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老太监的咸猪手

    上下左右癫人的小轿里，陈圆陷入了沉思，周围喧嚣嘈杂的人声如潮水一般褪去，唯有小轿一左一右两个嬷嬷悄声聊天字字入耳。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两日间将六件事全都办了，老身可从未见过。”

    “呵呵，听娘娘说这门亲事是太后娘娘指的，自然媒妁都省了，其他事项嘛，那位借势又借钱，当然风生水起。”

    “前日那位派人去太后娘娘那里诉苦，谁知太后娘娘一口就答应将咱们姐俩派来了。”

    “忙活了两三日，好在没出什么岔子，撑过今晚，咱们也就好交差了。”

    不知是两人说话声音太大，还是原身功夫太好，一字一句都传入耳中，陈圆不想听也不行。

    她赶紧道：“二位嬷嬷辛苦了，以后若是小圆发达，一定涌泉相报！”

    “嗤——”嬷嬷笑声虽大，却凉飕飕：“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咱们这种人就是贱命，养家糊口，苟且偷生，你还想报答？先活着再说吧！”

    陈圆半懂不懂。嫁给太监就活不长吗？

    馄饨摊老板娘张氏早就说过，宫里的大太监为了延年益寿，个个都吃小婴儿补体，说不定还搞什么采阴补阳保健养生大法……

    陈圆浑身寒毛倒竖，低下头又把小银搂紧了些。

    另一个嬷嬷也冷笑道：“姑娘，别以为婚事办得利落，便是夫婿对你重视——秦公公只不过是给太后娘娘、给皇上和九王爷面子上过得去，挑不出毛病罢了！进了门，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所以，该是什么样？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陈圆被上下左右的轿子晃得晕晕乎乎的，心里一阵一阵恶心想吐，却听一阵马蹄声哒哒哒渐近，眨眼间那个嬷嬷口中的“田大人”骑着马拐了回来。

    “田大人。”嬷嬷们显然对田央没太大敬意。

    陈圆赶紧坐正，搂紧睡着了的小银，竖起耳朵。

    田央倒是没跟这两个老嬷嬷计较，也没搭理陈圆，只没好气地对八个轿夫道：“宫内轿户，就你们几个吗？”

    那几人见了田大人，大气不敢出，只低头抬轿。

    田央又道：“你们抬轿，若是连步子都走不好…...今年帐选轿户，我们大督公可以知会一声曹公公。”

    抬轿这份差事虽辛苦，但能养家，能讨赏，还能免除全家老小的税赋杂差。想要保住差事，少不得要看宫中仪仗管事太监曹公公的脸色。今日成亲的虽是没根基的阉宦，可手握重权的大太监皱个眉，他们一辈子的饭碗就不保——

    八个轿夫八张脸霎时惨白了。

    田央一扬下巴道：“小心抬轿，轿中是我们督主大人的夫人。再让本都尉看你们脚步散乱，以后世世代代不要吃这碗饭！”说完，大摇大摆拍马而去。

    陈圆听得一头雾水，还没等她生出“仗势欺人”几个字的念头，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的轿子变稳当了不少，上下左右颠簸消失，盘桓一路的恶心头晕之感顿时减轻。

    此时发现两个嬷嬷不说话了，态度也略微恭敬了些，陈圆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上轿前没使银钱，没给赏钱，而嬷嬷也根本没帮打点，所以轿夫故意晃荡晃荡走路，最好把新娘子颠吐了，这才显得“本事”。看下次谁家敢不给赏钱！

    陈圆：“.…..”

    所以，刚才田大人就是为了来给她解围？

    她愣了愣，虽然没看见田大人的脸，可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似的。

    崇王府到秦督府只隔了四条街道，按照大德年间的规矩，喜轿是要绕城一周的，然而可能是新人双方身份特别的缘故，居然只堪堪绕着江南大道走了个半圈，就转到登云城东北角春秋街秦督主府。

    八人大轿稳稳当当停在秦府门口，大红漆轿凳摆放好，有嬷嬷丫头围上来，将新娘搀扶下轿。

    此时小银睡醒，打了个呵欠，从陈圆身上溜下来：“圆圆姐，到了么？”

