林中,魏西陵默然伫立于风雪中,冷峻的脸容似乎和周围的冰雪化为一体。 他站在自己面前,迷离失神的眼眸却不知看着何方,顿时心中犹如刀割。 萧暥狠狠地把咽下一口血,一剑横扫,势如风雷,将两头扑上前的尸胎齐齐斩落。 他疲惫不堪,却心急如焚,眼中再次凝起浓烈的杀机。所有挡他路的,无论是人是怪,必全部扫清! 手中的剑势越来越快,化作银链千道。 可是那群尸胎不知疲倦不畏伤痛,前赴后继。他鏖战一夜,马不停蹄追至这里,早已筋疲力尽。 那头尸胎身形庞大如山,兴许曾是个北狄勇士,摧筋裂骨的一刀横空劈来,萧暥举剑一挡,顿时金铁激鸣,火星飞溅。 萧暥手臂震地酸麻,柔韧的腰身向后一仰,阔背大刀带着风雷之势扫过胸前。 趁这这个空档,他手腕翻转,蓄力反手一刀,弧光掠过,尸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但是他还没喘息的机会,背后一股劲风扑来。 紧接着,一张阴森可怖的脸近在咫尺,萧暥心中顿时一沉。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一箭急如星火破空而来,利落穿透了那尸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