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落狂流之暗

    楚子航站在窗前发呆。

    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操场上白茫茫一片。

    下午还是晴天朗日，可随着下课铃响，眼看着铅色的云层从东南方推过来，天空在几分钟里黑了下去。跟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像是天空里的水库开了闸门。

    足球场上车辙交错，草皮被翻得支离破碎。原本私家车不准进校园，但是这么险恶的天气，家长都担心自己孩子被淋着，几个人强行把铁门推开，所有的车一窝蜂地涌进来。

    半个小时前，操场上热闹得像是赶集，车停得横七竖八，应急灯闪着缭乱的黄光，每个人都死摁喇叭，大声喊自己孩子的名字。瓢泼大雨中，学生们找不到自家的车，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现在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教学楼里和操场上都空荡荡的，“仕兰中学”的天蓝色校旗在暴风雨里急颤。

    像是曲终人散。

    教室里灯光惨白，而外面黑得像是深夜。这种天就该早点回家。

    发呆许久之后，楚子航终于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后排靠窗位置，手捧新发行的《火影忍者》单行本第43卷的少年。

    少年的名字叫做艾坤，身高178，棕褐色微卷中长发隐隐遮盖住慵懒无神的狭长丹凤眼，黑色粗框眼镜给这双眼又添加了几分死气。

    按理说楚子航不会在乎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少年。

    中等偏上的成绩、中等偏上的身高，中等偏上的容貌，从不主动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为人随和颇擅言辞似乎能和任何人处到一起去。

    或者说不会与任何人发生明显的冲突。

    唯有“艾”这个姓氏稍微特殊一些，这是个顶稀有的姓氏，全国人口只有六十多万。

    他就像是一个身体活着但精神已经死去的活死人，能够融入任何群体离去后又不会引人注意。

    每天机械式地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没有个人意志地得过且过，生活节奏像极了楚子航“爸爸”公司里的那些普通职员。

    这样的一个少年，放在芸芸众生中或许有些出彩，但在仕兰中学这全市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中，就极为普通了。

    如果楚子航也像班级里其他同学那样，不知艾坤脚边那明显长了一截的网球拍包中装的是什么，一定也会如此认为。

    标准网球拍的长度是69厘米，国际正规赛事限制的球拍长度不能超过81.28厘米，而那个网球拍包至少有一米长。

    这样的包中装着的自然不是网球拍，而是一把木刀。

    八岁那年楚子航在学校中被高年级的不良少年欺负。

    被欺负的楚子航并未告家长，而是选择了隐忍，找“爸爸”要了3650块钱。50交保护费，另外3600在本市少年宫报了个剑术速成班。

    3600块，36个课时。

    36个课时之后不良少年又来收保护费，“剑术大成”的楚子航用竹刀把那有着“八神庵”之称的不良打的稀里哗啦。

    两年半后，在妈妈的要求下，楚子航参加了本市剑术大赛的少年组比赛，每一局的比分都是2-0，一路过关斩将以碾压之势杀到了决赛。

    如果赢下决赛，这便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回忆。纵使那剑术比赛的赞助商是楚子航的“爸爸”，纵使少年组的冠军能获得3万元的奖金。

    可是他输了，在决赛中被艾坤30秒不到2-0横扫。

    那时的艾坤梳着与年龄不符的背头，偏柔和的五官只是换了个发型就变得锋芒毕露，像是一把切金断玉的名刀。

    而那双眼神冷厉并未被黑框眼镜遮盖住的狭长丹凤眼，就是名刀折射出的璀璨刀光。

    剑术、网球、短跑、长跑、乒乓球、大提琴、书法……

    无论是学习什么楚子航都能很快上手，无论参加什么比赛楚子航都是冠军。艾坤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在楚子航擅长的领域碾压他的同龄人。

    艾坤，楚子航记住了这个名字。

    又两年半后，当升入仕兰中学高中部重新分班，从“爸爸”那里拿到新班级同学名单，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楚子航心弦难得触动了一下。

