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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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姑和祝大笑得脸都变形了,祝大右手拿着两张纸,哗哗地打着左手的掌心:“怎么样?怎么样?办成了!咱也不用去衙门了,不用怕别人翻咱们的底账了!哈哈哈哈!” 他近一年来过得憋屈,终于以自己的力量办成了一件大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张仙姑也捂着脸,乐呵呵地:“什么夫人呐?那脑子没你干娘好使呢!跟个气毬似的,一戳就跳老么高!咱们还没说话呢,她倒先要退亲了。” 祝缨磨了磨牙,道:“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祝大道:“哎哟,是有点疼,我这肋巴上挨了一脚。” 张仙姑同时说:“没事儿,没事儿的。” 祝缨道:“以后干这样的事儿先跟我说一声,不要白挨打。” “这叫白挨打么?”祝大又哗哗地抖着两那张纸,“瞧瞧,瞧瞧,办成了!” 祝缨道:“就算告上衙门也没什么的。” 祝大将两张纸塞到祝缨手里,他闲出两只手来比比划划的,说:“咱有新户籍,你是要做官儿的人,得清清白白的!不能叫他们翻出旧案来!她冯家是个女儿,她比咱们更说不得!顶好她也忘了,咱们也忘了!都不提旧账!她依旧做她的官家小姐,你呢,好好儿准备当你的官儿。行了,你收好这个,他们要再找你,你就拿这个出来!我看闹出来是谁没脸!” 张仙姑不笑了,说:“要说这花姐啊,人好,命不好。又摊上这样的亲娘,就算吃穿好点儿,只怕一样不省心呢。” 祝大道:“唉,也是。不过总好过跟着咱们。她以后缺不了婆家的。” 张仙姑心道,你哪里知道女人的难处?! 祝缨往他们脸上看了一看,说:“这几天都先别出去了,养养伤。” “哎。那你呢?”张仙姑说。 祝缨道:“我外头还有点事儿,才说到一半就回来了的。” 张仙姑正要说“天快黑了”,听说她有说到一半的事儿,想起来她是去见的郑熹,紧张地站了起来:“那快去快去,跟人家说点儿好听的。” 祝缨心道,我这亲都退了,就算说了难听的,只要不骂他八代祖宗,他都能听得下去。 点点头,祝缨道:“嗯,晚饭不用等我了。” “哎。” 祝缨撩开帘子出来就看到了金大娘子,金大娘子看着她,很是慈祥地说:“郎中说了,没伤着筋骨,别担心,啊。” “哎。大嫂,金大哥没出去吧?” “在后头,你只管去找他。” “有劳大嫂了。我一个人顾不到两处,给您添麻烦了。” 金大娘子笑眯眯地:“不麻烦不麻烦。去吧去吧。我看你爹娘去,水都快凉了。” 祝缨不像暴怒的样子,又不是要出去找人拼命,金大娘子就不在祝缨身上多事,真的去看了张仙姑两口子:“这一身灰土的,衣裳也破了,这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的,新做的,没过两水,先换上。”又要小丫头给他们热敷、换药。 张仙姑向她道谢,金大娘子道:“嘴角破了,先别说话,养好了伤我陪你聊天儿。三郎找我们孩子他爹去了。” 张仙姑道:“有金兄弟看着,我也放心了。” ………… 金良自己都不知道张仙姑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他站起来迎了祝缨,说:“怎么样?” 祝缨道:“皮肉伤。” “哦哦,那就好。哎,我跟你说,京城不比乡下地方,你整治个人、打杀个人就容易遮掩,新换的京兆知道吗?是个认真的人,不好过关。沈瑛又是朝廷命官……” 祝缨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一家子神棍,挨的打骂会少?” 金良许多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祝缨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好玩,暗中欣赏了一下金良的囧相,很快就说:“我的事儿,我都不愁了,你愁的什么呢?” 金良道:“兔崽子!怎么又没心没肺起来了?为你犯愁你还不耐烦了!” 祝缨道:“你要真为我犯愁,就来点儿实在的。” “你要干嘛?别想着我帮你去行刺朝廷命官。” 