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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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道:“那我能托您做一件事、捎一句话吗?” 赵娘子正色道:“请讲。” 祝缨命人取来骨灰瓮,先托了这可怜姑娘的事。赵娘子诧异道:“就这件事?那是什么话?” “问一问令兄:可否相安?” “什么意思?” 祝缨道:“我知道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以致彼此不能信任。不过总这么防来防去,互相害来害去也不是办法。能否重修旧好、互通有无?你们的族人,如果有名册最好,这样到了福禄县,我待他亦如士绅百姓。如果想交易,我与令兄各发身份令牌予可信之人,往来两处行走。如果仍有疑虑,就从互不劫掠人口开始?犯法的人必然是有的,但是只要发现,就互相帮忙追索,如何?” 赵娘子认真听了,说:“倒不像是要坑害人的样子,我这便回去传话!” “静候佳音。” ……—— 赵娘子到县城也是为了给哥哥观察一二,回去好传话的。 她赶回自己家,对丈夫说了儿子的生活情况,又说了县城:“是有条理多了。我总觉得那个县令太软和了,心里想得又多。婆婆妈妈的,遇着一个不知哪族的丫头死了,巴巴地把个小郎君给发配了,又拿了骨灰托我捎带。啧!跟他说了我也不在意别家死鬼。” 赵沣细问了情况,道:“他这是告诉你,他重视你呢。你要去大哥讲吗?” 赵娘子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有些事是连丈夫、儿子也不能说明白的,“獠人”也分不同种,她这一族是自称美玉之族,此外又有以健勇为名的、以敏捷为名的。 大家也互相攻伐。 赵娘子第二天就往娘家赶,大冷的天她也不畏惧,七天之后,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哥哥已经老了,满头花白的头发,四个侄子、两个侄女都来迎接她。一家人围着大厅的火塘坐着,赵娘子将祝缨的话转述给了哥哥听。 洞主道:“你们都说说。” 长子道:“一个县令,能做什么呢?不如前两年那个刺史,他管得多。” 次子道:“官儿越大怕越狡猾,但他能给的也更多。” 三子道:“别忘了,官儿越大,手也越黑。” 四子道:“大哥说的对。山那边那两家又不消停了,咱们须得有人相帮,一个县令能帮什么呢?” 只有小女儿说:“阿爸,选这个县令!” 洞主道:“为什么?” “哥哥们说得都对,刺史管得多。可是,咱们只有这一洞的人马,在刺史心里的份量绝没有在县令心里的份量重!一个不重视咱们的人刺史,又能帮到咱们多少?且容易被他算计。县令既然是个软和的人,又心细,又会做事,咱们正要这样的人。阿爸,我想亲自去姑姑那里看一看这个人。” 第137章 福气 “我还要再想想,”头发花白的洞主喃喃地说,“散了吧。阿妹,你来。” 赵娘子在哥哥面前十分乖顺,她亲自搀着哥哥去休息,对跟随而来的侄子侄女们说:“行啦,主意也不是一天就能定下来的,干嘛急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都散了吧。” 侄子侄女们见状,只得住了脚,又有几个不太甘心的,就在老洞主的住处外面徘徊不肯散去。 洞主往窗外一望,对妹妹说:“把窗户关上,看着生气。” 赵娘子心中忧虑,仍然笑道:“这么多好孩子,还要生气呢?” “真的有那么多的好孩子吗?”洞主反问道。 他们这里虽然号称“洞主”,也是沿袭下来的称呼,他们根本就不住山洞。就着窗外的月光,洞主又看了一眼儿女,连连叹气。最后对妹妹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赵娘子道:“我并不苦,过得挺好的。再不行我就回来,家里还能不要我么?” 洞主又叹了一回气,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问赵娘子:“刚才几个孩子说的,你觉得哪个说得对?” 赵娘子顿时认真了起来,像是个课上突然被老师点了名的小学生:“还是小妹吧。” “怎么说?” 赵娘子道:“拿到手的才是实在的。” 洞主道:“对呀。我老了,可惜儿子们不顶事。女儿又……毕竟是个女儿。” “哼。” 洞主笑道:“这么说你不开心啦?只要小妹有本事,家交给她总比被别人散了的好!” 赵娘子道:“那小妹要去看县令,哥哥同意的?” 洞主道:“我还想自己看看呢,不看一回总不能放心的。毕竟是件大事。” “那……把小妹叫过来商议一下?” “好。” 赵娘子出了门去叫人,侄子侄女们都围着她,一个劲儿地问:“姑姑,姑姑,怎么说?”仿佛一群鸽子。 赵娘子道:“小妹跟我来。哎,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去歇着呢?” 侄子们还有点犹豫,老大依然觉得跟着刺史更有前途,老四已然改了主意,也想跟着去看看。赵娘子虎起脸来道:“都欠打了是吧?!!!” 侄子们顿时作鸟兽散,赵娘子一点得意的心思也没有,反而发起愁来:这哪像当家人的样子呢?儿子不争气,怪不得哥哥会发愁。 小侄女跟着赵娘子去见洞主,洞主正在屋里的火塘边烤火,抬眼看了看她们说:“来了?坐吧。” 姑姪俩坐在洞主的两边也都烤火,洞主说:“小妹,你与你姑姑下山吧,早去早回。” “哎!”这小女儿二十来岁模样,眉眼间一片开朗之色,听到父亲同意了,更是一脸欣喜。 