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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地道:“你这奴才倒是忠心,是该让你家主子知道知道。”  难怪裴源行瞧顾郎君哪哪哪都不顺眼,憋不出半句好话来,合着他是吃味了啊,心想着嫂子差点就成了顾郎君的娘子,哪还能有什么好脾气。  谁叫裴源行平日里就爱端着,活该!  韩子瑜走后,裴源行便回了听雨居。  一踏进院门,就瞧见青竹蹲在廊下煎药。  他脚下一顿,轻咳了一声。  青竹循声回过头来,见是裴源行回屋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裴源行侧目扫了眼屋门,又将目光移到青竹脸上:“少夫人每日可有好好吃药?”  他前些日子便细细交代过云初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每日牢记着替云初煎药,盯着她按时服药,便是她再嫌药苦也不能心软。  他叮嘱过两个丫鬟,再如何忙分不开身,也定要由她们其中一人亲手熬药和端药给云初,不得假手于他人。  有了前车之鉴,他绝不能再让这府里的任何人有机会在云初的补药里做手脚。  “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每日都有按时吃药。”  裴源行微微颔首,继而又嘱咐道:“平日里叫小厨房的厨子们也多注意着些,性寒的东西一律不许拿来做菜!”  青竹垂手立着,一一应下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裴源行一壁走,一壁问道:“少夫人现下在做什么?”  “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方才觉着有些困倦,这会儿正在歇息。”  裴源行停下脚步,转身朝院门方向走:“既然还睡着,那我便不进去了。”  见他出了听雨居的院门,青竹便打起帘子回了屋里。  听到动静,坐在外间埋头坐着针线活的玉竹抬头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脖子,道:“青竹姐姐,刚才你在院子里跟谁说话呢?”  “是世子爷,问了我好些话,又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走了。”  玉竹揉脖子的动作一顿,眼睫微颤着:“他问什么了?”  青竹:“他嘱咐我们好生留意着,每日提醒少夫人按时服药,且不得让旁人插手熬药之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云初在里间唤了一声“玉竹”。  两个丫鬟见她醒来,赶忙步入里间伺候。  玉竹端来热水服侍云初洗漱,立在一旁的青竹开口道:“方才世子爷来了一趟,得知少夫人已经歇下了,便又离开了。”  云初“嗯”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了。  青竹素来是个心细的,深知少夫人一向不怎么在意世子爷,她若是不主动提起,少夫人还真不会再多问半个字。  主子不问,她这个当下人的却不该瞒着不说。  “方才世子爷还问过奴婢,少夫人每日可有好好吃药,世子爷还特意叮嘱奴婢,要奴婢好生留意着少夫人平日里的饮食。”  世子爷不让小厨房里的厨子们用性寒之物,定是担心会对少夫人的身子不利。  奈何云初听了,仍是木着一张脸。  青竹蹙起眉心,迟疑地道:“少夫人,您看……倪大夫开的那补药……您真的不喝吗?”  倪大夫不比府里的其他人,当初便是多亏倪大夫的细心医治,治好了少夫人的腿伤,是以倪大夫开的药方子,定是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云初静静地看着青竹:“将那补药倒了吧。”  青竹没再多劝,应了声是走出了屋子。  少夫人曾说过她不日后便要跟世子爷和离,既然少夫人打着和离的念头,孩子自然是不能要的。倘若少夫人喝下倪大夫开的补药当真怀上了,到了那时,少夫人便是再一心想要离开侯府,怕是也走不了。  母子之情,岂是说能割舍便能割舍掉的?  可现如今,世子爷待少夫人如何,她都瞧在眼里,平心而论,世子爷待少夫人果真是有几分真心的。  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一旦和离,日子定会过得异常艰辛,何况少夫人的娘家又是那样的人家,是万万指靠不上的。  倘若世子爷愿真心护少夫人一世周全,即便侯府不是什么好去处,有世子爷护着,想来府里的上上下下也不敢再欺负少夫人了。  她是少夫人最信任的人,合该事事替少夫人着想,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是否该劝少夫人对世子爷敞开心扉,试着接纳世子爷呢?  他们毕竟新婚不过几个月,哪对新婚夫妇刚开始过日子的时候不是磕磕碰碰的,可若是互相交了心,兴许往后便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  青竹捧着药碗发愣,玉竹已跟着走到廊下:“青竹姐姐,怎么还没将这补药给倒了,少夫人方才不已经说了不喝药了吗?”  青竹一脸愁容道:“玉竹,你真觉着少夫人该和世子爷和离吗?若是离了世子爷,少夫人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呀?”  怕玉竹闹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转而又向她道出心中的顾虑。  “玉竹你仔细想想,少夫人哪日和离了,云家定是指望不上的,就老爷和太太那脾气,莫说是帮少夫人一把了,能不继续给少夫人添乱便是万幸了,可一个女人既没娘家也没夫家帮衬,只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得自己赚钱养家糊口,这日子能是容易过的吗?  “这些时日你总也亲眼瞧见了,世子爷虽面上看着淡淡的,倒是真心护着少夫人的。知道姚嬷嬷跟那避子汤脱不了干系,罚了姚嬷嬷后便直接将她打发了走,还喊了倪大夫过来替少夫人开药调养身子,便是每日的吃食也极为上心,我思量着,是不是该劝少夫人打消了和离的念头。”  玉竹忙道:“青竹姐姐,我知道你是一心为少夫人好,可你我自小跟少夫人一同长大,少夫人的脾性你也是清楚的,她从不做冲动之事。她既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和离,自然有她的道理。总之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少夫人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  “玉竹,我自然跟你是一样的,少夫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只是担心少夫人日后会不会后悔,我更不想少夫人日子过得太苦。”  “青竹姐姐,这些事情你且不要去多想,总之这补药不能喝,若是真怀上了便麻烦了。”  玉竹知道青竹向来顾虑多,伸手接过药碗,抬脚朝一棵大树那边走:“你不倒,便由我来倒吧。”  刚将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汁倒在树下,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冷厉的男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玉竹冷不丁被吼了一声,心头一跳,忙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灰白,连声音都带着点颤:“世子……世子爷?”  “啪嗒”一声,汤碗应声摔在地上,汤碗砸成碎片飞溅至四处。  裴源行视若无睹地踩在碎片上,朝玉竹愈发逼近了些:“你在做什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送走了姚嬷嬷,却没料到他在府里唯一敢信任的玉竹和青竹,竟也开始对云初的补药做手脚。  玉竹手指蜷了蜷,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裴源行侧首看向立在一旁的青竹:“她不说,你说!”  青竹脸上血色尽失。  