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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 第5节

    周见弋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读书的时候多少女生都是折在了他的那张脸上,如今他眉眼依旧,身上却多了成熟干练的气质,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距离感,松弛却冷漠,曾经那个阳光爽朗、率直无畏的少年仿佛是很遥远的存在。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该成长的都成长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

    他有了新的爱人,大家都在向前走,真好。

    到了江北别墅区,周见弋把车停在了正门口,温听晨拿上包,推门下车。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道声谢,毕竟这年头油费也不便宜,于是扶门弯腰,郑重其事地看向他,“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周见弋却不买账,挑眉斜觑,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觉得我们还有再见的必要吗?

    好吧,那就再也不见。

    温听晨扯出一个局促的笑,关门,转身。

    保安亭年轻的小伙值班,礼貌性冲她微笑,温听晨点头回应,从包里翻出门禁卡,刷卡进入。

    身后很快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温听晨在路灯下停住脚步,心也跟着空茫茫的,等她回过头,suv已经没入车流,没了踪影。

    唐家在小区的最中心的位置,她回到家时,继父正带着妹妹在院子里浇花。

    妹妹唐纯快十岁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黏她,一见她推门就放下水壶扑过来,“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姐姐和朋友去吃饭了,所以才晚了。”温听晨掐了掐她肉乎乎地小脸蛋,又抬头和继父唐广君打招呼,“叔叔,我回来了。”

    唐广君是个商人,早些年靠炒房地产发了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年纪大了,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在家摆弄花草,还在后院开辟了一块小菜地。

    这些年他对这个温听晨继女不好也不坏,物质上不苛待,情感上却淡漠,除非妻子要求,否则绝不主动关心。

    听见温听晨和他说话,唐广君头也没抬一下,语气冷淡:“嗯,进去吧,你妈妈在等你。”

    温听晨也早已习惯他的态度,回了个“好”字,换鞋进门。

    方老师早已等在客厅,端着保温杯靠在沙发,一副要拿她寻师问罪的样子。

    温听晨知道她想说什么,权当没看见,放下背包去厨房找喝的。

    方老师这才坐不住,急急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打听相亲的情况,一会儿质问她拒绝人家的原因,炮语连珠,让人无从答起。

    温听晨烟不出火不进,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果汁,解了渴才一五一十地叙述了相亲经过,顺便附带上周见弋对他的一番分析。

    “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难道您觉得我应该答应他吗?妈,我拜托你了,别再张罗给我相亲了,我真的不想结婚。”

    “那我也为你好,希望你能有个依靠,别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头漂着,只不过这次……没打听清楚罢了。”

    方老师懊恼又委屈,之前听同事的描述,以为对方是个靠谱孩子,政府单位工作,家庭背景也好,心一软就答应安排他们见面,哪知道好心办了坏事。

    她越琢磨越来气,一拍桌子,决定要打电话找那牵线搭桥的同事理论。

    温听晨懒得再管,由她去了,揉揉肩膀准备回房休息,一上楼,看到楼梯拐角堆放着好几个黑色行李箱,顺手往旁边挪了下,“妈,谁要出门?”

    方萍摆弄手机的同时回头看了眼,不冷不热地说:“哦,不是,是唐承回来了。”

    第5章 浪漫血液(2)

    唐承是唐广君和前妻的儿子,年纪比温听晨大一岁。

    她上高二那年,成绩优异的唐承突然被父亲送去国外念书,这些年很少回来。

    方老师不喜欢唐承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外人都说是因为她这个继母太过强势,容不下他,才导致唐承有家不能回,十分可怜。

    温听晨对这些风言风语略有耳闻,不过她习惯了装聋作哑,也不想掺和方老师的事。

    她和唐承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当时关系尚可,只不过多年不曾联系,早已生疏到不能再生疏,想想时间已晚,便放弃了去和他打招呼的念头。

    在外跑了一天,温听晨有些累,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她的睡眠一贯很浅,到了下半夜,噩梦如期而至,她从恐惧中惊醒才发现房间的灯还亮着。

    温听晨平复了一会儿,喉咙像被灼烧过一样,又干又疼。睡觉前忘了拿水杯,楼上没有饮水机,她只能下楼。

    出乎意料的,这个时间客厅还有微弱的光,温听晨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了同样睡不着的人,到了楼梯口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沙发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一头潦草毛刺刺的短发,外套颓懒披身,笔记本搁在腿上,音乐高亢激烈,听上去像是个紧张的格斗游戏。

    屏幕蓝光倒映在他脸上,绷直的腮帮子两块咬合肌暗暗抽动,两只眼睛猩红,有股发狠的劲。

    睡意还未完全消散,温听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盯着那人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是唐承。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踩下最后一级台阶。

    “谁?”

    听见动静响的唐承抬头看过来,像是久居荒芜的野兽,惊恐耷拉着尾巴,凶狠又警惕。

    打量几秒,阴沉的脸色才稍显松动,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同伴后的舒展笑意。

    “是听晨吗?”

