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大夫来了,曾氏和李氏簇拥着宋三良去了内室。 宋九太爷就在那里假惺惺感慨:“这人一老,就不能不服输——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谁知道却是助纣为虐!只是对不起又良家的大姑娘了!” 他言辞诚恳,众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却没准备原谅他,随着众人笑,并不接话。 宋九太爷不以为意,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对宋积云道:“既然大姑娘是窑厂的当家人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祭白瓷的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众人凝神屏气,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 他们刚才只顾着义愤填膺了,却没有想到宋积云接手了窑厂怎么办? 有人甚至露出懊悔之色。 宋积云笑了笑,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窑厂看看。先找出今早事故缘由,再和大家一起烧一窑。” 可这有用吗? 她从来没在窑厂干过? 众人望着她稚嫩的面孔,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嘀咕道:“今天不行吗?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出货了!” 宋积云还没有说话,宋大良已阴阳怪气地道:“大侄女,这窑厂可不是后院,谁的嘴皮子利落谁有理。这是要见真章的。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反正这祭白瓷烧不出来,宋家窑厂也完了。 他有什么好怕。 “在宋家窑厂之前,最有名的窑厂可是王家窑厂。”他道,“他们家当年不就是因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烧出一对龙纹大缸来,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了吗? “偌大一个王家,那可说散就散了,说垮就垮了!” 六月天,众人却不寒而栗。 在座的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亲眼见过,三十岁以下的都听说过。 立刻有人附和:“大小姐,您能找到汪大海,肯定也能弄清楚今天这一炉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他的话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也有那害怕的:“是啊!大小姐!您是我们窑厂的主事人,您可得救救我们。” “大小姐,烧瓷这个事太玄乎了,您看要不在几位大掌柜、或者是大师傅里提拔一个出来做总管事,以后窑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要是解决不了的,再找您好了。” 还有给她出主意:“大小姐,您毕竟从来没有烧过窑,万一要是烧出来的还是空窑怎么办?” “要不要请报恩寺的师傅来帮着做场法事,听说他们很灵验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不由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家的祭白瓷,可不是谁都能烧出来的? 也不知道宋积云准备怎么收场? * 宋三良府里发生的事,不到一盏茶工夫就传到元允中的耳朵里。 “那老虔婆,太不要脸了!”邵青站在他的书案前道,“宋三吐血,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她非哭天抢地的说宋三不能动弹,一句也不提返乡的事了。” 元允中没理他,在青花里加入少许的藤黄,慢慢地调和成草绿色,笔落在微黄的熟宣上,很快成了一张张的芭蕉叶。 邵青看见,就说得更欢快了,且声音里还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好那个汪大海机灵,立刻让窑厂的人帮他报官。 “老虔婆一计不成,又使一计。说宋三现在的宅子太大了,一时也卖不出去,等把房子卖了再走。 “宋小姐是什么人啊?能被她这点小谋小计给骗过去?她就说,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相互帮衬,宋三的宅子她买了。 “老虔婆又说乡下的祖宅一时不能住人。 “宋小姐就恭维老虔婆精明能干,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让老虔婆陪宋三回乡,还可以照顾宋三。” 他说到这里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惜,您不在现场,没看见那老虔婆的脸色有多难看。还问宋小姐,是不是想趁机把她也赶到乡下? “宋小姐也很好玩,她居然眨着眼睛对那老虔婆说,还是您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老虔婆气得要死,指着宋小姐说她不孝,宋小姐无辜地问大家,说怎么现在连奉承长辈也这么难了,她还是别插手宋三和汪大海的事了。 “那些人就嫌弃老虔婆多事。 “老虔婆的脸都青了。最后还得咬牙切齿的把宋小姐请回来,让宋小姐继续主事。” 他还在那里感慨:“宋小姐可真厉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的是什么花招到了她面前都没用。” “你在眼亲见了?”元允中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道。 他用细细的勾线笔蘸了青花,勾勒着芭蕉叶的筋脉。 邵青一下子卡了壳。 他那天见元允中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就让江西按察司的派了几个高手过来,原准备帮帮宋小姐的,结果人到了,宋小姐把汪大海也找到了。 他就没敢跟元允中说,又不能把人立刻就打发回去,干脆让他们去看看宋小姐在干什么,然后报给他听。 他没想到元允中居然知道了。 邵青立马站好,一句多的也不敢说。 元允中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画的画,重新去调了色,在芭蕉叶旁画了几颗圆润喜人的樱桃。 邵青就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元允中的手边,道:“主子,这是我查出来的东西。” 元允中一手拿着笔,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然后他的手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怎,怎么了?”邵青心中一凛,想着自己兜里还有从御窑厂抄来的,八月份宋家要送往宁王府的出库单。 主子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不过,他好歹也拿六品武官的奉禄,公子就是要罚自己,也不会大庭广众下动手吧?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听见元允中道:“宋小姐在哪里?” 邵青松了口气,忙道:“去了窑厂。” 元允中突然就站了起来,指着满案的颜料和画笔,道:“收拾干净!” “啊?!”邵青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虽然从小就服侍主子,可他是护卫,只需苦练武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小厮做的事啊! 但他不反驳,蹲在墙角,默默地洗着画笔。 元允中快步离开了荫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