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7 恋人之间

    大概是九点多了，我才从医院离开。应该是时间晚了的关係，我才意识到自己穿成这样在冬夜里骑脚踏车是多么冷。

    上半身因为有穿外套和围围巾的关係倒是还好，下半身穿的毛袜一点也没起作用，说有刷毛的黑布包裹住脚还是禁不住冷凛的风吹袭。

    逆向的风把我的裙子吹起来好几次，几次都让我忙着拉好裙襬，顺便又将颈项上的海蓝色围巾围得更紧，企图将自己的受风扑面的脸多获取一些暖意。

    风的声音袭在耳边，清晰地却带来悠远的记忆。我很久没去过新楼医院了，最后一次，是去探望住在安寧病房的妈妈。

    接到电话时我真的很怕，很怕爸会不会如同妈妈一样在不知觉中离开。没留下痕跡、或者是一句话语，就这样离开。

    身上的洋装是春天的服饰，薄薄一片雪纱遮掩住碧绿色，让明亮的顏色有些飘渺透明，两袖是公主袖，有点小露背，整体可爱却不失优雅，但是现在冬天拿出来穿还真是像个白痴。

    但是，我好像感觉得到，妈妈的气息就在身边，那双温暖的臂膀轻柔地拥住我，清脆地落下笑容在我耳边，跟我说：「妈妈很爱你，妈妈永远在这。」

    我怀念起妈妈带着笑纹的微笑，直长的柔顺黑发，穿着我身上这件碧绿色小洋装，挽着爸爸的手，两人像是公主王子，却永远是我最亲暱的家人。

    刚刚在医院平息的哭意又从喉咙里滚烫起来。我一失神，耳边急速的喇叭声就赶紧把我唤醒。

    时间晚了，在这伴乡下的地方外环道还是有几辆车子。点点白色的光芒及呼啸声从远处来到身边又再离去。

    身边没了车声顿时有些冷清，静謐的夜晚像在我耳边跟我柔声说，要坚强。

    「我到家啦。」

    我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记得好像过了一段不远也不短的路程。

    在家门口停好脚踏车准备开门时，旁边传来的男子说话声让我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转过去看向他。

    「恩，掰。」杨谦桐掛掉电话，却还在看着萤幕呆笑。半晌后，才查觉到有人在看他，看到是我后他显得有些惊讶。「林沂昕？你现在回来啊？」

    「你还问啊！」我甩掉方才的悵然，一换上愉悦口吻。「有约也不早讲的齁，在跟谁讲电话啊？」

    他的惊讶冷却后，听到我的问句竟然开始有些羞赧。

    我有种不安的感觉窜上心。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的。」他搔搔头，难得彆扭。「我刚刚、是跟女朋友一起去过圣诞节啦。」

    「女朋友？」我怔住。

    「啊、说错了！女生朋友啦。」他笑得有点羞窘。

    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脚底爬上来，畅通了我的知觉。

    原来，杨谦桐是有了喜欢的人。陈家譁知道，所以才跟我说了那一堆有的没的？

    「亮…….亮瑜？」

    「亮瑜？」他困惑。

    「你们没有复合？」心跳得好快，头有点晕。

    「怎么会有。」对我会这么问杨谦桐很讶异，笑了笑。

    「为甚么毕业后就……」我收回问句，改口，因为我希望杨谦桐自己告诉我，毕竟，他也只和我说过他和亮瑜的感情很淡、很淡，「你喜欢那个女生喔？」

    「诶…..恩。」他害羞地点头答应。「她读女中，很可爱而且很聪明。」

    女中的，又可爱又聪明……

    「我想看照片。」压抑下莫名地浮躁，我走过去伸手向他讨照片。

    「诶？」他愣了愣。

    「交女朋友没有早说，这么晚才让我知道，照片又不给我看啊！」我故作生气。

    「好啦、给你看。」他笑了，嘴角含着无奈。他拿出口袋的手机，按弄了一下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手机的光很亮，在茫茫路灯下有些刺眼。我瞇着眼，看着照片里笑得开心的两人。没想到，他们感情好到两人一起自拍。

