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拥抱
当卡尔看到詹姆斯一家的合照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有雀斑的男孩，在地下密室对他毕恭毕敬的灵魂，那个成为巴顿第六个受害者、被杀害后泡在魔药里三个小时的伯里克·詹姆斯，就是委托人劳伦·詹姆斯的儿子。 而不久前卡尔问起劳伦儿子的下落，劳伦却说他的儿子病了，被炼金教会的主教带到教会治疗，他有好些天没见到儿子了。 那么带走伯里克的炼金教会主教的身份，自然只有一个——巴顿·迪恩，潜藏在炼金教会内部的密林会狂信徒。 他将恶毒的触手伸向了劳伦·詹姆斯的独生子，先想办法让伯里克生病，然后以炼金教会主教的超然身份出现在劳伦面前，借口为他的儿子治病，实则将伯里克当作了炼制尸傀的材料。 而看着生病的独子，炼金教会的主教大人亲自出面，劳伦一定又惊又喜，觉得儿子有救了，他这个身份的富商，怎么会不知道炼金药剂的神奇？ 而且他完全负担得起药剂和治疗费，他们一家的感情仅从照片就能看出来，为了这个儿子，劳伦怕是倾家荡产都愿意。 可是劳伦却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是他亲手将儿子推进了深渊，还奉上大把的雷亚。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被邪教徒蛊惑利用蒙骗的可怜父亲，但他知道真相后，劳伦会如何看待自己？ 卡尔的心里如一团乱麻。 而当卡尔话音落下，就连一直冷漠旁观的艾莲娜，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卡尔，这个委托我们真的接不了。”约翰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上前劝阻这个新人，“刚才进卧室的时候，我和艾莲娜都察觉到了阴森的气息，这房间里绝对隐藏着亡灵！” “应该上报给猎人。”艾莲娜罕见的与约翰站在了统一阵线。 而卡尔则扭头看向他们，微微一笑。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接？非常抱歉詹姆斯先生，卡尔今天才加入事务所，他还是个新人，有关亡灵的事件他还……” 可是劳伦·詹姆斯却激动起来，他颤抖的声音直接压过了约翰。 “先生，你真的愿意接受我的委托？你、不！您真的可以让这个家恢复正常吗，可这到底是什么亡灵！” 卡尔轻轻说道：“我接了。” “天啊，先生！”劳伦激动地握住卡尔的双手，“您，您真的能……” 卡尔回握他有些粗糙的手，说道：“我能。” 约翰和艾莲娜茫然注视着镇静的卡尔，面面相觑。他们同时回想起刚才，卡尔注视空气的情形。 约翰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了——在神秘事件中，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而他通过洞察之镜能清楚地看出劳伦·詹姆斯的精神状态，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在家经历了诡异的事件； 可是两个驱魔人地毯式排查了整个别墅，除了那股转瞬即逝的阴森气息，再也没有任何异样，约翰发誓，这事件要是没有亡灵的影子，他就把洞察之镜当黄油饼干嚼碎吃了。 他们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涉及亡灵的事件，绝不是驱魔人独立能解决的。而且他相信卡尔面试的时候，兰尼那头猪肯定也说过了。 因为涉及亡灵的事件太过诡异危险，没有人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目的，有太多驱魔人因为退避不及而在亡灵事件中丧命！ 只有让炼金猎人带上他们辛苦培养的通灵师，才能有把握处理亡灵事件！ 突然，一个更荒唐的念头在约翰心底升起，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一脸镇定的卡尔： “卡尔，您是……炼金猎人的通灵师？” 而听到这话的艾莲娜，也紧紧盯着卡尔的表情。 “通灵师？”卡尔疑惑地问道，“还有这职业吗？” 约翰比卡尔还疑惑：“您不知道，不是？那您难道是天生的通灵师吗……天啊，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去猎人司报道？！” “别说敬语，我不是，别瞎猜了。”卡尔摊手说道，“后半句，勉强算吧。我只是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一次，因此对亡灵有些感应、有点天赋罢了。而且这别墅里的亡灵不危险，我能处理。” 卡尔并没有说谎，他的确在死亡边缘徘徊了一次（差点被炼成血肉傀儡），也确实因此对亡灵有感应，有天赋（成为新任死眠之主，亡灵共主）。 “不危险？”艾莲娜秀眉轻轻挑起。 她活了15年，还从没听说过不危险的亡灵。 “对，不危险的。”卡尔简单回答之后，又看向劳伦，“家里有蜡烛吗？” 劳伦刚想点头，约翰就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把燃烧过的蜡烛。 “您要多少？” “七支就够了，詹姆斯先生，您妻子的这几件衣服，请借我用一下。” “好的，卡尔先生，您尽管借用！” 卡尔接过约翰递来的蜡烛与火柴，他蹲下身子，将七支蜡烛围着地下的衣服摆放成一个圆形，随后用火柴挨个点燃。 烛火燃起，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卡尔的一举一动。 卡尔站起身来，俯视着那套女装，轻声念道： “游荡于人间，无法割舍执念的灵魂，请显身于我面前。” 约翰又一次感受到那股阴森的气息，随后，他震惊了。 