洞主叮嘱道:“要悄悄的看,别叫人发现了。咱们的人过去那边的少,饼上洒芝麻,显眼。” 赵娘子道:“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小妹打一开始就装成我的侍女跟过去,再不对别人说。阿苏也在县城上学,我去看我儿子,别人能说什么?小妹就跟着我过去。” 洞主道:“好。” 姑姪俩也都很高兴,洞主脸上却一点喜色也没有,只让她们去休息。小侄女道:“姑姑,你那屋子很久没睡了,到我房里睡吧。” 两人就到了小侄女那里,又说了半宿的话。赵娘子道:“小妹,你阿爸当家不容易,你可要帮他呀!你那几个哥哥,哎……你要当家,我一定帮你!” “小妹”笑道:“姑姑当真看我成?” 赵娘子道:“我是看你哥哥不成。你阿爸比我大十几岁,我与你哥哥们一道长大!他们让你阿爸太累了!那是不成的!你的哥哥们,放到那个县里,也不能说是不好。多少财主富人家的儿子也不比他们强,却都能守住家业。整个家、整个奇霞,一眼看过去都是仇家,你哥哥们这样就成。” “唉。” 两个女人叹息了一回。 赵娘子就鼓励侄女:“他们不成,你就要当家!” “好!” 赵娘子摸摸侄女的头发,道:“睡着,我再住两天再走,咱们再好好说说话,我告诉你一些那边的事儿。你要干成了与下面官府结盟的事儿,这个家也就当成一半儿了。” ………… 赵娘子的计划,以下山之前给侄女多讲一些县城的事项,以免太招人眼。 早上一睁眼,身边的被褥都凉了,赵娘子揭被而起,问道:“小妹呢?” 侍女恭敬地说:“去抓人了。” “她抓什么人?” 侍女道:“人贩子。” 赵娘子匆匆穿衣,催促道:“快,给我梳头,我要去见哥哥。” 洞主早知道了女儿要干的事。老人觉少,一大早他就醒了,还没喝一口水女儿就过来了。洞主道:“你姑姑还要住两天才走,你起得再早也没用。” 女儿笑着抱着他的脖子说:“我才不是急着下山呢,是有件事儿要做,阿爸,你答应我吧。” “嗯?你下山要干什么事?” “不,就在寨子里干。” “说说。” “小妹”道:“昨天姑姑来传话,那个县令说什么互相不捕猎奴隶?就是咱们寨子里也有捕猎奴隶的人了?他们拿别家人我不管,我要查查有没有贩卖咱们寨子里的人的!我跟姑姑下山之前,要先处决了勾结外人掠卖族人的叛徒。 讨价的时候,山下官府手里拿着的咱们的人多,咱们就要吃亏。不能叫这些人在后面坏事。” 洞主欣慰地道:“好。去吧。” 赵娘子梳洗完毕,侄女正在满寨子的抓人。她侄女抓人是很简单的,奴隶贩子一拿,再细审。外面买卖人口合法,山里贩卖奴隶也不犯法,都是明着的。但是正如“掠卖良口”是犯罪一样,寨子里没有一个成文的法典,洞主家认为把族人卖到山下是犯罪,那就是犯罪。 赵娘子站在旗杆下面往下看,见侄女活力十足,不由欣慰地笑了。远远地扬声道:“小妹,吃早饭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小妹”已把寨中奴隶贩子的头子抓了过来。与所有的“獠人”一样,她这一族里也是没有文字的,大家或用一些自己知道的记号或者是画画来记事。与山下人来往频繁又有心的人,也学一些山下的文字。记账、记事都用山下的文字。 洞主家里也不是人人识字,赵娘子是下山联姻生了儿子之后才慢慢认得一些字的,洞主的儿子们只有一个能认数百字,“小妹”倒能识上千字。奴隶贩子因为要订契需要,也识些字。“小妹”从这奴隶贩子的家里翻出个账本来,上面虽然记得七零八落,她认字也认得不太全,仍能辨认出一些记录。 她拿了账本给洞主看:“他们这群鬼!从下寨那里贩了人,竟不叫咱们知道!” 洞主家自住主寨,手下另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寨子也是听他的号令。在自己的地盘上,贩卖自己的人,这是不能容忍的!洞主道:“砍头!把他的头拿到各寨中给他们看!不许贩卖本族人!” “小妹”道:“且慢!” 洞主问道:“你要干嘛?” “小妹”命人:“叫银匠来!” 随从们唤来了银匠,“小妹”又命寨中人到寨中的祭祀的大广场上集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命银匠把从奴隶贩子家中搜出来的一坛一坛的银子化了,命人将那个奴隶贩子绑在了木桩上,用铁钎子撬开他的嘴,将一坩埚的银汁子灌到了这人的嘴里。 那人拼了命的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抱不脱粗重的木桩、捆绑的粗麻绳。挣扎得太过用力,麻绳将皮肤勒出了血,直到洇红了衣服、人被灼死,也没能从木桩上下来。 “小妹”道:“阿爸,办好了。” 洞主赞赏地道:“很好!” “小妹”跟着姑姑下山的事情遂成定局。 当天,她号称要跟去姑姑家玩耍,收拾了行李、带着仆人,下山没多久歇息的时候就换了一身侍女的打扮,先跟赵娘子去赵沣家,在那里略住两天,再与赵娘子一同去县城。 赵沣正在家里,将儿子的来信反复地看,仿佛看着赵家未来的光宗耀祖。他有点心痒,想去县城看儿子。又想妻子回娘家去了也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等妻子回来交换了讯息,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他就亲自动身。 “小妹”来得正是时候,赵沣毫不犹豫地说:“咱们一同上县城去。” 赵娘子道:“等两天也不怕的。” 话虽如此,他们也没有耽搁太久,没两天就又动身了。路上,“小妹”再三说:“只当我是个侍女,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