世子爷怎地突然回了听雨居,竟还撞破了少夫人的秘密。  她正踌躇着该不该如实招来,裴源行已勃然大怒:“谁给你们的狗胆?”  青竹和玉竹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云初冲了出来,挡在了两个丫鬟的前面。  裴源行怔忪了一瞬,直视着云初,后者坦然地回视着他,徐徐而道:“世子爷,此事与她们俩无关,那汤药原是我吩咐她们倒掉的。”  裴源行瞳孔倏地一缩,满目的难以置信:“为什么?”  云初目光不躲不闪地望着他:“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喝。世子爷若是气,妾身听凭世子爷责罚,只求世子爷能放过玉竹和青竹。”  他眼神暗了暗:“你不喝补药,是不想让身子好了,是不是?”  云初卷翘的眼睫微颤了一下,心一横,索性跟他把话尽数说开:“是,妾身不想调养身子。妾身……”她抿了抿唇,道,“妾身不想为世子爷诞下子嗣。”  裴源行闭了闭眼,声音又干又涩:“你以为我让你喝补药,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  “妾身从不知世子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妾身却瞧得明白,世子爷娶我本就出于无奈,是妾身对不住世子爷,逼得世子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了妾身。”  是她存了私心,明知自己对裴源行并无半分恩情,却眼睁睁地看着裴源行满心不愿地迎娶她进门只为了所谓的报恩;  是她一直厚着脸皮霸占着世子夫人之位;  是她一味地拖着时间,直到彻底了结了沁儿的事儿,逼着父亲和邢氏立了字据不敢再干涉三妹的亲事,她才敢跟裴源行摊牌。  云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裴源行,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话:“世子爷,我们……和离吧。”  他心弦一颤,望向云初,目光如刀刃似的锋利  “妾身知道自己无颜央求什么,只求世子爷能看在妾身平日里安分守己的份上答应此事。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源行喃喃重复道。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倪大夫猜得不错。  云初果然是察觉到她先前喝的是避子汤。  难怪那日他劝她好生喝养生药,她却似是百般不愿,他竟还以为她是怕那药苦才不愿喝药。  裴源行垂下眸子,以掩去眼底的自嘲。  她哪是怕药苦,她不过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如此,她才能毫无牵挂地离开他、离开侯府,而他竟还蠢得跟什么似的,整日挂念着她的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他勉强稳住身形,明知答案定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却兀自不死心:“你是怕跟我有了孩子,你便再也走不出这座侯府了,是不是?”  “是。”  还是那样柔和的声音,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裴源行看着云初半晌没作声,忽而,他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好,如你所愿,那便和离吧。”  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身去了书房。第四十七章   这一夜, 裴源行留宿在了居仁斋。  风清按着裴源行的吩咐,将他的衣物和寝具从听雨居搬来了书房。  他心中虽不解世子爷为何会突然决意在书房过夜,但也瞧出来, 世子爷这会儿心里正憋着火呢, 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凑上去送死。  他吊着一颗心替裴源行铺好了床, 又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裴源行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盯着窗外的月色。  他是想跟云初好好过日子的。  他要她喝补药时, 并未想着要她为他诞下子嗣, 他只是希望她能尽快调养好身子。  当然,他也的的确确想过跟她能有个孩子。  他自小便没了亲娘,亲娘刚去世, 父亲便将他送去了侯夫人的房里养着。  之后, 他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再后来, 姚嬷嬷也背叛了他。  他算不得什么好人, 自认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跟孩子打交道的人。  不能对自己的孩子付出真心的男人,没资格当父亲, 倒还不如不生养。  说也奇怪, 那日看到云初眉眼含笑地对着她的丫鬟说话, 他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云初能为他生个女儿,他们的女儿一定会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和她一样的性子, 一样的容貌。  云初也定然会欢喜得紧。  为了他们的女儿,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虎头鞋。  裴源行带着点怨气翻了个身。  青竹和玉竹、顾家那姑娘、还有那个顾礼桓, 云初对着他们, 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在她信任和在意的人面前, 她是开朗爱笑的, 唯独在他面前,只剩淡漠和疏离。  前世今生, 他从来不是她信任和在意的那个人。  裴源行一夜无眠地在书房里过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更衣梳洗过后,小厮风清进来传了话,说是听雨居那边差了人过来,想要问问世子爷哪日有空。  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他丢下风清,扭头便去了听雨居。  见他掀帘进了屋,青竹和玉竹面上讪讪的,侧目看了看云初,便默默退下了。  裴源行敛眉淡声道:“找我何事?”  云初屈膝行了一礼:“不知世子爷哪日有空,能否陪妾身去一趟户部提交和离书。”  裴源行心下一沉,藏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  来之前,他竟还想着她是不是悔了不愿和离了,这才差了人来他书房,想要喊他回屋跟他服个软。  哪知她竟是为了问他一声,他可有空去户部办妥和离一事。  他笑了起来,带着几不可查的悲凉:“你既然着急得很,那今日便去户部吧。”  “有劳世子爷了。”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执笔写下和离书,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过后,便将和离书递给了云初:“拿去!”  云初接过和离书,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仔细将它折叠了几下,从腰间取下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和离书塞进了她的荷包里。  裴源行的视线从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扫过,浑身一震,骤然回想起前世那场大火后,他在一堆灰烬中找到的那个荷包。  他虽不懂针线活,却也看出那荷包针脚细密独特,绝非外头铺子里买来的普通货色。  他原本就猜到留在火场的那个荷包是云初的东西,如今更是对此确信无疑。  他还记得前世他在那个荷包里找到了一张被火烧得残缺不全、画了押的纸片。  那会儿他总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文书,云初竟会将它日日带在身边。  