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那晚,我在等你
原婉然浸着汤泉,水滑暖热,度进肌骨,欢爱后的疲乏消解不少。 水气氤氢中,韩一的手按在她肩颈穴位关节,轻重适中,又令她舒服欲睡。 “阿婉。”韩一低沉的声音在浴间回响。 “嗯?” “两年多前,我以为妳想离开。” 原婉然的瞌睡虫跑走了,她侧身回望。 “我没有。” 韩一轻抚她肩膀,“是我误会。”他将她扳朝前方,继续按摩,“妳晓得真相以后,气色都不对了。” 她初嫁进韩家,不敢多说一句话,渐渐眉舒目展,对着他纵然不言语,眸中亦带笑影。 婚事骗局拆穿,她肉眼可见地萎谢了。 那以后,她总是低头垂眼,想方设法远着他。 “……彷佛不能忍受我靠近,直到我上山受伤,妳态度松动,殷懃照料。我拿不定妳这是出于愧咎感激,或者回心转意。离家前夜,我打算搏一搏,抱抱妳,挑明重修旧好。” “啊,那夜!”原婉然轻呼,那夜她背对韩一而卧,一度感觉他探手触碰自己,曾猜想他打算温存。“但你只替我盖被子……” “我一碰,妳便浑身僵硬,极不自在。” 原婉然灵机一动,转身问他:“你以为我嫌弃你,所以提出和离?” 韩一拂开黏在她鬓间的水湿碎发,“妳勉强留下,不会快活。” 原婉然闻言,刹那恍如隔世,茫然无已。 她忘了羞怯,道:“那晚,我在等你。” 韩一瞳仁骤然扩张,“妳……” “想怀上你的孩子……”她喃喃道:“你要走了,留不住你,留下你的骨血也好……你碰我时,我既盼望,又怕想头落空,紧张……啊!” 韩一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抱得人透不过气,转瞬警觉自己力大,又赶紧略缓力道。 原婉然回抱他,心头犹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作一团,难以分辨滋味。 总当那时两人离心了,万万料不到都想挽留彼此,却阴错阳差,幽微细事酿成周折,擦身而过。 她决意把话说开,“避开你不为讨厌。我寻思你主张双夫,定然不喜欢我——没有男女间的那等喜欢。我很伤心,对着你更难过,这才能躲便躲。” 韩一沉默抚摸她后脑发丝,良久苦笑一声。 “我们错过了。” 原婉然贴着他胸膛轻摇头,“以后不会了。我和你,还有赵野,好好在一块儿。” 说完她一凛,从前自己和赵野并无情意,韩一既要从头来过,八成打算走回一夫一妻路子。那么他对如今双夫光景作何感想? 疑惑在肚里回旋,她始终没出口探问究竟,自己已经抛闪不下赵野,问有何益? 反正从今而后,她要仔细照应两个丈夫,教他们都幸福。 次日,原婉然醒来,窗外晨曦微亮。 她略动了动,浑身关节泛上淡酸,身后一只健臂伸来,圈住她腰肢。 转过身,她对上韩一漆黑深邃眼睛,这人甫醒来,眼神便褪尽迷蒙,清亮有神。 四目相投,夜里颠鸾倒凤的狂乱闪过眼前,她低了低眸,片刻才敢抬眼,但见韩一眼神虽则犀利,却也沉静和穆。 她的心因此静了下来,无话可说,就这么相看着,受他轻抚背脊,暖意在心房流淌。 过阵子天光亮,原婉然轻道:“我做饭去。” 韩一松开她,“一起。”跟着要起身。 她按住他,“你得整日当差,多睡会儿。” 她还没走进厨房,隔了一段距离便闻到食物炊熟的香气。 厨房光线尚阴晦,但桌上大致可见已有四道小菜,地上红泥炉溢出赤金火光,炉上瓦锅盖子受热气微微震动,里头粥米啵啵轻响。 赵野高大的身影立在灶前,他抬臂揭起蒸笼盖子,雾白烟气冲了出来,水气清爽,挟带面食芳香。 原婉然悄悄挪步走近他几步,想说些做些什么,又不知怎么说、怎么做才妥切,便顿在当地。 