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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42节

    与此同时,何似飞拿到了自己的衣服和书篮。因为礼房内暖和,他穿衣服的速度便慢了一点,将盘扣、系带等整理妥帖再出门。

    他书篮里装了两支毛笔、墨块、砚台、笔架、一葫芦水和两块馒头。

    之前陆英和他讨论过要不要带水,毕竟喝了水就得解手。县试虽然允许大家小解,却是在每人桌下放一个尿壶。也就是说,解手时毫无隐私可言,只要你在解手,那么你前后左右基本上都能听到。

    陆英自觉还是有点心理包袱的,他觉得这档子事儿太有辱斯文。因此便考虑过要不要喝水这个问题。

    何似飞觉得是不管喝不喝,水得带上,渴急了那也是必须喝的。

    前面这一通折腾看似流程复杂,其实用时很短,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何似飞便出了礼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么脱衣穿衣后,再出礼房,居然再没感觉到寒夜刺骨的凉意了。可能一是由于天快亮了,二便是这么一来也在刺激身体发热。

    礼房后门正对着公门,也叫龙门,院内场地极大,此前经过检查的考生都立在此处,被衙役带着按照各自考牌上的序号站好。

    何似飞发现这是按照身高排的序。他想起沈勤益之前说的进去后要给大家每人发一顶帽子,帽子上粘长长的纸条,如果哪一行纸条断了,那就按照作弊论处,逐出考场。

    何似飞拎着书篮,心想大家可要坚持住,千万不要被逐出去。

    等到所有考生在自己位子上站定,他们便在县令、县丞、学政、教谕的带领下给孔夫子上香,连拜三拜。

    随即,学政宣读考场规矩,县令宣布开考。

    县试的考场比何似飞想象中要粗糙不少,基本上可以简述为两个字——‘大棚’。

    方才他们站在院内,正对着的是五间大厅,为学政及收卷看卷之人办公之所;左右两边是两座大敞棚,各十余间,南北十余丈,棚深两三丈,每间廊下悬有一匾即号数,如天字号地字号等。「1」

    何似飞这一排考生被衙役带着进地字号房。

    进去后,何似飞发现里面皆是长条样的桌凳,且其长度与敞篷进深相等,大家在衙役的要求下,面向北而坐,将书篮放在自己桌案左前方。

    因为桌子是联通的,为了避免偷瞟,每人带上一顶帽子,帽子左右两边各粘一条指头细的纸条,如若动作幅度过大,纸条便会断裂。

    做完这一切后,所有人正襟危坐,竭力维护着这脆弱的纸条。

    第60章

    静坐之余, 何似飞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桌案,可能因为临近走廊、被人走过时顺手擦拭过的缘故,还算干净。

    与此同时,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低声抱怨:“这么脏,还有点臭,这可怎么考。”

    何似飞是那种很能适应环境的人,条件好时他乐得天天洗澡换衣, 不好了他也能忍着一旬再去梳洗打理自己。

    上辈子他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便养成了这个从不挑三拣四的习惯。

    何似飞旁边的考生距离他有两臂远, 他试着侧目看过去,发现如果是长时间凝视的话,还是能看清对方的书篮的。

    看来,如果真有人要作弊, 也很难防得住。

    毕竟敞棚里面就这么大,又要安插这么多考生, 大家座位的密度自然就大了。

    但何似飞又觉得, 他都能发现的事情, 历年来科举这么多考生, 以及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察。

    一定会有其他防止作弊的手段。

    毕竟,之前搜身检查就那么严格了,没道理进入考场后反而看管的松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考卷下发之前, 一列身穿绛红色棉衣的教谕走进,在每条长凳边缘, 一左一右各坐一位。

