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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第68节

    第三宗,唐大人暗中和陛下递上折子,他想带公主去京都最有名的那家“东仙居”吃羊蝎子,眼见天一日暖胜一日,若是等入夏后再吃,恐公主会上火牙疼。

    陛下批示第一封:看来那顿打还不能让你老实,什么了不得山珍海味,难道府里的厨子做不了?便是做不了,难道就不能定一桌送到家里?非要让公主抛头露面?

    没多久,陛下又批示了第二封:可以去,仅止于吃羊蝎子,不许做奇怪的事,早些把公主送回府。

    紧接着,陛下又赏赐了唐大人上好的伤药。

    每每想到这事,春愿不由得唇角上扬。

    不知不觉间,她在凤荣阁里住了三天,这三天倒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郭太后碍着宗吉的面子,还有外头吹嘘下的仁慈圣人的名声,赏赐了不少东西,再加上皇后、其他妃嫔和一些宗亲命妇们送的,真真是堆山码海的多。

    她都让邵俞一一造册登记。

    对了,因着这回邵俞救护有功,她提拔邵俞做了公主府的大管家,用自己人,放心。

    ……

    四月十五,是出宫的日子。

    早起时天有些阴沉,似乎在酝酿着场雨。

    春愿梳洗打扮后,就紧着先去了慈宁宫辞别,意料之中,郭太后没空见她,她心情不错,也没在意,便转头去皇后郭嫣那里。

    长街寂静,衔珠却叽叽喳喳的像只雀儿,自打晓得她得封长乐公主后,衔珠便比平日更用了十倍的心侍奉,而且生怕自己打扮起来会夺了公主的风头,如今穿的越发素简,索性连妆都不化了。

    “公主今儿穿的这身荷粉色的纱衣可真好看。”衔珠挤开雾兰,搀扶着春愿的胳膊,没口子的奉承:“上头是用银线绣的缠枝花吧,还缀缝了海珠,就跟画里走出的仙子似的。”

    身后的大管家邵俞摇头笑,而雾兰则厌恶的翻了个白眼。

    “你也漂亮。”春愿拍了拍衔珠的手,她今儿高兴,笑道:“回头你去库房领几匹这种布料,也做上几身衣衫。”

    衔珠喜得眉开眼笑,连连蹲身谢恩,眼珠儿一转,笑道:“如今陛下隆恩,要好好修葺番咱们府上的院子,奴婢想着,必得多多栽种些名贵花种,等盛夏的时候百花盛开,公主可以办个雅集,邀请京中贵女和娘子来赏花。”

    这时,雾兰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从另一边拥簇着春愿,促狭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衔珠有个表舅,家中有几百亩花田,她这两日一封一封地往老家寄信,可不是想照顾她表舅的生意嘛。”

    衔珠被人戳穿心思,顿时恼了,气得柳眉倒竖:“红口白牙的你就污蔑人,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春愿笑而不语,到底衔珠是胡太后这边的远亲,上回胡瑛已经抱怨过了,嫌她不拉扯一把自家妹妹,所以说什么她也得关照一二,顺便这两年在京中挑个门第可以的公子,置办上份嫁妆,全了这丫头的高嫁的心愿,也别叫胡瑛再挑嘴。

    “嗯,这主意不错。”春愿淡淡对衔珠笑道:“那府里的花园子这宗差事就交给你表舅,到时候让邵俞督办。”

    顾了此,不能失了彼,她又扭头对雾兰柔声道:“我早都听说过你家里人在岭南,那边阴潮多雨,老人家难免会被风湿所累,近日我想法子,把你家里人接回京都,让你们亲人团聚。”

    果然,雾兰听见这话,身子一震,跪下连连磕头,哭道:“奴婢谢公主恩典,今后奴婢就算豁出去性命,也要效忠您。”

    “快起来。”

    春愿笑着去搀扶雾兰,就在此时,她看见廊子那边走过来个男人,高挺如青松,面容俊美冷峻如雪,行色匆匆。

    裴肆。

    春愿蹙眉,是了,三日之期已到,司礼监到时候该释放裴肆了,瞧他如此匆匆,想必一出来,就急着觐见郭太后了吧,肯定会跟太后说那晚上“捉奸在屋”的事吧。

    管他呢,反正她和唐大人的事已经过了明路,只要陛下答应,谁还能使坏呢。

    说着,春愿带人朝坤宁宫去了。

    ……

    这边,裴肆冷着脸,进了慈宁宫,晓得大娘娘这会儿在佛堂参拜,径直去了。

    佛堂在西南角一个偏僻的小院中,太后崇敬佛事,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当年陪嫁的嬷嬷在打理,寻常小毛丫头,多窥一眼都是重罪。

    刚踏进院门槛,裴肆就看见慈宁宫总管李福端着柄拂尘,在佛堂门口打瞌睡,那李福四十多岁,胖乎乎的,生了张弥勒佛般的吉祥笑脸,见裴肆来了,忙躬身打千,下巴朝里努了努,双手合十,呈“阿弥陀佛”样,示意大娘娘此时正在里头念经,然后十分乖觉地退到院门口守着。

