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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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 明丹姝打断她的话,不忍再听。 “他认出我后,对我愧疚极了。” 周琴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想起当年父亲欲将她买入青楼时,孙景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 不过九岁的孩子已学会了趋利避害的本性,似乎知道将妹妹卖给别人,他就能活下去。 “他与我说十九年前的真相,说娘犯了错,说他当年不知道…不知道那是青楼…说…对我有求必应。” “为什么要入宫?” “我娘亲,是个很好的人,待我很好,可能是我想成为她那的人。” 周琴看着明丹姝面上的湿意,不解她为何如此。 轻叹一声,自嘲道:“或者…是想与父亲证明…孙景可以做到的事,我一样可以。” 提及孙景时情绪复杂,条理清晰却未受情绪左右:“他借太后采选乐女的机会送我入宫,嘱咐我…要跟在你身边。” 眼前女子的身世,孙景语焉不详,却十分笃定她会得皇上青眼。 “原来如此。” 明丹姝总算明白,为何周琴身上总有着一股疏离又倔强的气度,就像是…拼着一口气,要活下来,要与命数争个高下。 抬手替她抹去终于没忍住滚滚而落的泪珠,问道:“你愿意留在景福宫吗?” “什么?” “我是说…我也是一个人…” 明丹姝一双眼睛像是天边的弯月,笑盈盈:“我需要你。” 周琴懵然抬起头来…原以为她会将自己作为挟制孙景的棋子…或者避如蛇蝎将她这个祸害丢掉… “你…我…我的医术还不是很精湛…” 她只是在燕欢楼赚钱后,买了许多医书来读,又与孙景学了一些皮毛而已。 “如果跟在我身边,或许不能继续到太医院当值,但你可以继续学医…” 明丹姝的睫毛上挂着水气凝成的珠子,平日里媚态横生的眼睛眸子拨云散雾般,亮晶晶地望着她:“我或许可以护着你,不再受人欺负。”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三一 河阳府衙前, 悬着李师爷血淋淋的人头,略有识得几个字的百姓看着下首张贴的告示,痛骂恶官为虎作伥。 推出一个师爷来杀鸡儆猴, 父母官归位。赵孟白协助承平票号与百姓分发粮食, 暂且算是解了河阳的燃眉之急。 “褚浒,你暂且留在河阳协助赵孟白治灾。” 祁钰亲自动剑,在百姓众目睽睽之下砍了李师爷,此时月白色的衣袍下摆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张昭、刘吉,安置好灾民之后,立刻动工水利。” “只是…五爷, 只解决了一个师爷,虽平息了民愤,可是治标不治本, 水利工事仍就难以展开。” 张昭在河阳月余, 迟迟未能将工程落地的缘故除了饥荒之外, 还有当地势力妨碍的缘故。 李师爷不过跳梁小丑,想要用他来敲山震虎, 作用实在有限。 徐鸿的舅兄——季维,才是蛰伏在河阳府,把持政事,鱼肉百姓的真正祸害! “准备动工, 其余的事,朕替你解决。” 祁钰翻身上马,刘立恒不发一言紧随其后,二人打马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门阀惯用阳奉阴违这招, 他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河阳往东百里, 便是明继臻当初前往剿匪的京畿川州十六县。 月色渐起, 入了山间小路二人弃马步行,祁钰见刘立恒几番欲言又止,朗然道:“但说无妨。” “皇上是欲前往瓦寨?” 刘立恒扫过皇上手中字迹潦草的地图,问道。 川州十六县剿匪时,他也与明继臻同在,如今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 所谓匪患,是指横行民间烧杀抢掠的恶匪,朝廷所剿亦指这些人。另有山寨,虽在民间统称为匪名,却除恶济贫,在当地颇有贤名。 皇上如今所行欲往之处,便是民间所传“义匪”的据点——瓦寨。当初朝廷剿恶时,多亏瓦寨之人相助,帮他们在山中探路省了不少的功夫。 想是那日皇上召见,另留下明继臻时,得了他的地图。 “是。” “皇上若想收服瓦寨为朝廷所用,怕是…” 刘立恒当初亦是动过此念,欲收编招揽能人异士为朝廷所用,却被瓦寨严词拒绝。 这帮人多是来此避世避难之徒,性格本领各异,请其出山已是艰难,遑论差使为我所用。 “这话,继臻早便提醒过朕。” 祁钰想起明继臻那一身胆气,倒是与瓦寨颇为相当。 “今日来此,是为交易。” “交易…皇上是想请瓦寨除了河阳城的季家!” 刘立恒想起早时在城门前,皇上与张昭所言…立刻便反应过来此行为何! 权衡利弊,思忖道:“落居河阳府的季维一家,是江南季氏的嫡脉。皇上如此…怕是会激怒他们。” 若是逼急了门阀,佟伯庸手里的二十万精兵良将动起来,就是皇权震荡的大事。 “西北的立场未定,佟伯庸不会为了个季家起兵的。” 世家门阀面和心不和,祁钰早在东宫与丰王夺嫡时便领教过。 月华如水,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落进人脸上,化作一道道斑驳的阴影。 “大齐如今,就似这棵小树,不仅歪而且枝节横生,所以长不高。” 他拔出腰间削铁如泥的利剑,将手臂粗的小树齐根斩断,里面竟有恶虫肥蚁吃空了树干。 “太宗、先皇一直在修剪树杈,却治标不治本。不如砍了,另移树根别地重生。” 刘立恒对这一席话似懂非懂,却隐约觉得山雨欲来。这直觉并非此刻才有…抑或在五年前就已注定,明家满门抄斩,于公于私,皇上与门阀便已不死不休。 只是今日眼见河阳民不聊生至此,皇上由此加快了动作。 祁钰亲力亲为将小树的弱干砍成几截,在泥土湿润的空地以火石点燃。 示意刘立恒坐下,并不拘于君臣之礼:“继臻说过,他的令牌在白日才有用,先在此歇一夜。” “令牌?” 刘立恒不解。 当初剿匪时,他的确所见明继臻与瓦寨头领颇为投契,却不曾想他竟混得了块令牌? 意料之外,放在明继臻身上似乎又情理之中。 在此情境下与皇上说话也宽松了许多:“难怪,父亲时常说那小子是个怪才。” “胆识智谋各半,又加了两份出其不意的匪气,的确可塑之才。” 祁钰想起前几日收回的北境战报,那小子只带五百骑,未损一人一马,便捅了阿提拉的老窝,戎狄偃旗息鼓数日,实在是锐不可当。 “想明章太傅亦未料到,继臻会弃笔从戎当了将军。” 刘立恒亦是感叹世事无常,青出于蓝。 提及明章,祁钰从怀中拿出刘阎早前交与他的书信,不假思索展开,只草草扫过,唇边笑意忽然顿住… 旁人不知,老师私下与他从不曾以君臣相称,只唤他作子意。 可这笔迹… 是了,除老师亲笔以外,还有一人仿作出神入化。 养在承明宫里的小狐狸,究竟还瞒了他多少事。此番回京,要想法子与她互相换一换底牌才是。 思及这月余来,他拿出九分诚意,她才谨慎着往前探半步,不由自主哑然失笑。 老师留下的哪里是一双年幼失怙的儿女,分明是一内一外运筹帷幄的两位将军。 ...... 太医院跑腿的小太监装了一袖子沉甸甸的金叶子,鬼鬼祟祟从长乐宫出来。 贾三一戴着相较其脑袋还大上一圈的太监帽,原本魁梧的身材套在不合身的宽大太监袍里,卑躬屈膝成个残月似的,脚步匆匆踏进主殿。 “皇后娘娘,奴才有事回禀。” 皇后手上翻阅着贵妃差人送来的月初内宫开销记簿,总想找出什么错漏来,再将宫权夺回。 听见贾三一的话,手上顿了顿,与在一旁侍候笔墨的许嬷嬷道:“本宫中午想用些清淡的吃食,你去小厨房瞧瞧。” “是。” 许嬷嬷垂着头,微蹙着眉头飞快扫了一眼下首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的太监。 自他到了长乐宫,皇后娘娘时常私下召人问话,连她都近不得身。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事?” 皇后心思都在考虑如何将宫权夺回,并未注意到下首的太监已悄悄挪到了她身后。 “回娘娘,” 贾三一将手搭在她肩上,侧身极为暧昧地靠在她耳,刚要开口… “你放肆!” “呵…” 贾三一轻笑一声,声音不负在人前刻意压抑的尖厉喑哑,一如寻常男子般浑厚:“要我说,你徐家,只有徐知儒一个聪明人。” “母亲和大哥将你送来,不是…” “不是什么?” 他打断皇后的话,手指不安分地上移,摩挲着她嫩白的面庞,“徐鸿那个蠢货,临阵倒戈选了东宫,如今麻烦缠身是自食恶果!” “表妹…” 贾三一吻了吻她珠圆玉润的耳垂,柔声道:“祁钰冷心冷情,待你若无物,你又何苦为了他困在这守活寡。” “你…” 皇后心慌意乱,可身子却未挪动,任其施为。不自觉软了语气:“这里…不妥。” 母亲出身季氏,是先皇丽贵妃的胞妹,她自幼耳濡目染便知自己日后是要嫁与丰王,成为皇后。 可惜父亲带着佟家突然倒向东宫,丰王功败垂成,成为丧家之犬。 皇后之位仍然落在徐家,可她要嫁的,却不是自幼心心念念之人。 “我便知,你心中有我。” 贾三一将她敞开的衣襟拢好,含笑温和安抚着,泯灭了她的最后一丝犹豫。 自他落败圈禁在咸安宫起,便知那对沽名钓誉的母子为了皇室名声,不会当众处决他。 终于等到兰林宫起火那夜,祁钰和太后想顺势祸水东引,将火烧到了圈禁他的咸安宫,借机除了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徐知儒将一具身量与他相似的替死鬼烧成焦尸,混了过去。借机让他逃出生天,又化名贾三一,送到了长乐宫。 至于皇后…从小到大,徐方宜的心思从未瞒过他。 她与季氏的女人别无二致,愚蠢浅薄却不自知,爱名誉、权位、自视甚高。 入宫后强敌环伺,屡屡碰壁,新婚之夜和亲蚕礼两番奇耻大辱造成的危机感,季氏和徐知儒的诱导劝服,加上那一点少女怀春的情意,足够了她倒向自己了。 “你要与我说什么?” 皇后面带潮红,娇喘微微。 “孙景遣人来报,承明宫是空的,明丹姝回了景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