    不过, 教谕们都是反向坐下的。也就是说,前面一排坐下的教谕检查下一排学子是否有眼神乱撇现象。

    不一会儿, 何似飞斜前方就坐了一位教谕,对方目光从何似飞一行人脸上扫过,目光严肃。

    之前那些嘀咕的考生们此刻全都偃旗息鼓,眼观鼻鼻观心的安静下来。

    何似飞心道这下真的没人再能偷瞟其他人的答卷了。

    毕竟大家座位距离两臂远,想要看邻桌的答卷,必须长时间侧目,就这还能不被发现的话,那真是……也别来考县试了,有这样的技艺干啥不行啊。

    所有教谕坐定后,衙役下发考卷。

    这会儿距离考生们坐在长凳上,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此前再怎么热乎的身体都凉透了,何似飞甚至感觉到自己隔壁那位仁兄在接考卷的时候,张嘴先对着手心手指哈了哈气。

    至于为什么是感觉到,那必须是因为他不能转头,不能侧目,只能考听和头顶细微的动作来感觉了。

    将考卷拿在手里,何似飞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微微凝着目光,将考卷从前往后检查一遍。

    这会儿天色虽然有些许亮光,但还是太暗,考场内没有蜡烛,只能自己摸黑检查试卷。

    今儿是县试的第一场,考得内容较为简单,只有帖经,这是要学生默写四书五经的某些片段。考察学生的基本功。

    何似飞一题一题的扫过,发现前半部分的默写基本上是给出上文,让学生默写下文,或者是给出下文,默写上文;后半部分则是提出某一人名,让写出此人说出的十句话,且每句字数不少于十字。

    虽说考试的内容简单,可题目不少,足足有二十张。待学生们检查考卷无误后,开始下发草纸,兴许是因为都是帖经题,草纸并没有像沈勤益之前说的十张那么多,今儿个每人只有三张空白草纸。

    余明函对于何似飞考县试的叮嘱只有一句话:“在未听到开始答卷前,不要动你书篮里的任何东西。”

    按照规矩,在铜锣敲响,允许答卷前,任何想要动笔的举止都是作弊。

    有些地方教谕比较严苛,只要你动了书篮的东西,就算你想拿笔,就算你作弊。

    因为每位教谕的严谨程度不同,余明函便专程只叮嘱了何似飞这么一句。毕竟万一只是想吃口书篮里面的馒头,结果被逐出考场,几年不能参加科考,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似飞将桌案上的考卷和草纸收拾整齐,双臂弯曲,搭在桌案上,闭眼休息。

    他最近专程调整了自己的作息——酉时刚过便休息,丑时一到就起床。毕竟县试虽说是辰时二刻开始,但前面的检查、入场环节就得耗费一到两个时辰。不早早起床作准备不行。

    这会儿距离何似飞起床已经过去两个时辰,经过了那么一遭折腾,现在不仅冷,还稍微有点倦意和饿意。他到底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就算一顿吃得很饱,还是容易饿。

    这会儿不能动馒头,能闭目养神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坐在前排的教谕们将众位考生的神色尽收眼底——有冷得瑟瑟发抖的,有紧张又激昂的,有闭目休息的,还有正在垂眸解裤腰带准备在脚边的瓦质尿盆里解手的。

    正在闭目养神的何似飞听到了某种水流的声音——在安静如鸡的考场内无比明显。

    他眉间微微拧了一下,感觉自己那点饿意瞬间消失了。

    果然,最近这两年来日子太好过了,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基本上顿顿都能吃得上肉,居住环境也改善不少。以至于他听到这声音就完全不饿了。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何似飞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紧接着是震耳的敲锣声。同时,其他各个考场内皆有敲锣声远远传来。

    站在最前面的学政高声呼喊:“县试第一场,开考——!”