祝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后遇到人,别瞎猜别人会干什么,你一准儿猜不对!就别浪费那个脑子了!” 金良生气地瞪眼:“你再说!” 祝缨道:“还说什么呀?你别胡闹了,来,说正事儿。” 金良被她噎得直抻脖子,憋红了脑袋才憋出来一句:“什么事儿?” 祝缨道:“郑大人明天还在府里不?今天出来得匆忙,我没从他那儿拿书出来看。离考试的时间不多了,得赶紧的。还有,以后怎么从他那里弄书出来,也得有个说法吧?我总得再见他一面。他家那么大一个府,想见他恐怕也不容易的,你要真担心我出去找谁的麻烦,就给我点书,有事儿做了我就不出门了。” 说到这个事儿金良就来神儿了:“七郎还是有几天假的,明天我带你去府里,他要在府里呢,咱们就见缝插针把你的事儿说了。要是不在呢,我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在,或者就等在府里,等他回来把事儿说了,府里我熟,一准明天把你的事儿办了。哎,就算拿回书来你这两天也甭急着看,多陪陪你爹娘。”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陪的?我也不与他们分开。说起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得在你这儿多借住几天,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等他们伤好些了我就回我那儿去。现在回家,我娘肯定闲不下来肯定得抢着做家务之类,不利于养伤。” 她原本打算好了这两天就搬回赁的地方认真温书备考的,现在父母都受了伤,就决定先厚着脸皮在金良家借住半个月,蹭一蹭金家的生活方便。金家的人情已经欠下了,不必再去欠别的人情。 她还有另一样担心:亲是退了,看父母伤的这个样子,冯夫人的怒气不小,养伤期间万一越想越生气地再来补一顿打,父母跑都跑不动。 金良大方地说:“客气什么?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住到你授官为止!我这里什么都有,不比你那儿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强多了?等你授了官,有了俸禄,就去买个丫头在家伺候着大嫂。” 祝缨道:“还没想那么远。我房租都交了一年的了,房子白放着也可惜了,就这几天,不然不像话。那明天,我来找你?” 金良道:“你就住在我家里,还到哪里‘找’我?明天一早,你要能起得来,咱们就赶个早,去府里。” “好。” 说话间,金大娘子已经回来了,笑吟吟地说:“你们坐着,我看看饭食去。三郎,你就与你大哥在这里吃吧,你爹娘那儿吃饭不方便,我叫他们煮烂烂的肉糜粥端过去,你正在长个儿的时候光吃那个可不够,就在这里吃点儿干的吧,别去馋你爹娘了。” 祝缨道:“好。” 祝缨吃饭也快,金良吃饭也快,两人饭量比金大娘子和金彪大,正好三个大人吃完了,金彪还在含着碗沿儿吸一口粥又还回碗里,再吸、再还。金大娘子倒提着筷子抽在桌面上:“你给我好好吃饭!” 金彪道:“我不想吃了嘛!” 金大娘子道:“那就饿着,碗放下,不许玩儿饭,谁教的你?不像样!” 金彪哼哼叽叽地放下碗筷。 金大娘子道:“叫三郎看笑话了。” 金良道:“这小子,就是欠揍!” 祝缨笑笑:“他能跟你们说‘不想吃了’就是好事儿,就怕把心事都憋着不说,以后你再说他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金良道:“我惯的他的臭毛病!”金大娘子却说:“也对,孩子肯对我说话就是好事儿。” 祝缨起身道:“我回去了,金大哥,那就明天早上早些起了。” 金良道:“好!” 祝缨一出门,金大娘子就对金良说:“我瞧着三郎是个老成稳重的人,不会干那没不着调的事儿。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好地跟他爹娘说话呢。倒是他爹娘,开心得不像是退了亲的人。” 金良道:“亲家也瞧不起他,退了亲,再娶房好妻,互相敬重着,不比这个好?” 金大娘子道:“倒也是。哎,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啊,这两位这么……” 金良咳嗽一声:“不要说他们啦。” 