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抉择后的无奈
晚风凄凄,不仅吹不去这恼人的烦躁,还给心头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无奈…… 吃过晚饭,程家安蹲在门槛上闷声不吭地抽着烟,眼神迷离,思绪不宁。李秀兰端着脸盆出来洗衣服,也好和程家安顺便聊上两句。看着丈夫一脸的落寞,李秀兰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他爸,这么说,江水真的决定考职高了?你没逼她吧?” “我一个当爸的能逼自家丫头啊。”程家安瞪了瞪眼,嘴里吐出一口烟圈来,丝丝缕缕的烟雾弥漫了前方,变得恍惚而缥缈。 他忧愁地盯着远方,嘴里碎碎念道:“哎!咱家的这丫头,真的是让我这个当爸的,一下午心揪得不行。选择那条路看上去简单,可将来却是天差地别啊!” “哎!他爸,你也别这么难受了。”李秀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地沿着程家安的后背摩挲着,心头凄苦中,狠狠咬了咬牙说道:“要不……要不咱就让丫头也上高中算了,不就是难点么?咬咬牙咋都能过去!我也想通了,再咋亏也不能亏了孩子。万一孩子将来不幸福了,这难过的不还是咱们这当父母的么。” 程家安诧异地回过头来,认真地审视着妻子:“你真能想通?” “废话!” 李秀兰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了程家安的背脊:“这当娘的,咋能不心疼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程家安明了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又惆怅地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咱这丫头子心里透亮着呢。她做的决定啊,恐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从这一点上说啊,活脱脱地就是当年的你,犟着呢!” 李秀兰脸上也是一片黯然,微微颔首道:“这丫头子是随了我了,做啥事都先顾着这个家,要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还能顾得了你?哎,这丫头真是没白养啊。” 妻子也并非那种重男轻女的裹脚婆姨,这番心迹的表露不亚于对两个儿子的期许,甚至尤有甚之,这让程家安深感欣慰。 只要能一碗水端平,不管将来孩子们各自的命运如何,做为父母的也就能坦然无愧了。 程家安点点头,感慨道:“可不么,我从来都说江水这丫头是咱家的一块宝。哎!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李秀兰这时候昂起了脖子,绝对的信心满满:“这你放心,咱江水要找的人家,不是最优秀的,也肯定是百里挑一的,这准没跑!我相信咱丫头的眼光。” 看着妻子一副叫花子捉虱子——十拿九稳的模样,程家安不禁莞尔:“嗬,你倒是挺有信心的。” “我生的孩子,我心里有谱!” 李秀兰眼珠子一翻,随即话风一转,霸气侧漏地道:“再说了,她寻婆家不还有咱俩在后面把关嘛,不入咱法眼的,想都别想!” 程家安面色一滞,随即调侃道:“你还老一套呢,现在人家都兴自由恋爱,你还当是咱那会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李秀兰思索了一些,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对了,亦安这次也参加考试吧?怎么事先也没回来一趟,这回去都老长时间了。” 程家安蹙眉思索了一番,安然地说道:“亦安这次肯定是要考的,他不回来啊我看也是对的。” “这话怎么说的?”李秀兰有点疑惑了,怎么不回家反而是对的了。 看着妻子蹙起的眉梢,程家安心里知道,何亦安长时间没有回转团场,妻子心里头多多少少已经有些怨怼了,只是碍于杜婉玲的情面,嘴巴上不说罢了。 可如若没有个很好的理由,她肯定是过不去心里头的那道坎,于是连忙替何亦安解释道。 “这报纸上不都说了么,重点要从他这样的高中毕业生里招人呢。可你想想看,咱全国有多少学校,有多少学生啊。嗯,我估摸着少说都有个四五百万人吧。这么多人,就算大家都消尖了脑袋往里钻,总不能都上大学吧?” “四五百万!” 这在李秀兰的眼里可算是个天文数字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惊讶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了下来:“哎呀呀……这……这是要有多少人啊!