    裴肆整了整衣衫,逼自己换上副笑脸,走进了佛堂。

    果然,这会儿郭太后跪在尊金座玉佛前,一手捧着本经书,另一手拈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嘴里默念着,她今日未去参加朝会,所以没化浓妆捯饬,只穿着深紫色金线绣“卍”的褙子,发髻插了枝白玉簪,虽保养得不错,但深深的法令纹依旧出卖了她的真实年纪,这几日烦心事太多,似乎又给她眼底多添了道皱纹。

    裴肆走上前去,从香筒里抽出三根檀香,在油灯上点燃了,插.进金炉里,双手合十,给那个死气沉沉的玉疙瘩拜了拜。

    “回来了?”郭太后合住经书。

    “嗯。”裴肆俯身,将大娘娘搀扶起来,朝里间走去,笑道:“刚出来就直奔您这里,一口气儿都没歇。”

    郭太后坐到软塌边上,拳头轻锤着后腰,上下打量着裴肆:“司礼监那些阉人可有给你气受?”

    “他们哪儿敢。”裴肆沏了杯热参茶,给郭太后端过去:“呵,把我关在城中一处偏僻的外宅里,里三层外三层地派了重兵把守,生怕我跑了。”

    说着,裴肆用足尖给自己勾了只圆凳,坐在郭太后面前,不动声色地埋怨:“那晚上我特意从威武营里挑选了十二名精锐去那个小娼妇府上,在佛堂里将那对狗男女逮了个正着,两人估计正在颠鸾倒凤,那小娼妇急得连衣裳都没穿好,头发散乱着跑出来,跪下求我放过唐慎钰,后头唐慎钰不忍他的姘头被我羞辱,竟,竟打了我一耳光。”

    “打了哪边。”郭太后抿了口参茶,凑近了,眯住眼仔细看裴肆。他脸上半点瑕疵都没有,就像块上好的羊脂玉,左脸有抹浅浅的红,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郭太后抬手,用手背去触男人的脸,冰凉润腻,平滑光洁,年轻真好。

    “打疼了么?”郭太后笑着问。

    “当然了。”裴肆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

    郭太后很喜欢看他耍小性儿的样子,她抿唇笑,歪着头问:“还有没有打旁的地方?”

    “再没了。”裴肆心里隐隐生出种不好的感觉,有点泛恶心,笑道:“就这一巴掌,姓唐的小子都得赌上身家性命,他不敢再动手。”

    “我不信。”郭太后手指下滑,勾住裴肆的衣襟,“脱了我看看,身上是不是有伤。”

    裴肆晓得这妇人什么意思,暧昧一笑,将官服脱掉,里头的中衣也褪去了。

    郭太后倚在软枕上,从银胎漆盒中拿出副象牙腿的眼镜,这是去岁外海小国进贡上来的稀罕物,她举在眼前,打量着裴肆,他的脸偏斯文,可身子却是不输武人的精壮,款肩窄腰,再加上肤白,胸膛犹如雪原,忽又飘落了两抹浅粉的梅,煞是吸引人,他肩头有伤,去岁,纹了只獠牙蟒蛇遮盖。

    郭太后目光下移,见他还穿着袴子,足尖轻点了点他的胯骨,笑着问:“家伙事丢了么?”

    “丢了可就不敢回来见娘娘了。”

    裴肆笑着,褪去了袴子。

    郭太后面颊泛红,目光再次下移,轻咬朱唇,他人漂亮,身子漂亮,这里更漂亮。

    “喝茶么?”郭太后瞥了眼炕桌上的那杯参茶。

    “喝水。”裴肆笑吟吟地盯着郭太后,“要吃娘娘赐的仙露。”

    “呸。”郭太后脸更红了,“净会油嘴滑舌,陪哀家躺躺。”

    “是。”裴肆笑着将软塌上的眼镜儿、参茶等物搬开,趁着这空儿,他偷吃了颗药,若非如此,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等拾掇完后,便朝里间去了。

    ……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总算消停了。

    此时,郭太后犹如朵被春雨浸润过的金丝菊,蔫儿了的花丝又开始透着生机,到底比不得年轻人了,她及时穿上了厚寝衣,下半截盖上被子,头枕在胳膊上,闭眼享受裴肆给她按摩。

    裴肆仍赤着,后背多了几道血痕,他熟稔地用掌根揉大娘娘有些发僵的肩颈,冷着脸,语气却温柔极了:“这下舒坦了?”