只见那跳动的烛火忽然黯淡了几分，而地毯上的女士便服，竟如烟一般飘起浮在了半空中！ 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人穿着这身衣服，站立在卡尔的面前！ 随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那飘在空中的衣服，竟然在朝卡尔行礼！ 亡灵朝着自己同事行礼？！ 约翰感到一阵恍惚——自己本想带着新人出来见见世面，好告诉他什么样的事件是驱魔人惹不起的； 世面的确是见到了，但是他约翰·弗兰克见世面了。 卡尔心里其实有点尴尬，因为刚才那句话，还有这些蜡烛都是不必要的…… 这只不过是为了让其他人，尤其是为了让劳伦相信自己真的是什么天生的通灵师，而这些布置能增强可信度。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有仪式感的东西。 总不能直说自己是死眠之主吧……该做的样子要做的。 反正约翰说炼金猎人有通灵师，甚至还有天生的，听起来这职业挺受尊敬，也不怕真实身份暴露，不如说反而成了未来加入炼金猎人的敲门砖。 其实，卡尔从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看到这名亡灵了； 而亡灵也看到卡尔了，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居然把死眠之主都惊动了，刚才给吓坏了…… 至于为什么不危险， 因为，这名亡灵正是劳伦·詹姆斯已故妻子——戴娜·詹姆斯的灵魂。 刚才卡尔与空气对视，其实就是戴娜在给死眠之主解释——她去不了灵境，甚至无法离开家。她不得不在家里弄出神秘事件，好让后知后觉的丈夫出门求助炼金猎人，去拯救他们被带走的儿子。 所以卡尔和戴娜配合演了这出戏，好让劳伦接受并且相信——卡尔能够通灵，而且家里的神秘事件只不过是她妻子的举动，委托已经解决。 “詹姆斯先生，”卡尔轻声说道，“这就是神秘事件的真相，她是您已故妻子的灵魂。” 劳伦刚才看到衣服向卡尔鞠躬，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就想逃离卧室，但是听到卡尔说这是他妻子的灵魂，劳伦逃跑的动作瞬间停止。 劳伦缓了一会，才爬起来，错愕地看着卡尔。 “卡尔先生……这？” “别怕，詹姆斯先生。您妻子的目的已经达到，家里不会再有异象，委托解决了。” 听完卡尔的话，劳伦咽下口水，颤巍巍地向浮空的衣服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一下衣服的袖子，他小心试探的模样让卡尔不由得露出微笑。 “戴娜？”劳伦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是你吗，亲爱的？” 劳伦的视线中，那飘在空中的衣服忽然颤抖起来，而一顶纱帽从衣柜中飞出，“戴”在了上衣的领口上，不停的点着头。 “天啊！戴娜，是我的戴娜！！” 劳伦再也不感到恐惧，他踉跄地跑到浮空的衣服面前，将之一把搂紧，拥抱着他看不见的爱人。 他疲惫苍白的脸上，浑浊的泪水止不住流淌，而劳伦怀中的衣服抬起了衣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戴娜……我好痛苦，全是我的错，我没本事……” “我的戴娜……让你受苦了……” “你还疼吗……我亲爱的？你现在还会觉得疼吗？” 这位在明斯特市颇有影响力的富商，不顾形象的在三个外人面前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不再是牵动城市经济命脉的大人物，他只是一位极度思念妻子的丈夫。 劳伦紧紧搂着飘在空中的衣服，不断哽咽着、念着妻子的名字，对看不见的爱人诉说着衷肠与悔恨，嗅着衣服上那熟悉的味道——就好像这样可以让她永远留在自己怀里。 这不是亡灵，这是劳伦的爱人。 这是他的戴娜。 约翰和艾莲娜沉默地注视着人与亡灵相拥，少女的眼睛微微泛红，稍微移开目光，转而注视着詹姆斯家的合照。 而只有卡尔能看到——戴娜半透明的身躯，正飘在劳伦身前，她一手虚抱着丈夫的后背，安抚他因哽咽而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不断来回抚摸着劳伦的头发。 戴娜的灵魂绽放出温柔的笑意，但虚幻的泪水已化作星光，将怀中的劳伦笼罩在光芒里。 这是一次跨越生死的拥抱。 “詹姆斯先生，”卡尔轻声说道，“你的爱人是担心你沉浸在悲痛中，才摆出餐具，提醒你要好好吃饭……” “对不起，戴娜……真的对不起……我会记得吃饭，我会记得……” “这家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找到我们，她从没有恶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劳伦仍拥抱着他的爱人，他一刻都不想松手。 他没有看卡尔，哽咽的说着： “谢谢您，尊敬的先生，谢谢您让我再一次见到戴娜……” “詹姆斯先生，”卡尔不忍的说道，“戴娜要回到她应去的地方了……” 劳伦不住地点头，可紧紧抱着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是的，戴娜要回到神国了，是的先生，她会去到神国，一定会去神国的……” “戴娜，我亲爱的，我好想你……” 卡尔的视线中，戴娜的身影正越来越模糊，周身闪耀的星光，也渐渐黯淡。 戴娜·詹姆斯的灵魂，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劳伦。她面朝卡尔，深深鞠躬，空灵的声音响彻，却只有卡尔能听到： “纵使灵魂燃尽，我也必将永远赞颂您，伟大的死眠之主。” 烛火仍在燃烧，但半空飘浮的纱帽，却坠落在地毯上。忘川雾的死眠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