可要赶上好几千个团场了吧,那咱亦安能考上吗?” 程家安乘胜追击地强调着:“考得考不上先不说,这眼瞅着考试时间就快到了,你就让他好好复习,别盼着跑来跑去,这不耽误学习嘛。” 是啊,在这样的“千军万马”面前竞争,其难度可比登天啊! 一旦涉及到孩子切身利益,李秀兰顿时像是当场开悟了一般,一反常态地反过来叮嘱程家安:“也对啊,回头你也给婉玲说说,让亦安安安心心地学习,别操心着往团场跑。耽误了学习,看我不削他的皮!” 妻子如此的“善解人意”,程家安心头忧虑自然也就消除了,看来神经大条的她还是挺好哄的嘛。 仔细琢磨了一番李秀兰这般妥妥的家长之言,程家安警觉地提醒道:“这话以后你自个蒙在被窝里说说也就行了,可别当着人家面说了。亦安有自己的亲爸亲妈,这些事情已经轮不到我们了,我们啊就好好地退居二线吧。” 李秀兰蹙眉思索了一阵,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哎,也是这个理!管多了好像我们要抢什么似的。那就按你说的,退居二线,让伟国和婉玲亲自上阵吧!” 父母在外面絮叨着,里屋趴在炕桌上的程江河眼神却飘忽来飘忽去。看了一眼门外父母的身影,将身体凑向一边,皱着眉头,小声询问着在一旁帮母亲纳着鞋底的程江水。 “姐,爸妈说的都是真的,你真不打算考大学了?” 程江水轻轻地点点头:“嗯!” “凭啥不考啊?”程江河直了直身子,言语中有些愤然,极力劝导着姐姐:“大学多好啊,都在大城市里头,还有图书馆,能看很多书呢,亦安哥都要考大学呢。” 程江水淡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却有一丝不可察的凄凉:“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程江河愣了愣,疑惑地挠挠头:“有啥不一样的?你学习不比亦安哥差,考大学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 “你还小,不懂!”程江水凄凄地一笑。 程江河翻了一个白眼,鼻子里哼哼两声:“谁说我不懂了,不就是咱家里没钱嘛!” 程江水惊讶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了看程江河:“你啊,知道了还问!” 程江河一脸为程江水叫屈的模样,大义凛然地道:“姐,我是怕你将来后悔啊,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太可惜了。” 程江水狠狠地瞪了程江河一眼,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嗔怒道:“说什么屁话呢,什么叫放弃了人生,我又不是去死呢,乌鸦嘴。” 程江河捂着脑袋呼痛,口中依旧不屈不挠地说道:“我是怕你将来难过,白上了这么多年学了。” 程江水秀目微蹙,平和地说道:“怎么会?我还是可以上职高啊,将来去当个医生,就像爸那样的,即便不是什么大人物,可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再说了,早点出来工作,咱家也就不那么难了,将来你和江海都能考大学,不也都挺好的!” 程江河也有些意气用事了,愤然地道:“那将来我也考职高算了,我也早点出来工作,和你一起帮爸妈。” 这话顿时惹恼了清净淡雅的程江水,蛾眉倒蹙,秀目睚眦地骂道:“程江河,说什么屁话呢!我可告诉你,你赶紧把这个想法给我消灭掉。我去读职高为个啥?我这么做,归根结底不就为了你和江海将来都能走个更宽敞的路么?你不考大学了我不是白费劲了,你可别逼着我揍你啊!” 听着姐姐声色俱厉的话语,程江河心中一颤,脑袋一缩,畏惧道:“哎呀,姐,我就说了一嘴,你别急眼啊!” 程江水脸上潮红不退,捏着粉拳训斥道:“我能不急眼吗?你可是咱家公认的秀才,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个,你不去考大学谁去?以后这种想法乘早给我打住,你听到没有?” 程江河恐惧地看了一眼,赶紧频频点头道:“哦哦哦,我知道了姐!” 第二日,上午。 虽然煞有介事地给妻子做足了“心理疏导”工作,可程家安自己心里头却有点惶惶不安,这也许就是“医者不自医”的痼弊吧。 这也难怪,何亦安一去就没再露过面,虽然杜婉玲不时地也会电话联系,可时间长了,心里头总是有点担心。 程家安平日里是不好主动给杜婉玲打电话的,人家毕竟是个副局长,有事没事的老骚扰人家,一是脸面上过不去,二是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又开始瞎琢磨。 做人啊,低调点,啥时候都能心安。 可实在是碰到了要紧关头,不问不踏实。