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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别枝 第8节

    许明舒眼尖地看见他衣袖口都是油渍,甚至有些蔓延到臂膀的位置上。

    拉过另一只手,也是一样的。

    “这是怎么了搞得满身都是油!”许明舒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问道:“跟姐姐说,你是不是去厨房偷吃了?”

    正正躲到徐夫人身后,奶声奶气地开口道:“我没有!大姐姐你乱讲!”

    余老太太也跟着笑,打趣道:“那你怎么弄了一身的油啊?”

    正正想了想,说:“我去玩桶里的水了!”

    “什么水啊?”许明舒一边给他卷着袖子一边问道。

    “阿娘放在仓子里的水,早上有人拎着水去桥边擦地,我也偷偷跟着去了!”

    闻言,许明舒动作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正童言无忌,并不知道桶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许明舒联想到沁竹方才无意中提起的摔跤的事,心口一凝。

    毕竟跟在姑母宸贵妃在宫里待了几年,又跟在萧珩身边当了一年的太子妃,那些从前她不在意的话和事如今听在许明舒耳中让她更为警觉了几分。

    府中荷花池修在母亲院子前,上面修建的石阶小桥是她每日礼佛的必经之处。

    前世,就是在初春池水融化时,母亲自佛堂归来脚下不稳摔进荷花池中,大病一场失了腹中胎儿不说,还伤了身子好多年都未曾养回来。

    许明舒看着面前正正天真烂漫的脸,心里逐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不禁猜想,当年母亲失足落水之事是否背后另有隐情?

    许侯爷端着茶水走进来时,正见自家女儿捏着正正的衣袖发愣。他走上前缓缓落座后,开口道:“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许明舒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弟弟蹭了一手的油我给他把袖子卷上去。”

    说着,她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故作轻松道:“正正,你告诉姐姐今天早上你去和谁一起玩水了?”

    奶团子嚼了嚼口中的糕点,快速咽下去说:“杜嬷嬷!”

    许明舒脸上的笑容在嘴边凝固,她努力按捺住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这样啊......”

    府中下人已经布好了菜,余老太太笑着道:“好了,难得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吃顿家常便饭,快些动筷吧。”

    徐夫人抱起正正放到身边的椅子上,应和道:“母亲,慕之这次要在家过了十五再返程呢,还能陪母亲在家多用好几顿饭呢!”

    闻言,许明舒喜笑颜开看向自己父亲道:“真的吗,那爹爹岂不是可以在家过团圆节了!”

    许侯爷笑着点了点头,“对,都已经安排好了,十六早上再返程。”

    “慕之许多年不在家中过节了,”余老太太拍了拍徐夫人的手臂,道:“这样,上元佳节府中操办之事我亲自安排,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多多休养身子吧。”

    徐夫人道了谢后,老太太又多嘱咐了几句。

    许明舒低下头,嚼着口中的鱼肉默不作声。

    今日之事连同着祖母都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她父亲不急于返程,家中主君尚在府中,有些事最好还是趁现在调查清楚的好。

    第8章

    午膳过后,徐夫人命厨房准备一份相同的菜肴送去沈凛所在的客房。

    这几日化雪,她腿上的旧疾越发疼了起来,再加上前几日一时冲动在靖安侯府上闹得纷纷扬扬,更加不愿出来走动。

    许明舒点燃了三炷香,虔诚地朝香案上拜了过去。面前佛堂香烟袅娜,衬得她面容清冷,神色凝重。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许明舒自蒲团上站起身,同来人打了个照面,吓了对方一跳。

    杜嬷嬷看清面前的人,捂着心口道:“哎呦,是你啊姑娘,吓了老婆子一跳。”

    见许明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杜嬷嬷四下打量着又道:“怎么是姑娘在这儿,夫人今天没有过来礼佛吗?”

    “阿娘今日中午去陪沈家姑姑用饭,我便过来替她上几炷香。”

    “啊,这样啊...”杜嬷嬷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那今天晚上呢,今天晚上夫人还要过来吗?”

    “嬷嬷急什么。”许明舒笑了笑,“礼佛这件事,嬷嬷看着比阿娘还要上心呢?”

    杜嬷嬷拍了拍手,干笑着道:“老奴这不是担心夫人有孕在身,要时刻在身边伺候着吗。”

    许明舒应和道:“嬷嬷有心了。”

    见她神色淡如水,杜嬷嬷心中有些恼火。石阶上的油一连刷了好几天了,却因为府中这几日一直有事,徐夫人前来礼佛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眼看着夫人身子一天比一天大,那边的人又时时催促着她,若是拖到胎坐稳了就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了,说不心急也是不可能的。

    正在沉思的时候,杜嬷嬷听得许明舒突然道:“嬷嬷在我阿娘身边伺候着也有十几年了吧,我记得小时候您还常常抱着我,给我喂甜汤喝。”

    听她这么说杜嬷嬷一愣,想起往事随即看向许明舒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许多。

    当年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出落成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时之间,杜嬷嬷心中也有些唏嘘,感慨光阴似箭。

    “嬷嬷做事一贯细心,这些年来有您陪在阿娘身边,爹爹在外征战也是放心不少的。”