    艾是稀有姓氏，年龄又对得上，几乎可以确定两年半前击败自己的艾坤将成为自己的同学了。

    当开学第一天，楚子航见到与以前判若两人的艾坤时，不由得大惊。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艾坤也擅长剑术，并且还在本市少年宫兼职做助教，楚子航几乎不敢相信这死气沉沉“平平无奇”的少年就是两年半前那柄碾压他的绝世名刀。

    究竟是名刀归鞘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变故，楚子航不得而知。

    尽管拥有一颗八卦的心，楚子航却不习惯也不擅长去打听别人的隐秘往事，只是在平日里默默地关注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同学。

    察觉到楚子航的目光，艾坤抬起头看了一眼楚子航，后者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迅速将头扭了回去。

    做贼人心虚，几年来对艾坤的默默关注，让楚子航下意识不太敢与艾坤对视。窥视被发现，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好在楚子航那面瘫的脸，将他的八婆之心掩盖的很好。

    “你今天打算怎么回去？”

    楚子航又将头重新扭了回来，不慌不乱地询问。

    没记错的话，艾坤是孤儿，父母好像在他七八岁时便因为车祸去世了，只在城东的自然水岸给他留下了一套小两室。

    平时艾坤都是骑自行车回家，无论刮风下雨。

    现在是五月份，快到江南地区特有的梅雨季节了，时不时总会下一两场妖雨。

    上个星期下雨那天，楚子航坐在“爸爸”那辆奔驰s500后排的老板位，眺望窗外的雨景时，恰好就看到了艾坤骑着自行车逆着风雨前行。

    楚子航想捎艾坤一把。

    窗外闪过一道树枝形闪电，耀眼光芒一闪而过，随后传来的雷声振聋发聩。

    “还不知道。”

    艾坤合上手中的《火影忍者》单行本，看了眼窗外，“我打算再等一段时间，雨能停最好，停不了就打车回家。”

    “这么大的雨，打不到车的。”楚子航摇了摇头。

    刚刚楚子航出门时顺便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妈妈说她们在久光商厦购物，打不到车。

    久光商厦是本市最大最繁华的商厦，那里都打不到车，又何况是仕兰中学。

    这么恶劣的天气，出租司机也不想做生意，都早早回家了。

    有雨雪天气补贴的“滴滴”还要六年才会创立，出租车雨雪天气司机擅自加价可能会被投诉，敢于冒风险的司机真的不多。

    “那就只能冒着大雨骑车回家了。”

    艾坤满不在乎。

    自然水岸小区距离仕兰中学大概七公里，普通人骑自行车能达到12-15公里的平均时速。

    暴雨大风天气可视范围更小，又有风雨的侵扰，速度会大幅度下降。如果艾坤是普通人，那他就要顶着一个小时的风雨才能回到家。

    淋一个小时暴雨，体质稍差一些就可能会病倒。

    可艾坤并非普通人，尽管他极力将自己掩饰成一个普通人。

    八岁那年，跟着他这个灵魂一起从尸魂界来到这个世界这具身体上的，还有半块【玉】。

    在【玉】被动吸收外界稀薄灵子，以及这具身体本身就有点特殊的前提下。

    他的灵魂与这具身体完美融合，即便没有“义骸”，也能使用死神的特殊力量。

    而凭借【玉】的其中一个被动效果，艾坤什么都不做，灵力与灵压也能稳步增长，如那些威名赫赫的队长级死神一般，获得强大力量与超过千年的寿命。

    十年的被动孕养，经让艾坤获得了超越常人的体魄与特殊力量。

    淋一场雨，完全无所谓。

    “我家也在城西，等下会有人来接我，你可以坐我的车回家。”

    高冷面瘫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八婆之心。顺手就能帮到同学却不去做，这种事是楚子航无法接受的。

    艾坤微微有些诧异。

    三年的相处，艾坤已知楚子航是什么样的人。高冷面瘫，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鲜少会主动去关心他人。