    天色已然大亮了。

    何似飞不能免俗的对着手心哈了哈气,又十指交叉抻了抻,缓和了一阵僵冷的寒意。然后拿出砚台和墨块,添水磨墨。

    在这期间,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何似飞只感觉一阵烘烤的暖意接近身侧,随即又很快消失。余光里只扫到一位衙役端着炭盆,将其放在前排角落。

    在何似飞提笔答卷时,那位衙役出去又进来,再放了一个炭盆再考场中段位置,最后又放了一个在后方。

    何似飞的位置在考场中后段——毕竟这考场是按照身高排序的。

    他原本是感觉有冷风一直从身后刮来,现在他后面不远处就有一个炭盆,再有风吹来时,还能带着点暖意,一下就不那么难熬了。

    帖经题对从小就苦读四书五经的考生们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场内前排甚至还有十岁出头的小孩来参加县试。

    这时候只需注意字体工整,不要有墨点、错别字即可。

    何似飞逐一在每张考卷上填写自己姓名籍贯和年龄,这才开始答卷。

    他方才将试卷检查了一遍,哪个空处填写什么心里有数,但为了确保准确率,在每一题落笔前,他还是在心里先过了一遍。

    考卷太多,何似飞写了两张后,将其晾在自己左手边的空处,随即搁下笔重新磨墨。

    何似飞就这么两张两张的写,速度不快不慢,确保每个字都是准确无误的。

    写到第十张时,何似飞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换炭盆,但他这会儿已经沉浸在答题中,微微岔神后立刻专心写自己的答卷。

    等到二十张全部写完,何似飞才回过神来,一种满足又放松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这会儿,他才好像听到周围有人在研磨、有人在翻答卷,整个大棚内开始重新充满人气儿。

    何似飞知道自己方才那种状态,一般是极其专注的时候,才会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仿佛只有笔尖的字需要自己去写。

    一般这时候,他的字都会写的极为漂亮。

    何似飞从后面朝前检查,果然,字迹是真的非常工整漂亮。

    前面几张答卷上的字当然也很好,毕竟是何似飞练了两辈子的柳体。

    因为这只是县试,何似飞便没有用他苦练了一年零七个月的馆阁体——馆阁体只是给皇帝和内阁大臣看的。

    何似飞检查了两遍后,腹中已经饥饿难耐。

    他不敢回头看天光,便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不过他确实从丑时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一口馒头也没吃了。

    再一次听到那解手的声音,伴随着还有点味道后,何似飞对自己斜前方的教谕举起了手。

    教谕同时举手,学政大人看到后,从前台走下来。

    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学政以为他要去茅坑解手——县试时虽然规定了不能大解,只能小解。但若是真的憋不住,还是可以举手示意的。只是这么一来,答卷得先上交到学政那儿,并且学政大人会在答卷上盖一个黑色的‘屎戳子’,意为此人考县试时憋不住,出去大解了。

    一般看到屎戳子,评卷人便不会批改,除非这一届县试考生真的找不到出挑的,不然有‘屎戳子’的答卷必定要名落孙山。

    “作何?”学政大人低声问。

    何似飞:“大人,学生交卷。”

    学政错愕了一下,然后将何似飞的答卷和草纸都收起来,他走后,教谕小心的拿起何似飞的帽子。同时,一位可能是守在门口的衙役听到动静,过来看着何似飞收拾好书篮,随后带他出了考场。

    走出门后,何似飞抬头一看,才发现现在可能还不到午时。

    早晨排队的大院内安安静静,只站了不少衙役,一点人声都没有。

    衙役带着何似飞沿原路返回,直至出了县衙偏门。

    第61章

    何似飞出门后, 首先入目的便是陪考的家长或者书童,他们一见到何似飞,立刻兴奋起来:“快看, 又有考生出来了!”

    “哎呀,不是说县试考一天么,这些学生怎么一个个都出来这么早?这都第三个了。”

    “要么不会写,要么就学得好写得快——诶, 小公子,考试难吗?考得什么呀?”

    他们的眼神实在太过殷切, 何似飞回了一句:“县试规矩,不得对外泄漏考题及其相关信息。”

    说完后,何似飞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看到了正拼命举手却只敢小声呼唤的陈竹, 脚步一转,朝陈竹那边走去。

    其他人还想再多问一些, 刚对着何似飞的背影扬起了声音, 门口把守的衙役便低声呵斥:“考场重地, 不得大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