    郭太后笑着嗯了声。

    裴肆蹙起眉头:“今儿早上我出来后,听底下人说,那晚上跟我去小娼妇府上的十二个卫军全都没了踪影,估计是被陛下处置了,怕是不想那娼妇丢人现眼的事传出去。”

    郭太后淡淡道:“是啊,你都没见着,宗吉被万潮和这小娼妇挑唆的,越发不听话了,私自释放了赵姎,那日带卫军闯入慈宁宫,跟哀家大吵大闹,让燕桥顶替赵姎做了公主,还给改了个封号,长乐,呵,盛世长安,平安喜乐。”

    裴肆不屑地冷哼了声,“小臣听说,那晚陛下晓得小娼妇和唐慎钰的苟且事后,将唐慎钰狠打了顿,但并未再做出降职或旁的处置,怕是不日就会成全长乐公主和唐大人,到时候万首辅一党的势头会更大。”

    郭太后睁开眼,冷着脸道:“是啊,这回内阁和司礼监联手,摆了哀家一道,先是褫了德妃的封号,降为末等美人,后又借口你嚣张跋扈,屡犯天颜,虽没有裁撤驭戎监,但却不许威武营再扩充了,定额两千人,真是给哀家迎头一痛击,万潮还真是厉害,咱们也得注意了,防止这些人蛇鼠一窝,抱成团结党。”

    裴肆轻声问:“那您就由着陛下继续被首辅利用?”

    “你有什么想法?”郭太后轻拍了拍裴肆的大腿。

    裴肆双手合十,给妇人敲背,笑道:“小臣记得,陛下是四岁上才到您跟前儿的,那时候他都记事了,跟您不亲也能想来,可将来若是皇后娘娘或者贵妃诞下了皇子,那可是您骨血相连的侄孙子,必定对您言听计从。”

    郭太后不等裴肆说完,忽然起身,啪地下打了裴肆一耳光,妇人凤眸尽是寒意:“裴肆,哀家是不是把你宠过头了,你竟敢挑唆哀家废了皇帝。”

    裴肆瞬间从软塌下到地上,跪下,脸色惨白,忙替自己辩解:“娘娘,小臣跟了您十多年,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啊,所做所说全都是为了您和郭氏一族着想的,否则小臣何苦冒着大不违说这种掉脑袋的话!”

    郭太后盯着裴肆看了会儿,叹了口气,小情郎倒没说谎,确实为她考虑。

    她伸手扶起裴肆,拍了拍旁边,让男人坐过来,摩挲着他的腰,叹道:“哀家晓得你的忠诚,只是宗吉再胡闹,那也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儿子,他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且太年轻,经历的事少,耳根子又软,等再处理几年朝政,他就晓得朝堂人心的险恶,就会明白谁才是真心爱护他的。”

    言罢,郭太后往里挪了些,笑道:“上来,再陪哀家躺会儿。”

    ……

    从慈宁宫出来后,差不多都午时了。

    天灰沉沉的,时不时还有雷轰鸣,下起了雨,原本飘一两滴,后头越来越大。

    裴肆并未打伞,他觉得自己脏得很,仿佛浑身都是臭气,脑子里全是妇人那白花花、松垮垮的肚子,脂粉都遮不住斑的脸,如狼似虎的叫声,如浪潮,层层叠叠地涌上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喝醉了,脚底虚浮,头晕目眩。

    终于,没忍住,冲到花丛中吐了起来,将早上吃的饭,喝的粥,似乎连苦胆都吐出来了,这才好受了些。

    他想大声嘲笑自己,又想大哭一通,可理智又让他冷静下来,擦掉嘴边的秽物,站直了,然后唇角浮起虚假的微笑。

    正在此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阵女人轻快的调笑声。

    谁。

    不论是谁,撞在他不高兴的时候,他都容不下。

    裴肆阴沉着脸,大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转过个花树丛,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五六个丫鬟和嬷嬷、太监,共同簇拥侍奉着个极貌美年轻的女人,是她,那个小娼妇。

    显然,那下作的娼妇也发现了他,并且朝这边看来,笑容顿时凝固住。

    裴肆冷笑了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前几日还跪在他跟前哀求,如今就成了长乐公主。

    公主、皇帝、太后,都是他的主子,是主子就得跪。

    裴肆往前走了几步,跪下,恭敬地行了一礼,笑道:“小臣裴肆,给长乐公主请安。”

    他想着,这小娼妇如今春风得意,必定要羞辱番他的,那么他就有理由弄死她了,不对,她是唐慎钰的女人,本就是他的死敌。

    这边,凉亭里,春愿显然看见裴肆跪下给她行礼,这人浑身湿透了,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有几缕黑发贴在脸上,衣裳往下滴着水。

    说实话,好痛快,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你裴提督不是很嚣张桀骜么,竟也有跪下磕头的时候。

    春愿起身,唇角上扬,从皇后那里出来后,忽然下起了雨,原本雾兰她们细心,带了雨具的,可架不住她心情好,就想欣赏欣赏雨中的御花园。

    真是心情好,运气更好,怎么如此巧,能在出宫前欣赏到裴肆下跪。

    春愿捡起立在长凳上的伞,撑起了,朝那个可恶的阉人走过去。

    她想了好多遍嘲讽他的话,裴提督吃了几天牢

    饭,终于被放出来了?多亏了提督,我才能和唐大人在一起,你的脸还疼么?

    走近后,春愿蓦地发现这人眼神阴冷,唇角浮着抹又狠又邪的笑。

    春愿不禁打了个哆嗦,顿时浑身发毛,这人行事阴险,手段毒辣,冷不丁就会出现咬你一口,可是不能得罪,算了,左右她就快成婚了,如今又封了公主,何必和这种不是人的东西置气。

    想到此,春愿将伞递过去:“下着雨,提督怎么没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