原来竟是她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裴源行一贯疏离冷冽的眉眼怒意渐现,他伸手拽住云初的手腕:“所以你荷包里放着的,就是和离书,是吗?”  云初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不过几息,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她曾梦见裴源行拿着她的荷包,从荷包里取出一份画过押,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文书。  后来,她记起了前世的种种,也想起了前世她便已悄悄写下了一份和离书。搜小布人儿的事发生后,为免被人发现,她将藏在箱底的和离书取了出来,放在了她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眼下他定是猜到了前世荷包里的文书,就是她写下的和离书。  云初并未作答,但裴源行已然明白他猜得分毫不差。  扣住她手腕的手加大了几分力道,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前世,你便打了跟我和离的念头,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回道:“是。”  他赤红着眼,手上的青筋暴起:“云初,你究竟为何要和离?你分明是爱慕着我的,若不是爱慕我,那日灯会上,你又怎会拼死救下我?”  云初摇了摇头,道:“世子爷误会了,我并不曾救过您。那日灯会上一片混乱,所谓的救你,不过是意外。”  裴源行只觉得心口像被撕裂似的,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外面传闻云初爱慕他。  他也以为她爱慕他,是以她豁出性命也要救下他。  可如今,她却告诉他,她没有拼死救他,那又何来爱慕之说?  他偏不信。  “那么那件寝衣呢,你又当如何说?”  云初愣了愣:“寝衣?”  “就是在你的衣箱里搜到的寝衣。”他直直盯着她的脸庞,心口有几分说不出的酸涩,“云初,你该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件寝衣,你若是心里没有我,依你的性子,你又怎会去弄那样一件寝衣?”  两世结为夫妻,纵使他再冷落她、疏忽她、误会她,他多少还是知道些她的脾性的。  她是个性子清冷的女子,却不顾羞赧悄悄备下了那件寝衣,不是为了博取他的欢心,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他提起了那件寝衣,云初的脸颊微微泛了点红:“那件寝衣原是母亲给我的,现如今,也不怕世子爷笑话,母亲指望我穿着那件寝衣讨世子爷欢心,讨了世子爷欢心,我便能开口求世子爷将我四弟弟从牢里救出来。世子爷听了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她吐出一息浊气,忽而笑了一下,“说来世子爷也许不会信,我的确是一时疏忽,忘了将那寝衣绞碎了,让人翻找出来平白惹人笑话,也让世子爷误会了,原是我的不是。”  是她的错,倘若她在邢氏面前态度再强硬些,抑或是回了侯府后便将那寝衣毁了,便也不会当众被人耻笑,更不会让裴源行误以为她对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裴源行只觉得心疼得更厉害了。  他忽而想起那日他送药去云宅时,云初和顾家姑娘说的那番话——  “只是他们还说,你……你会嫁给裴世子,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  “传闻不可信,是以我也不会嫁给那位裴世子!”  她刚嫁进门那会儿,他心里还怨着她。她不是信誓旦旦地扬言不会嫁给他吗,为何转眼便又嫁进了侯府,成了他的妻子?  她爱慕他,是以,即使是挟恩图报固,她也要嫁给他。  可如今,她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一切皆是误会。  她从未爱慕过他!  她,两世都打着跟他和离的念头!  他双手在袖中收紧又张开,旋即又再度紧握成拳。  他忍了几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我要听你亲口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一刻都不曾对我动过心,是吗?”  她静静地直视着他,言简意赅:“不曾。”  他看着她温柔而淡然的面容,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深渊谷底。  她不喜他。  所谓的情意、所谓的爱慕,不过是他妄想出来的东西。  什么互相扶持、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从头至尾都只是他一个人自以为是罢了。  发红的眼睛盯着她良久,半晌,他才铁青着脸道:“好,很好!”  回了侯府,云初便同青竹和玉竹整理起箱笼来。  裴源行虽在书房里住下了,但是他们既已和离,她自该早些收拾好东西走人,也没必要多赖几天。  她没多少嫁妆,好些东西先前便已收拾妥当了,青竹和玉竹又是手脚麻利的,不过半日,云初便带着她的两个丫鬟,由马车载着一车子的箱笼离开了侯府。  小厮风清进了书房,裴源行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走了?”  风清看出他眼下心情不佳,哪敢多问什么,凭着自己的机灵,心想着世子爷应是在说少夫人,忙垂首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他顿了顿,察觉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忙又纠正道,“不,云姑娘离开侯府已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裴源行抿了下唇,遂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他伏案看了一会儿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回了听雨居。  长案上的甜白瓷梅瓶里插着几枝红梅,红色衬着白色煞是好看。  许是刚从院子里的树上摘下来没两日,梅花还隐隐飘散出几缕幽香。  裴源行转身进了里间。  屋里头暖和得很,热气里夹杂着镂空熏炉里熏着的香,是他最熟悉的黄梅香,也是云初最喜爱的花香。  夜夜同榻而眠,他总能在她身上闻到这股黄梅香。  她身上的黄梅香,与铺子里调制出来的香料略有不同,他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说不清楚不同在何处,只知她身上的黄梅香气闻起来更为清新脱俗。  他看到过她调香,想必那是她自己调制出来的香料。  裴源行眉头微微拧了拧,不愿再多思量此事,头枕了手臂睡在床榻上,却意外瞥见罗帐一角挂着的、红灿灿的吉祥结。  他身体明显地僵了僵,心底渐渐升起一阵烦躁感。  甜白瓷梅瓶里插着的红梅是她摘下来的,熏炉里的熏香是她调制出来的,便是连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也是她编结出来的。  屋里的每一处,哪处没有留下过她的痕迹?  裴源行坐起来,扬声唤来了守在屋外的丫鬟。  紫荆应声进了屋:“世子爷。”  裴源行紧绷着一张脸,厉声道:“把那甜白瓷梅瓶,那熏炉,还有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都拿走!”  紫荆脸上带着些忐忑:“都拿走?世子爷,这……”  话还未说完,裴源行已摆了摆手:“一并拿走!”  紫荆赶忙低眉顺眼地应道:“是,世子爷,奴婢这就将东西搬走。”  没人在一旁帮忙,她只得独自一人熄灭了熏炉,抱着花瓶出了屋,随后又进了里间,踮起脚尖费劲地将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取了下来。  裴源行坐在一旁,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取下的吉祥结上。  