    温听晨莞尔一笑,紧了紧宽松的睡衣,“唐承哥。”

    唐承放下电脑站起来,炯炯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

    温听晨连忙摇头,客气道:“不是的,我就是下来喝水,你忙你的就好。”

    他们太久没有见面了,又不是亲兄妹,这猝不及防的撞见真是有些尴尬,她都快忘记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我没什么忙的,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玩游戏打发时间而已。”唐承说。

    温听晨不再多语,拿了杯子去接水,唐承也跟随了过来,帮她按亮客厅的灯,“对了,我刚才在茶几上捡到一个手机,是你的吧?”

    温听晨回头一看,还真是她的,大概之前和方老师说话的时候落下了,洗完澡直接睡了也没发现。

    “是我的。”她伸手接过,正欲道谢,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猛地愣住,“你的脸……”

    “是不是吓到你了?”唐承忸怩不安,耳根肉眼可见地发红。

    温听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仓促解释:“不,不是吓到,只是有点不习惯。你的胎记……没有了?”

    从她十岁第一次见到唐承,他的脸上就长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形状怪异,且随着他长大逐渐变大。

    唐承的五官其实生得还算周正,但因为这块胎记太过狰狞,且占据大半张脸颊,让人觉得他长相非常丑陋。

    也正因此,他读书时没少被同学嘲笑。

    而现在,他的胎记不见了,脸上的皮肤平整光滑。

    唐承眼底的窘迫慢慢褪去,摸摸脸颊,坦言道:“我在国外认识了一位整形医生,他建议我做手术把胎记去掉。”

    温听晨盯着他看了几秒,由衷地说:“你这样挺好看的,还原了你本来的面貌。”

    唐承笑而不语,眼中却多了欣慰。

    深更半夜,不便多聊,温听晨喝完水上楼继续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如往常窝在家里,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后院的菜地,方老师见不得她闲着,总指挥她去摘菜;

    唯一的娱乐活动是陪妹妹在花园的池塘边钓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鲤鱼,她们钓上来又放回去。

    方老师说她年纪轻轻却活得死气沉沉,温听晨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人生不用考虑生存问题,她可以这样过到天荒地老。

    唐承就没她这么悠闲,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偶尔几次出现在饭桌也是沉默寡言。

    听方老师说他这次回国便不打算走,唐广君希望他接手自己的生意,唐承却志不在此,父子俩起了分歧。

    具体怎么回事,温听晨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

    就这么宅到假期最后一天,她在方老师絮絮叨叨的反对声中收拾行李,继续北漂。

    她的住处是一套位于公司附近的老房子,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多前她遇上了好心的房东,用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下了这里。

    她的薪资尚可,生活其实没有方老师想象中那么艰苦,没有磨人的通勤,也不必省吃俭用,除了工作忙碌,什么都好。

    生活就这样回到正轨,在江市的匆匆一面,更像是青春逝去前的回光返照,短暂相遇,再分开,她和周见弋之间的关系彻底宣判死亡。

    工作起来又是没日没夜,半年前,她的顶头上司被调走,总部空降了一位某高层的女婿顶替这个位置。

    新来的上司为人苛刻,工作上要求严谨,讲话不留情面,许多老员工都在他跟前碰了钉子,整个部门提心吊胆,不敢出任何差错。

    假期回来后,公司接到了一个中东的项目,客户月中来他们总部参观考察。

    温听晨不是部门里唯一一个懂阿拉伯语的,却被上司点名安排去做接待。

    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她不敢怠慢,连轴转了十余天,总算顺利地把几尊大佛送走。

    和中东公司签完合同,上司给她放了两天带薪假。

    温听晨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唯一能交心的只有孔新绿,而她如今还在江市照顾孔父,无法抽身。

    假期不想出门,补觉是温听晨这两天唯一的安排,她眼下的乌青已经严重到遮瑕膏都盖不住的程度。

    想到放假能睡个懒觉,她前一天晚上看了部电影,熬到凌晨十二点。

    结果一大早,楼上传来挪动家具的声音,拖椅子,搬柜子,噼哩嗙啷,尚在睡梦中的她被迫睁开眼睛。

    翻身看了眼闹钟,还不到七点,比她平时上班醒的还要早。

    这小区老旧,隔音一贯不好,之前楼上住着一户上班族,作息时间与她差不多,倒不觉有什么。

    后来上班族辞职回了老家,房子重新出租,直到一周前才被人租下。

    温听晨某天下班回来撞见搬家公司正往电梯里搬家电,短短撇了一眼,里头高高低低站了好几个男人,分不清哪个是她的新邻居。

    楼上的动静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短暂停了一会儿,吃个午饭的功夫,又开始钻墙。

    约莫是在往墙里打钉子,电钻和榔头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一下都像打在人的脑仁上。

    到了第二日,电钻和榔头倒是消停了,不知又从哪冒出一个小朋友,天刚亮就扯着嗓子哭。

    家里的大人先是好脾气地哄着她,后来被哭烦了,音量也跟着拉高。

    “你给我过来!”

    “我不过来!”

    “你吃不吃!?”

    “我不吃!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要外婆……”

    接下来又是一阵摔碟砸碗的鬼哭狼嚎,乒乒乓乓,你追我逃,大人的训斥和小孩的尖叫混在一起,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阳台。

    温听晨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麻木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