蒸制面食,面团要揉,醒面要等,还得安排其它菜肴粥饭,少不了花上一段工夫,赵野必定天没亮便来做饭。 上回他天还黑就起身,是薛妈妈刚过身那段时日。 赵野盛了一盘银丝卷转身过来,见了她,隔了霎时方道:“婉婉。” 彷佛还是平常声调,原婉然却觉得他的嗓子略为紧绷,也低了些,温柔的目光似乎多了股敏锐,在暗暗打量自己。 原婉然垂下眼,经过昨晚,自己在赵野眼中会否变了另一副模样? 瓷盘当的一声轻磕桌面,赵野搁下银丝卷,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 原婉然愣了愣,正要踡起手指回握,却听他朝自己身后唤道:“大哥。” “阿野,早。”后方传来韩一应声,与平日无二,低醇冷静。 原婉然背脊僵直,韩一踩着靴子在厨房石板地面走来,轻拍她肩膀,随后按落。 就这样,三个人面对面近在身畔,两个丈夫一个拉住她,一个手按她肩头。 她木立不动,暗忖接下来该怎么处? 此前她多次推演,对着两个丈夫如何一碗水端平,但始料未及当下形景——一家子乍看亲亲热热,空气中却像浸过老姜汁水,有些……辣辣的? 她正无措,韩一收回手。 赵野道:“大哥,早饭好了。” “有劳你。” “端回房里炕上用?” 韩一瞥向原婉然,让她拿主意。 “炕上。”原婉然启唇,原要这么答话,炕上临窗,光线明亮。 转念一想,炕桌一头仅容两人,坐炕上,自己挨哪个丈夫坐才好? “在这儿用。”她说,三人同桌,两个男人分在她左右落座。 这么一来,不偏心任何一个丈夫。原婉然安心吃了几口饭,旋即察觉房里很静,静到有些僵滞,便动心思要活络一下气氛。 韩一和赵野却抢在她前头不约而同出声。 “婉婉。” “阿婉。”两丈夫兵分两路,从她两侧挟了菜递来。 两筷子菜不偏不倚在她眼前撞到一处,两军短兵相交,筷上的菜都有些松落掉在桌上。 三人俱是一愣,韩一和赵野立时反应过来,各退一步,略收回筷子。 原婉然端着自己饭碗,眼见两个丈夫的筷子并立空中,状似对峙。 先接哪个好? 她见赵野的筷子离得近些,赶紧凑过碗让他放菜,再接韩一的,接菜以后并不就吃,拣了一箸菜挟给韩一。 “相公,吃饭。”完了她再挟一箸给赵野,“相公,吃饭。” 她低着眼,由眼皮下飞快扫过两个丈夫,韩一似无异样,赵野则搁下碗筷,离桌而起。 怎么了?原婉然抬头追向赵野背影,担心他哪里不顺心,甚至猜疑自己先挟菜给韩一,他吃醋了。瞬息又觉不至于,赵野没这么小气。 赵野走向厨房角落烤窑,打开窑洞盖子取出几块饼,放上桌面。 刚出炉的饼热腾腾,发出陌生香料的气味,饼身大而圆,中央大抵填了馅料稍微隆起,表皮烧烤酥脆,满布芝麻。 原婉然没见过这等样式的饼,韩一倒说:“胡饼。” “仿阿索的方子做的。”赵野道,又向原婉然解释:“在关外那会儿,军营附近有个叫阿索的饼摊,他的胡饼特别好吃。” “好久没吃了。”韩一口气怀念。 有了胡饼做引头,两个男人开始聊起军旅生涯,也向原婉然讲述军中趣闻,气氛登时松快许多。 原婉然吁了口气,眼看兄弟俩言笑晏宴,小脸不觉露出欣慰笑容,本来赵野厨艺就好,这下她饭吃得更香了。 饭毕,原婉然和赵野送韩一出门,当韩一人马消失在街道,她便觉出赵野的视线胶注在自己身上,虎视耽耽。 她一下想起昨晚房事,明明自知并无错处,依然莫名心虚,忽然不敢抬眼看人。 她手脚僵硬往家里走,迈过大门两步,后方传来关门声,她立在原地等赵野同行,不防一下教人抓住手,人给拉回头,按在门板上。 “为什么不看我?”赵野俯身凑向她眼前问,眸中没了慵懒,精光闪烁,像跳动小火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