吉祥结……  前世那场大火后,他的腿伤得极重,连宫里的劳太医瞧了也只会摇头,说是即便日后再怎么精心调养着,他也只能瘸着一条腿度过余生了。  云初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被迫躺在床榻上,每日,他只能透过半开的窗,盯着屋檐下挂着的吉祥结发呆。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恰逢过年,太夫人命杜盈盈跟着侯夫人一同掌中馈,杜盈盈故意作难云初,听雨居因此短了年货。  没有炭火、极少的吃食,就连用来写对联的正丹纸和剪窗花的红宣纸,听雨居也没分到。  还是云初提议编结些吉祥结,挂在屋檐下瞧着红灿灿的,甚是喜庆。如此,听雨居的上上下下才开开心心地过了年。  裴源行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吩咐道:“罢了,不用再收拾了,把东西留下吧。”  紫荆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心中虽觉着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她看着被她握在手心里的吉祥结,踌躇着该放在小几上好呢,还是该将它重新挂在罗帐上。  裴源行手掌朝上,伸手朝她面前凑近了些:“把它给我!”  紫荆应是,将吉祥结递给了他。  紫荆退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  裴源行垂眼看着被他捏在手心里的吉祥结。  如此糟心的日子,他为何还要责怪云初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指望她留恋什么呢?  被人无缘无故地冤枉、没有任何证据地就罚她跪祠堂、将她禁足在听雨居、命她为了那个该死的杜盈盈抄写经书,还是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任由她站在书房门外吹冷风?  哪怕是今生,他以为他已然在好好待她了,可新婚那夜,他不也出言警告她,要她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这个侯府,还有他自己,又有哪一点是值得她依恋的?  裴源行眉眼半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吉祥结。  罢了,跟一个吉祥结置气算什么。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欲要把吉祥结放进匣子里。  匣子里还躺着他送她的那块玉佩。  她没有带走。  想必那套红宝石头面首饰她也留下了  裴源行脸色越加郁沉,手中的吉祥结被他紧攥成一团,几乎变形瞧不出它原本的模样来了。  那日他在玉器店里挑选玉佩,铺子里的那位掌柜好生聒噪,恨不能将店里头的玉器尽数兜售给他。  什么吉祥如意、事业顺达,长命百岁……  他特意挑了一块带有牡丹花花纹的玉佩,就是想要她此生平平安安,再也不要遇到任何灾祸。  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他将吉祥结丢入了匣子里,轻轻合上了匣盖。  不要便不要吧,不过是用银钱买来的东西,本就不值什么。第四十八章   鲍掌柜虽事先打过招呼, 说宅子偏小了些,云初自己亲眼瞧过后,倒很是满意这栋宅子。  宅子并不如何的小, 鲍掌柜这般说, 许是因见她先前住在云宅, 嫁人后又一直住在侯府,怕她住进这栋宅子会觉得委屈。  云初弯了弯眉, 看向青竹和玉竹:“接连忙了两日, 你们也定是累坏了,东西且都先归拢在一处吧,改日有空了再慢慢收拾也无妨。”  正房坐北朝南, 东侧和西侧各有三间厢房, 云初已盘算好了, 西侧的耳房稍微整理整理, 用来让她调制香料,西厢房青竹和玉竹一人住一间, 东厢房一间用作厨房, 另一间则可以用来堆放杂物。  玉竹一面整理着衣物, 一面说道:“奴婢知道少夫人心疼咱们,但趁这会儿还有精神, 奴婢还想将东西再规整规整,免得要用东西的时候找不到。”  云初忙道:“这称呼还是早些改了吧, 我既已和裴世子和离了, 往后便别再叫我少夫人了。”  玉竹动作一顿, 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耳尖染了点红,道:“是, 那奴婢还是依着老规矩,叫您二姑娘吧。”  青竹忽而想起了一桩事:“这两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奴婢倒忘记将奴婢听到的一桩新鲜事告诉您了。”  玉竹眉毛一挑,忙问道:“什么新鲜事?青竹姐姐,你快别卖关子了,倒是赶紧说呀。”  云初嘴角微微翘起,宠溺地捏了捏玉竹的脸颊:“你这丫头,性子还是这般急!”  “二姑娘可还记得老侯夫人的屋里头的竹桃姑娘不?”见云初点头,青竹又继续道,“那竹桃姑娘倒是个性子好的,每回见到奴婢,总还会跟奴婢聊上几句。听竹桃姑娘说,前几日那个盈儿姑娘惹得侯爷动了大怒,侯爷命人收拾好行李,将盈儿姑娘和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一道遣送回她们老家去了。”  云初的眼底闪过几分疑惑:“好端端的,怎地这般突然?”  青竹眉头微微蹙起:“奴婢也闹不清楚,约莫是那帕子的事,如今闹得满京城都知道盈儿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了,落得个声名狼藉,侯爷怕她坏了侯府的名声,便赶她走了吧。竹桃姑娘说,老侯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很是凶狠,死命地催着盈儿姑娘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人,见盈儿姑娘赖着不肯走,还奚落了她一番呢。”  青竹顿了顿,感叹道,“唉,平日里奴婢瞧着冯嬷嬷待盈儿姑娘那样巴结,还以为冯嬷嬷跟老侯夫人一样,是真心疼盈儿姑娘的呢,合着闹了半天,前脚刚出了事,冯嬷嬷就变脸变得厉害,比戏班子里的人还会演戏!”  玉竹在一旁插嘴道:“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互相折磨一番也是早晚的事。俗话说得好,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但凡那日盈儿姑娘不起那坏心思,也不至于如今惹得一身骚,名声尽毁……”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地还在议论着侯府里刚闹出来的新鲜事,云初却想起前世冯嬷嬷和盈儿姑娘去听雨居送年货的事。  那会儿冯嬷嬷和盈儿姑娘一搭一档,谁曾想,隔了一世,盈儿姑娘还未在侯府住了多久,情况便已大不一样了……  和离一事本就瞒不住人,侯爷更是比府里的其他人更早得知了此事。  他在书房里生了好一通闷气,差了下人去将裴源行叫过来问话。  当差的哪敢耽搁,小跑着去了居仁斋,叫风清进屋传个话,说是侯爷有要紧事找世子爷。  下人来回禀时,侯爷大怒:“叫那逆子给我滚进来!”  见裴源行走了进来,侯爷剜了他一眼,命道:“跪下!”  裴源行依言跪在了地上。  “你和离了?”  裴源行面色如常:“是。”  侯爷微眯着眼眸:“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气死我不成?和离那么大的事,你倒好,跟儿戏似的,一声不吭地就决定了,若不是户部的人差了人来告知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当我是死了还是怎么?”  “儿子不孝,是儿子的错。”  侯爷气得不轻,脖子上青筋凸现:“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离,是怕外头戳我们北定侯府脊梁骨的人还不够多吗?”  裴源行仍跪着,腰板却挺得笔直。  “现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传闻我们侯府苛待救命恩人,此事还没消停呢,你这边又闹出和离之事。你个逆子,你这么做,是生怕侯府遭的骂名还不够多?”  裴源行薄唇紧绷:“是儿子的错,儿子听凭父亲责罚。”  侯爷气得伸手点了点他:“你现在是腰杆子粗了,以为自己是世子,我便不舍得对你动用家法了?”  