两口子心情都不错,金大娘子问明金良,以后祝缨也算是“自己人”了,她就很开心,说:“以后更能互相照应了。”金良这些府内仆役丛里的好友、军中的袍泽之类,也有机灵的,但给她的感觉都不如祝缨可靠。她是真心想与一个可靠又聪明的人家长久相处下去的。 祝缨心情也不错,她上京就是要自己当官儿的,选定了郑熹这条路,亲事也了结了,爹娘住在金家也安全了。就剩认真备考,等真的授了官,她能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祝大两口子更是做梦都能笑醒。 连远在郑府的郑熹,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这些人开心了,沈瑛这一夜却十分的难熬! …………—— 郑熹在家,是因为他出差回来有几天假,沈瑛这天还得去衙门公干,等他回到家里,门上就急而怯地上前,说:“五郎,冯家娘子回来了。” “哦?出什么事了?” “跟老夫人……正哭着呢。” 沈瑛不及换下官服,大步去了母亲那里,没进门就听到了姐姐的呜咽声。他做了个手势,站在窗边听了一阵儿,没听里面说什么内容,就只听到几个女人的哭声,里面隐约还有自己的妻子。妻子的哭声他太熟悉了,一听就脑仁儿疼。 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沈瑛问:“怎么了?” 沈老夫人道:“你还说呢!你姐姐今天可受委屈了!” 沈瑛问道:“阿姐?怎么了?谁惹到阿姐生气了?我给阿姐出气!” 冯夫人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她蒙面的纱巾早哭得不见了踪影,模样十分可怖:“你还说呢!这是一门什么亲事?你对我说得好好的,冠群现在这个婆家,一家子本份人,孩子上进又识趣。现在呢?闹到我门上啦!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教训他们一顿,把他们赶出京城去!叫他们永远不许再提亲事这回事儿!不然就打死他们!我的冠群,不能有那样糟心的婆家!也不能叫人知道世上有这么丢脸的人!” 哦?祝缨绷不住讨饶了?先去找姐姐和外甥女,想从中转圜?周游都挂邸报上示众了,沈瑛自然也知道了祝缨的遭遇。别人听了“祝”字不上心,不在意这么个小人物,沈瑛是与祝缨有点关系人,是不会错过这个信息的。 受过搓磨就知道有靠山的好处了吗?沈瑛感兴趣地问道:“怎么回事?” 冯夫人道:“今天,门上说两个花子到了我门上说是亲家,我本不想理的,可他们骂得实在难听!我以为是骗子来讹人的,冠群说,就是他们!” “咦?然后呢?” “你还想有然后?”冯夫人忍不住拔尖了声音,“当然要退亲!我让他画押了!” 沈瑛失声惊呼:“什么?!!!” 冯夫人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他的母亲沈老夫人道:“你们两个都好好说话!一个一个地说。” 有母亲弹压,沈瑛耐下性子与姐姐从头捋了一下,又喝问了冯府的仆人,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你打了他们?!” “我打不得他们吗?” 沈瑛眼前一黑,说:“姐姐先回去,这件事儿,我来收尾。” 冯夫人以为他是要代自己出气,叮嘱道:“千万办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让一些流言四处传播。” 沈瑛吞下了怒吼,说:“姐姐先回家吧。”他琢磨着这事儿不对,祝家一家三口都挺本份的,虽然有点怄气,断不至于闹得如此难看。他打算问一问祝缨,把话挑明了,问清原委,而后再做决定。 冯夫人走了,沈老夫人道:“五郎,你好好的,换身衣裳,好生歇着。你姐姐的事儿,还指望你呢。害!这叫什么事?” 沈瑛闭上眼睛静立了一阵儿,说:“娘,一块良田,抛荒了二十年,再拿回来它是不会自己长出粮食的。得有人种它!京城就是一块良田,咱们离开了二十年,要重新耕耘的。我找人帮咱们一块儿耕种,姐姐把人给赶跑了。” “佃户多的是,可自家人永远是最亲的,咱们都是一块儿经过风浪走过来的。没有人从中作梗,你妹妹、妹夫也快能回来了。你外甥也回来了。别急,咱们不缺这一个半个不知道成不成器的。”沈老夫人道。 沈瑛欲言又止,说:“我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