    许明舒伸手牵住杜嬷嬷的衣袖,看着她粗糙生着薄茧的手,又道:“我看嬷嬷也如同看待亲人那般,若是嬷嬷您有什么困难,也可尽管同我亦或者同阿娘提,千万不要委屈着自己。”

    闻言杜嬷嬷,心中一暖,眼眶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道:“姑娘这是抬举老奴了。”

    此时,杜嬷嬷心中五味杂陈。她在府中伺候着徐夫人这么多年,主仆之间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且徐夫人待人宽厚从不苛责下人,对她也是十分信赖。

    可凡是人总有软肋,杜嬷嬷有一个混账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算了,前段时间不知怎么的卷入一场人命案子里,现在已经被官府收押,等候发落。

    杜嬷嬷就这么一个儿子,且他冲撞的是个富贵人家,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难免。且许侯爷征战在外,徐夫人又在这些事上插不上话,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舍出老脸到三房夫人门前跪着求见。

    三房主君许昱淮任职于都察院,且其正室胡氏许诺她,事成之后定会救她儿子脱困。

    紧要关头,人终究还是利己。

    杜嬷嬷不愿再听许明舒说什么,她的决心多动摇一分,儿子就离死刑近了一分。杜嬷嬷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道:“后院还有一些杂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姑娘您忙。”

    说完,杜嬷嬷快步出了佛堂。

    许明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面生薄霜。

    ...

    未时刚过,挂着黎字灯笼的马车停在靖安侯府。

    邓砚尘自马车上跳下来,将里面的礼品逐一往下搬。

    明日就要启程返回军营,在这之前黎瑄需得妥善解决好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至少,先要虚心道歉将人哄回来。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枕边人是个怎样的人他也是再清楚不过了。为夫者,终究是没有什么事是同自己妻子过不去的。

    黎瑄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脚迈进侯府大门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在原地有些犹豫地看向邓砚尘。

    邓砚尘后退了半步,笑着指了指侯府练武场方向道:“黎叔叔,我过去转转。”

    黎瑄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侯府占地面积极大,就连练武场也格外开阔。

    邓砚尘到的时候,许侯爷的几个亲卫正在相互打拳。离老远的看见有人过来,众人停下齐齐朝门口张望过来。

    待看清来人,为首的那个亲兵挥了挥手,呼喊道:“小邓兄弟,这边!”

    邓砚尘几步跑过去,同他对了个拳道:“可以啊长青兄,几日不见这胸肌又健硕了啊!”

    “哥哥这几日可一刻都没有在练拳上松懈!”亲卫长青伸开双臂得意地展示了几下,又拍了拍邓砚尘的肩膀,“怎么样,这几日你有没有练枪啊?哎,你这孩子大冷天的就只穿了个单衣?”

    说着,长青捏了捏邓砚尘的手,也是一片冰凉。

    “不是,你府上...”话说了一半,长青猛地想起这几日由于和黎将军吵架而留宿在侯府的沈夫人,话到嘴边连忙转了个弯说:“你们大营没给你发冬衣吗,冻坏了可怎么着。”

    邓砚尘笑了笑,“你不懂,我这是独门秘诀。”

    听他这样讲,身边的几个亲卫也凑过来道:“什么独门秘籍,快说来给听听。”

    “秘籍嘛,就是......”

    “就是什么啊,别卖关子了!”

    邓砚尘有些好笑道:“就是穿得少了对周围的感知就变得明显,哪边有暗箭过来带起的风动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得到。”

    他说完,周围一阵寂静。

    片刻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发起一阵笑声,“开什么玩笑,我当时什么呢,小邓兄弟你这人可真够无聊!”

    唯有长青站在原地看了看邓砚尘单薄的衣衫,没有说话。

    “小邓兄弟,既然来了就别闲着了,咱们去前面寻枪过来切磋一下吧。”

    邓砚尘应了声,抬脚跟着他们去武场挑兵器。

    长青将自己的外衣披在邓砚尘身上,轻轻捏了捏他裹着白色绷带的右手腕,道:“就算是想提高警惕,也得先顾及着自己的身体。你还年轻,凡事尽力就好不必急于求成。”

    邓砚尘颔首,没有说话。

    长青朝前面的一众弟兄们招了招手,呼喊道:“这个时间点徐夫人礼佛,咱们小点声别惊扰了周围的人。”

    ……

    佛堂内,许明舒同自己对弈了两轮后,命人收了棋盘缓缓站起身。

    距离杜嬷嬷离开已经有了一个多时辰,来之前她特意叮嘱沁竹先不必清理石阶上的涂油。她想,杜嬷嬷若是听了她的那番话有心悔改,这会儿早就亲自将石阶清理干净。

    如果没有...

    那今日她就务必借此机会闹得满府上下人尽皆知,将有人意图谋害侯府主母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家贼不除,阖府上下将永无宁日。

    只是,总要有个人来促成这件事。

    而这个人必须得身份尊贵,不然根本不能引起祖母和父亲重视。

    许明舒抬眼看向佛堂,上面的香已经快要燃尽。按照约定,再过一盏茶的时间沁竹就会过来接她回去。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不能再做犹豫。

    许明舒从佛堂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行至院前的荷花池边。正如她猜想的那样,每一层石阶上都覆盖着一层薄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