他朝屋门外扬了扬下巴,“去,给我去院子里跪着!”  裴源行起身去了院子,撩起衣袍下摆跪在了院子中央。  见裴源行跪在了院子里,侯爷问道:“王寒来了吗?”  王寒是侯府负责行罚的人。  “回侯爷,王寒在外候着。”下人回道。  “那便叫他开始吧,二十鞭,一鞭也不许少!”  下人看了看跪在院子里的裴源行,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不决:“二十……鞭?侯爷……”  “给我抽,狠狠地抽,若敢手下留情,连王寒一并重罚!”  下人赶忙应了声退下了。  得了命的王寒知道侯爷是下了狠心的,哪敢手下留情,扬起鞭子便朝着裴源行的后背狠狠落了下去。  裴源行嘴唇抿得紧紧的,面色微变,额头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一滴滴冷汗滴落在青石板上。  饶是这样,他也没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王寒抽打着鞭子,侯爷负手站在了院子里:“打,继续打,打到他吃了教训为止!”  “十七、十八……”王寒嘴里一面高声地数着数,一面抽打着裴源行。  侯爷仍铁青着脸打量着这一切,太夫人身边伺候的冯嬷嬷已神色慌乱地走了过来。  侯爷转过身去,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怒气:“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冯嬷嬷瑟缩着朝后退了一步,想到自己的来意,又只得硬着头皮禀道:“老奴惊扰到侯爷,实属该死,还请侯爷赎罪。”  侯爷连半分面子都不愿给她:“知道自己该死,就赶紧退下!”  “老奴这会儿过来,是瞧着太夫人的情形更严重了,太夫人她……她失禁了!”  谁承想太夫人受了此番刺激,能一下子病得这般厉害。  侯爷不耐烦地紧拧着眉头:“既是病了,那便去找太医,跑我这里来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冯嬷嬷,我看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  冯嬷嬷心下一跳,赶忙垂下了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罢了,我随你去看看。”侯爷忽而停下脚步,走到裴源行跟前。  “领完这二十鞭,你便在此跪上三个时辰,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回到居仁斋,裴源行已是面色苍白的像个死人。  在跳动的烛光下,素面直裰上的斑斑血迹格外渗人。  风清有些慌乱地别过脸去,忙找了膏药出来。  他小心地剪开已经黏在伤口上的衣裳,也不敢下手太重,轻轻地将膏药涂抹在伤口上,心里不由得埋怨上侯爷了。  侯爷也是的,世子爷和少夫人这和离都已和离了,罚了世子爷又能如何,难不成世子爷被罚得狠了,少夫人便愿意回来跟世子爷搭伙过日子了吗?  风清心中对侯爷生了怨气,嘴巴也就有些憋不住了。  “鞭子也抽了,也算是罚过您了,侯爷怎地还罚您跪呢?如今这大冬天的,院子里的青石板硬得跟什么似的,又冷得要命,跪上三个时辰岂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裴源行唇色微微有些发白,只觉得心口酸涩闷胀得厉害。  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不好受,那跪在祠堂的青石砖地面呢?  他没法不想起前世。  是他,罚了云初跪祠堂;是他,要云初在祠堂跪足两个时辰。  祠堂的青石砖地面,不也是又硬又冷吗?  他是个男人,身强力壮且腿脚完好,跪了三个时辰后尚且感到腿脚发麻,更何况前世那会儿,云初的腿上还带着伤。  其中的苦楚,不言而喻。  跟云初当初的遭遇相比,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脸觉得委屈、觉得不公?  裴源行一夜无眠。  倒不是趴在床榻睡不好,这些日子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洗漱完从净房出来,视线掠过空荡荡的罗帐,裴源行眉梢微动,大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匣盖,将放在匣子里的吉祥结取了出来。  他低垂着头,视线停留在吉祥结上。  吉祥结编织得甚是精巧,显见得当初编结它的那个人是花了些心思的。  也不知是想起了前世的种种,还是空无一人的屋子让他莫名地不习惯,他突然就觉着闷得慌,心口像被堵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裴源行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的吉祥结,转身出了屋子。  守在外头的小厮风清见他一副行色匆忙的样子,赶忙跟了上去:“世子爷,你还伤着,怎么就起来了?”  裴源行充耳不闻,脚步未停地继续朝前走。  “世子爷,您这是去哪?”风清脑子里灵光一闪,“您该不会是要去看望少夫人吧?”  昨日侯爷罚世子的时候,世子硬是没肯说是少夫人提的和离。  他大约是怕侯爷把气出在少夫人身上吧。毕竟如今外头都在传侯府恩将仇报,侯爷那么要面子的人,定是要罚个谁来出出气。  裴源行身形一顿,幽深的眼眸对上风清的眼睛:“你知道她住哪儿?”  风清摇了摇头:“小的不知道。”  裴源行脸色微沉地收回目光。  既然不知道,又在这里瞎嚷嚷些什么!  风清自认察觉到了主子的心事,忙又跟上说了句:“小的虽不知道少夫人眼下住在哪儿,但月朗定是知道的。”  裴源行仍快步走着,身子却僵硬了一瞬。  “小的听月朗说,他在李记烧鸡店看到青竹在那里买吃食。世子爷您也知道月朗那小子的,他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明明是心悦人家青竹的,可每回见着青竹,总是话还未说上一句,就涨红了脸,顶没出息的样儿!”  裴源行轻咳了两声,面上露出几分不耐。  风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话太多,惹得主子不耐烦了,忙正了正脸色,继续道:“月朗他好不容易见到青竹一面,心里乐开了花,就悄悄跟在青竹后头,远远瞧见青竹进了一栋宅子里,想着她眼下定是已经有了落脚之处,这才觉着放心了。”  风清忍不住埋怨道,“月朗但凡长着一张会说话的嘴,这会儿早把青竹娶回来当老婆了,每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多好!”  裴源行掀起眼皮,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你嘴那么会说,也不见你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风清摸了摸鼻子,愣愣地摇了摇头没敢接话。  世子爷这是恼了?  难不成世子爷气他整日不好好当差,光会议论些八卦消息?  风清垂头耷脑地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了。  须臾,裴源行的声音在近旁响起:“你别跟着了。”  风清“哦”了声欲要退下。  “等等!”  风清动作一顿,垂手立在一侧:“世子爷?”  裴源行抬手按了按眉心:“去把月朗叫去我书房,我有话要问他。”  风清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月朗依着主子的吩咐,径直去了居仁斋。  世子爷坐在案桌前,把玩着手里的吉祥结。  月朗半垂着脑袋,等了许久都不见主子发话。  他偷偷瞄了眼面色凝重的世子爷,心中的忐忑更甚。  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静默半晌,才听得裴源行开口问道:“你昨日见着青竹了?”  月朗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世子爷,怔忪了一下才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小的昨日的确见着青竹姑娘了。”  裴源行抿紧了唇,漆黑的瞳孔里有瞬间的松动,转瞬即逝。  