    男生是我熟悉的，阳光的五官，微乱的头发，稚气的笑却被女孩子甜美的笑容给衬托得略带成熟。

    说是熟悉，才怪。我根本没看过扬谦桐笑成这样。

    女孩子有及肩的直发，应该是阳光的关係黑发有点咖啡色，有些圆圆的脸让她看起来就像小娃娃。

    又可爱又聪明，娃娃脸怎么不可爱，读女中的怎么不聪明。

    「真的很可爱啊。」我努力挤出笑容，把手机退还给他。明明是幸福洋溢的发闪照，我却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为难。「你国中怎么没有喜欢她，今天同学会才喜欢上她？」

    安安，你告白成功了吗？被拒绝了也说会去医陈家譁受伤的心吧。安安，我还没告白，就宣告失恋了，虽然我想要告白的这份心情本来就很懦弱。

    「前几天有遇到，后来就常常在聊天，所以……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啦！」杨谦桐害羞地笑了笑，转移话题，「圣诞派对好玩吗？」

    我想起陈家譁叫我不要太依赖杨谦桐，好，我知道了。我就是太依赖了，才会觉得心里痛痛的。

    鼻子有些发酸，爸爸劳累昏倒的事如果说了，我可能又会说一大堆伤心的话，不就证明我脱离不了这个温暖了？

    「还不错啊。」我努力挤出笑容。

    「哦，有发生甚么……」杨谦桐原想说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忽然在我身上游移起来。「哇──刚刚没好好看，现在看清楚一点的话，你穿这样真的很好看耶！」

    想不到他又再讚美我一次，喜悦和悲伤换成一阵害羞，诡异地混杂在一起。

    「哼，我就算不打扮也很漂亮好吗？」我冷哼。

    「是是。」他笑了笑，忽然想起甚么事啊了一声叫我等等，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在我疑惑之际又跑了出来。

    他原本空空的手上，现在多了一个小袋子。

    「给你！圣诞快乐！」他笑得如煦阳，伸出手在我眼前。我发现他手上带着我没看过的手套，墨绿色的。

    「谢谢。」我扬起笑，收下礼物。

    我以为他会和我讨礼物，结果没有。

    我退却了，明明该如昔很轻松地送出礼物，我却连打开包的力气都失去。

    我在想，如果你讨了我就拿给你，然后很平常地和你说圣诞快乐，或者揶揄你和女朋友如何如何，到几垒了，亲了没之类没营养的话题。

    我们互相凝视半晌，在他的笑容和苍白灯柱下，觉得泪快盈满出来。

    我背过身，简洁地道别就跑回家门口了，耳边还响起杨谦桐和我说再见的声音。

    杨谦桐，你的声音从哪来的？为甚么听起来离我好远好远。

    我揉揉脸。肯定是因为，爸爸的事情和失恋交叠在一起，我才会这么难过，甚至想哭。

    客厅特别安静，秒针跳动的声音清晰到不得不去正视。我想起来，杨谦桐的礼物还没送。

    我从包包里翻找出一个用金色包装纸包好的礼物，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为了这份礼物犹豫好久，最后才选定一个马克杯和咖啡粉。

    这样礼物可能有些蠢，但是杨谦桐他就是喜欢喝咖啡，明明还是小孩子却爱装大人喝黑咖啡。

    虽然我知道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甜，就喜欢咖啡最原始的纯粹，连喝豆浆也要喝原味。

    我跑回房，开了电灯后坐在床上，傻呆呆地看着刚刚收到的布丁狗礼物带，里头有一封信和一个很小的包装盒，包装盒里是一个小小的瓶中船。

    我平视瓶中船，日光灯让它的反光產生波折，小心翼翼把它放到床上，接着我打开了信。

    然而，还未看完信的大体，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我猛力吸鼻子，却制止不住哭泣。

    原来失恋，是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