程家安揣摩着,借着李秀兰的交待作为理由,打个电话过去询问一番,也缓释缓释自己心头与日俱增的念想。 估摸着杜婉玲该上了班,程家安这踱步来到团场门岗处。这里不仅分发报纸,还有着团场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 “师傅,我打个电话哦!” “打吧,打吧!” 程家安给师傅打了声招呼,随即拨通了杜婉玲办公室的电话,微微侧过身子,小声地询问道:“喂,是婉玲吗?哦,我是程家安啊。” 拿起电话的杜婉玲有点惊诧:“哦,是家安大哥啊,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程家安讪讪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看到报纸了嘛,这不恢复高考了,想问问亦安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杜婉玲顿时有些明了,心头也暗暗自责了一番,语含歉意地说道:“哎呀,我还想着怎么给你说呢,亦安这次真的很幸运,能够参加第一批的高考,现在啊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呢。这眼瞅着也没多少天了,所以啊,他老想着回团场去看望你们,都被我拦下来了。” 程家安连忙通情达理地说道:“对对对,你做的对!我打电话啊也就是这个意思,你交待亦安踏踏实实的复习,不要东跑西跑的,这都没用。关键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这比啥都强啊。” “是啊,我也担心你们误会呢,回来了就没去团场看你们,秀兰嫂子不会有意见吧?”杜婉玲有点担忧地问道。 程家安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头前还交待我呢,让我告诉亦安别有事没事的往团场跑!” 听到李秀兰如此的态度,杜婉玲心头一暖,悬着的心也随即放下:“那就好,等考完有个结果了,我让他回去看你们。” 程家安恳切地点点头,也不在意对方是否看得到:“好好好,这不急,不急!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便过多地打扰杜婉玲的工作,事情一说完,程家安就自觉地想挂断电话,可突然又被对方叫停。 “唉,等等……家安大哥啊,前段时间伟国回来过一趟,本来想着去团场看看你们,可是省里工作紧,匆匆忙忙地又把他叫回去了,连他们父子俩都没待多久,我看只能另抽时间了!” 杜婉玲的这番话明显是在为何伟国找理由开脱,这话说出来,估计连她自己都会持疑三分。 没有办法,难道直抒心头的怨怼,把内心扭曲的何伟国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么?毕竟是夫妻,哪怕是为了何亦安,杜婉玲都必须违心地去维护何伟国。 当然了,木讷的程家安并非愚笨。何亦安回到了陇佑,做为父亲的何伟国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回转去看望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的,这是最起码的人情世故。 至于能否有“人情味”地来团场看看自己这对“难得一见”的夫妻俩,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中的缘由,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程家安委婉地说道:“婉玲啊,没事,现在伟国是大领导了,忙得可都是全省上上下下的大事呢,可不敢把时间耽误在我们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工作第一,工作第一。” 虽然看不到电话另一头杜婉玲当下的神情,但从话音里就能听出浓浓的歉意和无奈:“对不起啊,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这……” 程家安相当大气地回应道:“没事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婉玲,那没啥事我就先挂了哦。” 挂断了电话,程家安才将腹腔内那股抑郁浑浊的空气吐了出来,心头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如释重负,反而黯然地伫立了一阵,这才换个正常点的面孔转向门卫师傅:“师傅,多少钱!” “2毛!” “给,师傅谢谢啊,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