他微阖着眼,指尖摩挲着捏着掌心里的吉祥结:“她……她们过得可还好?”第四十九章   月朗挠了挠头皮:“过得还好吧。”  他是个老实的, 主子问什么,他绝不敢隐瞒半句,于是想了想忙又补充道, “小的也不清楚, 只是昨日遇到青竹姑娘, 见她笑容明媚,想来她们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去。”  也怪他胆儿小, 昨日原该上前问几句的。  主仆三人孤零零地住在一栋宅子里, 无依无靠的,指不定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呢。  他眉头紧锁着,脸上的担忧神色尽数落入裴源行的眼中。  裴源行站起身, 道:“你跟我出一趟门!”  月朗乖乖地低垂着头, 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守在书房门外的风清见主子是要出门的意思, 习惯使然, 忙跟了上去。  裴源行脚步一顿,半眯着眼看向走在后面的风清。  风清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世子爷这气还没消哪?  裴源行沉声道:“你留在府里!”  风清留在原地, 讪讪地抓了抓耳朵。  世子爷是不是见到他就心烦, 觉得他嘴碎太聒噪, 不耐烦带着他一道出门办事?  哎呀呀,真是冤死他了, 下回便是打断他的腿,他也断不会在世子爷跟前再多嘴什么了……  裴源行上了马车, 月朗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主子要去哪呢, 忙隔着车帘耿直地问了句:“世子爷, 您这会儿要去哪儿?”  裴源行将车帘挑开一角, 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车壁:“知道她住哪儿吗?”  月朗傻愣愣地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世子爷问的可是少夫人现住的地方?”  裴源行极轻地“嗯”了一声。  “世子爷,您安心坐着便是, 小的自会在一旁提醒着车夫。  裴源行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抬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缓缓悠悠地停下了。  裴源行掀开车帘,月朗已跳下马车提醒道:“世子爷,胡同太窄,马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了。”  裴源行抬眸看向胡同的更深处,言简意赅:“哪家?”  月朗愣了一息,才领会主子是在打听青竹姑娘她们住的是哪家。  “回世子爷的话,进了胡同往里走第五家便是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继而又命道:“你留在此处,不用跟着我。”  月朗虽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叮嘱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原地,立在马车旁,看着裴源行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裴源行径直来到了宅子前,却迟迟没有动作。  隔壁的一位大娘提着篮子刚好出门,见旁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前站着个男人久久不曾离开,警惕心顿起,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找谁?”  被人撞破在此,裴源行面上难免露出几分窘迫。  大娘见他默不作声,心里愈发没底,忙又追问了一句:“你可是要找什么人?”  裴源行藏在袖中手指攥紧了些,脸上却佯装淡然地道:“姚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大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言谈举止间又透着一股世家贵族才有的矜贵气质,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物,心里便不知觉地卸下些防备。  “您记错了吧,这里没有哪户人家是姓姚的。”  闻言,裴源行眉宇间渐渐染上一层郁色。  大娘见他如此,以为他当真是在犯愁如何找到他口中的那位姚先生,不由得起了几分想要帮他的心思。  “这宅子里住的是一位夫人,姓云,没听闻她家里有什么姓姚的亲戚。”  裴源行漆黑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半敛着,喃喃道:“姓云?她在此处可是住了很久了?”  大娘是个热心肠子,此刻对他的防备心已减去了不少,话也不免多了起来:“倒是还没住进来多久,也就是这几日刚搬来的。”  裴源行又道:“宅子可是租赁下来的?”  大娘摇了摇头:“不是,宅子是买下来的。”她眉头微皱,沉思了两息,“是上个月的事,我记得牙人带着一个人过来看宅子,几天后,便听说宅子卖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半晌才自言自语了一句:“上个月?!”  上个月云初就盘算着和离的事了吗?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笑意到了嘴边,尽数化成了满腔的苦涩。  也是,她不是前世便已打定了主意想要跟他和离的吗,这会儿他又在吃惊些什么。  大娘忙接口道:“可不就是上个月的事。”  大娘见裴源行还是一副失落模样,于是又开口道,“公子,您定然是记错了,您要找的那位姚先生肯定不住这儿。”  大娘的声音生生扯回裴源行的思绪,他朝大娘微微颔首,侧目看向了隔壁的宅子,只瞧了一眼,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大娘目送着他离开,忍不住咂了咂嘴。  也不知这位公子找姚先生是何要紧事,看他一脸的愁容,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姚先生。  裴源行垂眸看着脚下,脚步有些缓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巴巴跑来这一趟,不过是确认了一桩他早就该明白的事情罢了。  身后倏然传来“吱呀“一声,他心跳如鼓,转身朝身后望去。  是那位大娘关了大门。  一双发亮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再度转过身去,脊背虽依然挺得笔直,朝胡同口走去的脚步却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快步回到马车前,矮身钻进了马车里,“啪”地一下甩下了车帘。  月朗等了良久,也不见主子发话,他瞅了瞅虽穿得极厚实仍被冬日里的寒风冻得缩紧了脖子的车夫,心下不忍,隔着车帘问道:“世子爷,咱接下来……是要去哪?”  裴源行微阖着眼,无力地倚靠在车壁上,半晌才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回府吧。”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走着,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上戳一记。  姨娘丢下他了、姚嬷嬷背叛了他,现如今就连他以为会和他白头到老的云初也不要他了。  不要便不要吧,这么多年他都孤身一人挺过来了,此次他也定然能熬过去……  云初在年家胡同安安稳稳地住下了。  鲍掌柜果真办事妥帖,寻的这处地方很是不错,安静,且街坊邻居也都是些老实人,尤其是住她隔壁的米大娘和她的新赁户青儿姑娘。米大娘是个顶热心肠的,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带着两个丫鬟独住,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时不时地会好心提醒她几句,隔三岔五地还总会带些她亲手做的吃食过来,让她也跟着尝尝鲜。那新房客青儿姑娘虽不是个性子热情的,但见到她总会对她微微颔首。  