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父亲早早因病过世,缺席了我的大半童年,还有往后全部的生活。” 陆钧行皱起眉头,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 “所以‘父亲’与‘父爱’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留存在世俗认知里的概念。 母亲,也就是孔素臻,早些时候还常常会指着照片,跟陆钧行说,这是你的爸爸哦。 五六岁的陆钧行,确实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抱有额外的好奇心。 他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安静的听着母亲讲,从前与父亲相处的往事。 陆钧行不由得发出感叹:“好可惜啊,爸爸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我不能认识他呢。” 很快,幼年的陆钧行便及时禁了声,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下一秒,孔素臻的神情失控,难以自拔地陷入了悲伤之中。 陆钧行也很难过,他难过自己其实没办法真正理解母亲的悲伤。 后来,陆钧行便很少听孔素臻主动提起有关于父亲的事情了。 从陆钧行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外婆家。 那段时间,孔素臻做过快餐店的服务员、超市的收银员、幼儿园的阿姨。 她每个月拿着三千多块钱的工资,精打细算地维系起母子两个人的生活。 陆钧行也曾经难逃男孩顽皮的天性,跑出去跟朋友玩不说,有时一玩就忘了时间,让本就忙碌了一天的孔素臻晚上还要枯坐在客厅里担惊受怕。 明明孩童的记忆是最容易丢失的,但陆钧行把这些琐碎的事情都牢牢地记着。 他也记得自己的一切转变,都发生在一个周六。 母亲特意打扮过一番自己,穿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艳丽衣裳,被一众人簇拥在客厅中央。 陆钧行午觉醒来,推开房间门,他看到这一幕,本能地喊了声:“妈妈。” 而这一声叫喊,却同时引来了母亲与外公的目光。 也是在那一瞬间,陆钧行发现了母亲望向自己的踌躇不安,以及外公眼底无端的恼怒。 外婆走过来把陆钧行哄回了房间,还在锁门之前告诉他,不要在里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陆钧行不明白为什么有客人来还要把自己特地锁起来,但他不想再惹长辈生气,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天是一场相亲。” 陆钧行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染上了微小的哭腔。 “外公外婆看妈妈一个人照顾我太辛苦了,就想让她再找个人结婚,说只要嫁了人,之后一切都轻松了。” 现在想起来,母子连心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时明明什么都不懂的陆钧行,却也平白无故地在房间里独自慌张了好久。 直到母亲打开了他的房间门。 “她哭着一把抱住了我,然后断断续续的跟我说对不起。” 陆钧行抬手去抹自己两颊的湿润,吞下哭声,却还是不受控地变了音调。 “她说,阿行,对不起。” “但是妈妈真的不想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林老师,你能想象吗,”陆钧行的声音很轻,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再也难以抑制情绪汹涌而下,“妈妈她居然在因为这件事情跟我道歉。” 林云笙没有说话,他坐到了陆钧行的身边,五指轻巧地塞进小孩掌心,交错着指节,缓缓地扣上了。 漱漱砸落的液体在林云笙的手指上淌开,陆钧行抬手去抹,像是不愿意让眼泪沾到身边人,可他却又不肯把两只交缠的手松开。 “外公跟妈妈说,只要她嫁了人,我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爱我的爸爸,过上更好的生活。” 母亲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又像一个正在等待被置换的商品。 七岁的陆钧行被自己心底的比喻吓了一大跳。 他抱着孔素臻突然开始嚎啕大哭,翻来覆去地说着“不要妈妈对不起”。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契机,让陆钧行莫名地认识到了母亲作为一个大人的脆弱易折。 他后来主动学着洗衣做饭,帮母亲承担家务,不然她晚上又要在家里忙到很迟才能去睡觉。 在孔素臻的叮嘱下,陆钧行愈发认真地对待起自己的学业。 他还从老师那里听来了“正向反馈”。 于是在每天母亲下班回到家时,陆钧行都会放下手里的笔,跑到门口抱住她,说妈妈辛苦了,再问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心烦事,有的话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等再大一点,陆钧行学会听方言了,他从在饭桌上的议论声中得知,外公和外婆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他像个冠了别人姓氏的拖油瓶,让母亲没办法嫁到更好的人家去。 他们甚至动过想要把自己过继给舅舅的念头,但是被母亲拒绝了。 后来,在某个暑假,陆钧行阴差阳错地被一个地下导演,用两千块钱半骗半哄地拉去拍完了一部电影。 他没想过这部影片会冲进戛纳的决赛圈,让他成为了迄今为止年纪最小的预备影帝。 陆钧行只是在拿到钱的下午,飞奔进商场,把里面的服装店逛了个遍,最终花了一千七多块钱,买下一条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