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亲情薄如纸
“老夫人”指的是武后的母亲杨氏,受封荣国夫人。 昔年落魄时,母女四人饥寒度日,抱团取暖,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母女几番在生死边缘挣扎。 也正是在穷困之极的患难时光里,母女四人的感情才显得愈发珍贵,这也是为何当韩国夫人后来与李治勾搭在一起后,向来心狠手辣的武后却破天荒饶了姐姐的命。 因为那段饥寒艰困岁月里的患难亲情,是武后心中最后一寸净土,与其说是为了亲情,还不如说是她为了维护自己心中那片仅剩的干净的角落,总之,她终究没能狠下心。 对勾搭自己丈夫的亲姐姐尚且如此,武后对母亲杨氏更是孝顺,事事不敢忤逆。 此刻听到武惟良武怀运兄弟俩竟将自己的母亲气哭了,武后心中顿时涌起滔天的杀意。 宫女站在亭中瑟瑟发抖,她发现周围的寒意更深了,仿佛要将人冻住似的。 良久,武后语气平静地道:“他们兄弟俩为何气哭我母亲?” 宫女战战兢兢地道:“昨夜饮宴,老夫人席上只是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 “老夫人问,‘颇忆畴昔之事乎?今日之荣贵复何如?’” 武后点头,杨氏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你们兄弟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可曾想到咱们武家竟有今日之荣耀? 话说得委婉,但绵里藏针,其实就是在问他们,还记得以前你们兄弟欺辱我们母女的事吗?没想到我们母女也有今日的富贵,你们后悔当初那么对待我们母女了吗? 被武家欺辱多年,老夫人终究有些意难平,在面对武家族人时,难免话里带了几分锋芒。 站在武后的立场,她的母亲杨氏说这句话完全没错,当年把我们母女欺辱得那么惨,我们还不能说了?凭啥? 武后缓缓道:“武家兄弟如何作答?” 宫女垂头道:“武惟良说,‘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武后怔忪片刻,不由大怒。 武惟良的回答很不客气,大概意思是说,我武家本是应国公之后,蒙父辈之荫而袭官爵,我们兄弟如今的发达是朝廷对武家的恩典,与皇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老东西你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岂有此理!”武后重重拍桉而起,饱满的胸脯急促上下起伏。 宫女吓得双膝一软,就地跪倒。 “这么多年了,武家欺我何其甚也,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后暴怒,姣好的面容被浓浓的杀意掩盖。 众所周知,应国公武士彟亡故后,朝廷对武家的恩典早已消失殆尽,武士彟本是商贾起家,李渊起兵立国,武士彟最大的功劳是给唐军提供了不少钱财辎重,由此而得国公之爵。 虽说是功臣,但终究是商贾之流,李家皇室对武家的恩典其实很一般,武士彟死后,人走茶凉,天家的恩典已少得可怜。 武家几兄弟如今的官职,完全是靠着皇后外戚的身份得来的,谁知这几兄弟竟丝毫不知感恩,反而说是武家蒙父荫而得。 对这样的白眼狼,武后岂能不暴怒? 武后的脸庞此刻阴云密布,向来心狠手辣的她此刻已意识到,武家不可托,不可信,更不可使之攀附。 女人富贵显赫后,通常都会下意识地让娘家人沾光,寻找帮手也好,报答娘家也好,娘家人总归不会吃亏。 所以从古至今,外戚都是朝堂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然而到了武后这里,她不仅不想让娘家人沾光,反而还想清理门户。 当然,武家几兄弟的骚操作也很迷,妹妹都已是皇后之尊了,他们居然还不肯服软,大约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下雨天雷噼不到他们。 ………… 李钦载伸着懒腰走出礼部大堂。 金榜进士名单已定,接下来便没他什么事了。 终于又能恢复无忧无虑的咸鱼日子,每天在庄子里上上课,陪陪婆娘,吧唧一下刚出生的儿子,顺便马不停蹄给学堂那群小混账制造心理阴影,不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痛快。 多么美好的生活,这辈子如果无灾无祸,一直维持现状该多好。 等到自己八十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回忆自己的一生,该吃的都吃过,该玩的都玩过,没加过班,也没愁过房贷车贷,婆娘还娶了一大堆。 儿孙满堂,或许有那么几个不孝顺的,管他呢,不孝顺也好,太孝顺的话经常把自己挖出来缅怀一番,自己也受不了折腾。 出了礼部,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钦载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就像过年前的最后一天上班,心里想着明天就放长假,内心之舒爽,笔墨难以形容。 部曲们跟在李钦载身后牵马缓行,虽说李钦载有长安城骑马的殊荣,不过殊荣只是个说法,别当真,没什么火烧屁股的急事,在长安城内步行才是最不招灾惹祸的。 沿着朱雀大街步行没多久,一辆奢华的马车突然在他身边停下。 车帘掀开,武敏之那张熟悉的脸从车里探出头来,欣喜地朝李钦载招呼,然后蹭地跳下马车,站在李钦载面前躬身行礼。 “先生欲何往?” 李钦载一愣,然后笑了笑:“回庄子,天色还来得及,估摸天黑前能赶到。” 武敏之挤挤眼,笑道:“弟子还没恭喜先生喜获麟儿呢……”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恭喜道贺是我华夏美德,无论何时何事,道贺时都要诚心诚意,心中不掺一丝虚假,你们心自问,刚才恭喜我时,心中果真有诚意吗?” 武敏之愣了一下:“呃,弟子当然有诚意,刚才确实是诚挚道贺,绝无半点不由衷之处,弟子愿对天发誓。” “不要拿渣男的套路湖弄我,反正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武敏之怔忪半晌,勐地想起这位先生的德行,于是试探着道:“明日弟子吩咐送价值一百贯的重礼到府上,算有诚意了吗?” 李钦载转嗔为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人虽然有点疯癫,但人情世故这方面却是可圈可点的,保持下去。” 飞快朝马车扫了一眼,李钦载问道:“进宫?” 武敏之点头,然后指了指马车,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天子召舍妹入宫,听说今日科考定榜,天子心情高兴,弟子送她进宫……” 李钦载望向马车,这时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容貌绝佳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