这日云初用了早膳,开始着手做铺子里要的香薰。  眼下她的香料铺子刚开门营业没多久,生意暂时还没什么起色,不过有客人买了她的香薰香露后,又来了店里,说还要再买些回去送人。  看这势头,若是她好好做下去,铺子里的生意应该会越做越好的。  青竹进屋禀道:“二姑娘,湘玉姑娘过来看您来了。”  云初喜出望外地看着青竹:“湘玉来了吗?快请她进屋来吧。”  人还未进屋,已透过门帘传来顾湘玉的声音:“云初!”  云初站起身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道:“湘玉,你怎么过来了?”  顾湘玉嗔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搬出来住,这么大的事,我岂能不过来看你?”  “今日我可是专程给你送乔迁礼来的。”她将抱在怀里的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朝云初面前递了递,歪着头道,“你可别看它长得小,倒是极机灵警觉的,夜里有它在你院子里守着,我也能放心些。”  云初心里有些发怵,吃不准它会不会认生咬她一口,那小狗见了她倒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云初遂放了心,伸手接下了它,小狗的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几下,便任由她抱着乖乖不动了。  顾湘玉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大哥厉害,我家那大狗养了一窝子的崽,大哥挑了半天才挑中了它,抱去他院子里养了那么些日子,今日小狗见了你便跟你如此亲近,那我愈发放心了。”  云初弯了弯眉,紧紧地搂住了顾湘玉。  湘玉送的乔迁之礼送的很上心。  倒是她大意了,年家胡同虽是个清净之处,可家里没个男丁,总归还是谨慎着些好,如今有了狗子守着,她和玉竹她们也能安心入睡了。  她抬手撸了撸狗毛,眉眼间透出柔和的笑意:“还没取名字吧?不如我便叫它雪儿吧。”  顾湘玉抚掌笑道:“就叫雪儿的好,名字倒是跟它顶顶相衬的。”  两人坐了下来,玉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顾湘玉放下茶盏,想要问云初现如今过得可还好,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怕一个不慎会惹她伤心。  云初都和离了,侯府里的日子谅必也不好过,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还是莫要再提起的好。  她转念一想,便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今日我过来,贺你乔迁是一层,另外是想请你过几日去咱家赴宴。”  “赴宴?”  “我那大堂嫂给我大堂哥添了个胖小子,大伯父和大伯母高兴坏了,已发了请帖要大家过去吃满月酒呢,我心想着我们俩可是打小就认识的情分,便是要送请帖,我也该亲自来一趟才是。”  云初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湘玉,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家里有了喜事,我原是该前去祝贺他们一番的。”  她垂眸看着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只是你也知道,我如今刚和离,此次的满月宴我还是别去凑热闹的好,免得有哪位宾客见了我心里不舒坦。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好好的喜庆日子,本是一团高兴的,却弄得大家都扫兴,反倒不好了。”  顾湘玉低微地叹了口气。  此番话虽听着残酷,却都是实在话。  女人不易,明事理的人固然有,但终归会有那么几个人惯爱在背后道人是非的。  何况云初又跟裴世子和离了,那些人可不会觉着是北定侯府的人苛待她,让她在侯府过不下去了,只会疑心是云初犯了什么极大的过错,幸而裴世子大度,才没对她下了一纸休书,而是写了份和离书,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如此想来,云初还是不去满月宴为妙。  顾湘玉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母亲可念叨了你好久了,原本还盼着此次能跟你见见面说说话呢,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云初笑着劝道:“你也别叹气了,再过个一年两年的,你也要嫁人了,到时候呀赶紧给伯母生个小外孙或外孙女,她肯定会开心得很。”  她恳切地望着顾湘玉,脸上的笑容愈发清丽婉约,“到了那时候,我肯定送上双倍的份子钱,在你孩子的满月宴上多喝几杯!”  顾湘玉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耳尖也染上了一点红:“云初,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倒趁机打趣我。”  她抬眸看着云初,“我嫁人啊还早着呢,大哥都还没娶亲呢,哪就轮到我这个当妹妹的了!”  云初心想着,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忙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顾湘玉偷偷打量了一眼云初,见她面不改色地啜了一口茶,半点没将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往深处想。  眼下云初刚和离,自然是没那心思去考虑再嫁的事。  罢了,此事委实也急不得,总之大哥清楚他对云初的心思,云初也已然是自由身了,现如今的情形已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若他们有缘,云初早晚会嫁给大哥,成为她的大嫂的。第五十章   心里头多了几分踏实, 顾湘玉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又跟云初闲聊起了其他事。  两人边聊边吃着茶点,顾湘玉倏然说道:“我也出门好一会儿了, 母亲合该担心我了。”  云初出言挽留道:“湘玉,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你如今刚搬来住, 定是还有许多事要忙,横竖我已知道你就住在此处, 又没了旁人拘着, 我改日得了空了就来看你,到时候咱俩再好好聊聊。”  见她说得有理,云初也不再坚持, 正要起身送她出了屋门, 忽而想起一件事, 忙开口道:“湘玉, 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话落, 她转身进了里间, 须臾, 便又捧着一个香枕回来了。  “这里头放了我调制的香料,你不是一直说伯母平日里总是睡得不安生, 不如枕着它试试,也好每日睡个安稳觉。是药三分毒, 那药多喝了终归对身子不利, 这香枕不管是不是真顶用, 总比喝药强。”  顾湘玉弯了弯唇, 欣然收下了。  她拿起香枕细细打量了一眼:“母亲定会欢喜得很。”  她看了看云初,嗔怪道, “这下母亲愈发要念叨了,埋怨为何你不是她的女儿,倒让我投胎在她肚子里,我这个亲生女儿跟你一比,反倒变成假的了!”  云初听她说的委屈,忙搂着她说:“你呀,就爱吃醋!你白想想,伯母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自然是疼你的。你也别埋怨我厚此薄彼,我这里有一个香囊,还有一瓶香露,都是送你的,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顾湘玉收下香囊和香露,将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奇道:“这里头放了什么香料,怎地这般好闻?”  更难得的是多闻几下也不觉得香气浓郁,只觉得清新雅致,便是脑子和身子都跟着感到舒畅得很。  云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如今我自己打理着一间香料铺子,每日总想着能不能调制出来更好的香料。