    要不要答应他？

    固然淋场雨不算什么，可有车不坐却固执地要冒雨骑车回家，会让自己显得很怪异，更加引人瞩目。

    这种刻意与别人拉开距离的行为，反而会适得其反，不符合自己只想做个“普通人”的人设。

    “那就谢谢了。”艾坤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嗯。”

    楚子航微微点了下头，掏出手机刚想拨打“爸爸”的电话，犹豫一瞬后切到另外一个号码，编辑起短信。

    “雨下得很大，我和一个同学被困在了学校，能来接我一下吗？”

    心中默念一遍之后，楚子航确认语气无误，发出。

    接下来几十秒，楚子航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好呢好呢没问题！

    和你的同学在学校等着，我一会儿就到！”那个人的语气总是这么快活。

    把来往的信息都删掉，楚子航收回手机，坐到艾坤旁边的位置上。

    “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谢了。”

    艾坤笑了笑，整理起课后作业与书包，唯独把《火影忍者》单行本留在了外面。

    楚子航是个闷葫芦，他家的司机要等会儿才到，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看漫画打发时间，等车到了再把漫画收起来也不迟。

    “这部漫画好看吗？”

    楚子航盯着艾坤手里的漫画，刻意找起话题。

    如果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楚子航大概率会去找点事情做缓解心中的紧张与期待，譬如说擦黑板。

    可现在教室里有人，还是一个他很感兴趣的人。放下艾坤不顾，那就不太合适了。

    艾坤再次感到诧异。

    怎么回事，楚子航今天怎么这么婆妈。刚刚几分钟他说的话，比一整天课后的话都多。

    “还挺好看的。”

    艾坤晃了晃手中的漫画，微笑介绍：“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少年热血漫，《周刊少年jump》的支柱漫画。”

    艾坤前世只是个普通的小死神，从真央灵术学院毕业时，千年血战已经结束了十年。

    毕业后的艾坤在瀞灵廷工作，一直对现世充满了向往，却从来没有去过，只是偶尔听去过现世的同事、前辈讲现世的趣事。

    《周刊少年jump》、《火影忍者》，这两个词汇恰好有个前辈提起过。没想到莫名奇妙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还能遇到前世熟悉的东西。

    楚子航又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艾坤可以向他介绍一下这部漫画的大概剧情。

    只要楚子航想，“爸爸”就会给他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爸爸”对家庭很重视，对他这个继子视若己出。关爱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客气。

    无论是《周刊少年jump》，还是岸本齐史签名版的全套《火影忍者》。

    可现在楚子航就是想听艾坤介绍剧情。

    一来可以打发时间缓解等待的紧张与尴尬，二来能通过对话与交谈了解艾坤这个自己感兴趣的同学。

    一举两得。

    艾坤刚要向楚子航安利《火影忍者》，忽然看到从门外探进来了一个小脑袋，当即又闭上了嘴。

    楚子航见艾坤看着教室门口欲言又止，扭头向身后看去。

    清冽的长直发，微微泛红的娇俏小脸，精致的五官，一看便知是美女中的极品了。

    楚子航认得这个女孩，柳淼淼，比他低一个年级在学校里却极有人气，初二就过了钢琴十级，每年都会在联欢晚会上表演钢琴独奏。

    “楚子航？

    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预警了。”

    柳淼淼只是暼了一眼艾坤，就下意识将他略过。虽然艾坤长得也不错，自带一种儒雅随和的气质，却不是柳淼淼的理想型。

    高冷、霸道，邪气凛然，往人海中一站明显鹤立鸡群超逸绝尘，那样的人才是柳淼淼的理想型。

    譬如说楚子航。

    “不了。”

    楚子航点头致意，“等下我要和同学一起走。”

    “哦，好吧。”

    柳淼淼略微有些失望，这才更细致地看了艾坤几眼。

    狭长的丹凤眼、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并不差的五官完美分布在艾坤的脸上。

    严格来说，艾坤的颜值并不比楚子航低。只是被死气沉沉的气质和黑框眼镜拖了后腿，显得“平平无奇”。

    有点像是柳淼淼的一个同班同学。

    又看了艾坤一眼，柳淼淼心中嘀咕一声，把头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