你既然喜欢那便更好了,往后你若是还要其他什么香露香膏的,尽可来我这儿问我要。”  “眼下你自己独自一人在外头居住,平日里还要忙着打理铺子里的生意,可有觉得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云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近来虽天气寒冷,今日却难得是个有日头的晴天。  “如今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还能专心致志地做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再依靠谁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一直就是我想要过的。”她眉头舒展着,脸上带着几分许久未展露过的悠闲自在,“我一点都不觉着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顾湘玉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忽而溢出了一点笑意。  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云初说的是真是假,她一瞧便知。  云初真心觉得自己过得好,她自然替她高兴。  她踌躇了几息,想要问的话语在嘴里来回滚了好几遍,只吐露了半句便又止住了口:“云初,那你跟裴世子……”  云初终是跟裴世子成过亲,她也是见过那位裴世子的,端的是一表人才,两人日日朝夕相处,云初当真舍得离开裴世子,对他无半分情意吗?  云初垂下眼睫,低声道:“我跟他,终究是过不下去的。我自己有错,不该起了利用世子爷的念头。我存有私心,又从未对他付出过真心,我又怎可能过得幸福?和离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出路。”  是她对不住他,别有用心地嫁给了他。  他不曾对她下过休书,她却前脚解决了沁儿的终身大事,后脚便提了和离。  依着裴源行的性子,他应是恨透了她吧……  裴源行下了值,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着,马夫忽而听得坐在马车上的裴源行屈指敲了两下车壁,扬声命道:“停下!”  马夫依言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马车缓缓停在了几丈之外。  帷帘被人掀开,裴源行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小厮风清紧紧跟上:“世子爷,您有何吩咐?”  “让马夫先回府吧。”  风清一脸的懵懂地来回看着主子和马车:“马夫回去了,那您呢世子爷?”  这大冬天的,世子爷受着伤,不坐马车回去,难道是要顶着冷风走回去吗?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一贯的风轻云淡:“我随处走走,你不用跟着,跟马夫一道回府吧。”  风清想起前几日自己多嘴惹恼了主子,虽心下疑惑,哪敢多问什么,忙垂首应了声是,折回到马车旁,随马夫一道离开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行走在街上,两腿像是自己认得路一般,牵引着他一路去了年家胡同。  眼瞧着胡同口便在眼前,抑制不住的悔意不断地往上翻涌。  既然心里清楚她并不心悦他,他为何还要巴巴地跑来这里,来了又能做什么?  他眼眸黯淡下去,转身欲要离开,却在看清停在胡同口的马车旁的身影时顿住了。  顾礼桓来此处做什么?  晃神间,顾礼桓已看见了他,颔首朝他打了个招呼。  裴源行动作僵硬地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道:“顾郎君缘何在此?”  他眉峰微微一挑,语气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敌意,“可是在此处等人?”  顾礼桓面色如常:“我来探望一位朋友。”  裴源行几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  朋友?!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  他看着顾礼桓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朋友?巧了,我也是来看望一位旧友的!”  他说出“旧友”二字时,咬字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  顾礼桓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静默了片刻,才点头附和道:“那果真是巧了。”  两人如此交锋了几句,顾礼桓已然明白跟对方没法交好,遂歇了这心思,立在马车旁干等着。  今日送乔迁之礼过来,他原想过跟着妹妹湘玉一同去看望云初的,只是现如今云初刚和离,本就容易遭人非议,他一个外男贸然登门拜访,终究于她的清誉不利,是以他只得留在马车旁,让湘玉一人进了屋里。  他这厢还在思虑云初会不会喜欢他挑选的那只小狗,裴源行已不动声色地睃了他一眼。  见顾礼桓无半点离开的意思,他抿紧了唇,负手立在原地。  顾郎君这是在跟他较劲?  以为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便能让云初对他另眼相看吗?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如木头人一般杵在马车旁谁也没挪地。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太阳带来的暖意逐渐减弱,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愈发觉得冬日的风寒冷刺骨。  裴源行常年习武,身子骨自然强健,远非旁人能比,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至于让他冻得受不住。  他心念微动,侧目扫了一眼顾礼桓。  光会念书的文弱书生,也不知顶得住顶不住冬日里的寒气。  若是受不住,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正想着,开门声想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女声:“湘玉,得了空,我再去探望你和伯母。”  裴源行扭头望去。  自那日和离后,一别数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神情不似在府里时那般淡漠,眉眼间俱是欢快明媚的笑意,将她柔美的面容衬得愈发温婉。  顾湘玉娇憨一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母亲,连我这个跟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也比不过她!”  云初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你呀你,顶没良心,送你的那个荷包可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顾湘玉一边躲,一边咯咯笑个不停,偏头间,眼尖地看到马车旁的那两个男人。  她忙开口唤了一声“大哥”,打量裴源行的目光却透着几分疑惑和诧异。  这不是裴世子吗,他怎么也来了此处?  莫非是为了云初……  她收回目光,默默看了一眼云初。  云初这会儿也已看到马车旁立着的裴源行和顾礼桓,也不知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面上皆露出一丝不悦。  云初脚步一顿,微愣了一瞬。  裴源行怎地也跟着顾大哥一同过来了?  顾礼桓看着云初,眼底瞬间溢出些许笑意,颔首道:“云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