    众人愣在当场，谁也没想到喜轿里一个新娘子，怎么还带了个小孩子？

    ……是买一送一吗？

    田央脸都黑了，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

    不，不对，肯定是崇王搞事。

    他翻身下马，随即用披风一罩，将小银盖住：“噤声！”

    小银被头顶粗哑声音一唬，立马要找陈圆：“圆圆姐姐，圆圆——唔！”

    围观的人群中已有骚动，又有妇道人家对着陈圆和小银指指点点，嗡嗡声此起彼伏。

    田央黑着脸，冲着吹打戏乐班子吼了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吗？老子的亲儿子！”

    一声怒吼气壮山河，小银却颇不给面子地扭起来：“我……不……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田央一把拎起来拽在怀中捂住嘴：“嘘，你想你姐好好嫁人，现在就别说话！——否则，你那个姐夫怒起来，当场打死你姐！”

    小银被吓得一激灵，刚要反抗，丫头嬷嬷扶着的陈圆已经下了轿凳。

    陈圆见小银挣扎，路过他时连忙道：“小银乖，我没事。”

    小银立马老实得跟个真正的少公子似的，扒着田央的脖子不下来。

    只要小孩子此时不在门外吵嚷，田央自然不愿与他多纠缠，抱着“亲儿子”对吹打班子道：“接着吹！”

    班长赶紧拎着唢呐凑嘴边，一声高亢有力的鸣音冲破云霄！

    在正厅里与客人聊天喝茶说话的秦督主一听这唢呐，知道人到了。原本还算和善的笑意从他脸上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覆薄冰。

    原本与他攀谈的阁老官员一颗颗老心也悬在半空中，眉来眼去叽叽咕咕，心里暗暗叫苦。

    您说这太后也是的，宠爱秦督主就给人多多赏赐珍宝呗！非得赐个夫人，而且还是让崇王府出人，谁不知道崇王那点爱好？从崇王府里出来的丫头，看秦督主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一张张官场老脸上挂着既尴尬又世故的神色，好奇中带着幸灾乐祸，一双双眼看着正乾辑事厂秦督主冷着脸，在喜娘的环绕簇拥、在婢仆侍奉下走出大堂。

    跨火盆，烧纸，拜堂。

    月事坠胀的肚子隐隐作痛，陈圆浑身没力气，晕晕乎乎艰难地挪着脚步，差点踩翻火盆。

    喜帕盖头下摆坠着一颗颗明艳照人的东珠，可她恨不得现在就扯下来，放松僵直的脖颈。

    头上顶着黄金镶宝头面奢侈又累赘，但这是四品诰命的待遇，再不舒服也得忍着。

    小银呢？她偷偷张望了下周围，目之所及没看见。

    “夫妻对拜——起！”

    陈圆被按头拜堂。

    “拜——起！”

    奇怪，不是应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对拜吗？怎么这个世界里根本不一样？

    “拜——起！”

    又是拜，又是起，头晕眼花，肚子更难受了。

    起起伏伏中，她瞥见桌上摆放的茶点。

    红红绿绿，喜庆极了，而且居然有大樱桃和杨梅！如今明明是秋日，还能见到春夏的水果，这得花多少钱啊！

    陈圆到了这一世连饭都隔三差五吃不饱，哪里还能吃得上水果？眼睁睁看着手边一盘大杨梅，馋得口水都下来了。

    正想着，似是有人知道她在偷看，面前伸过一只结实的大手，直接将那盘杨梅端走了。

    端走了！

    陈圆：“……”太监家都这么小气吗？

    她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却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

    只听身边那个红衣红袍的人对一旁观礼的客人道：“干爹，这是苏州府昨夜刚送上来的西山杨梅，您老尝尝。”

    声音高亮而简单，陈圆闭了闭眼。

    被唤作干爹的老太监声音尖细，乐颠颠颤巍巍地走向陈圆：“看看，看看……看看新娘子！要多水嫩就多水嫩的妙人儿……”

    说着，老太监已经走到她身边，伸苍老斑点密布的手，来牵陈圆粉雕玉琢一般的葇夷。

    一股难言的陈腐浑浊的气味随之直冲鼻子而来，陈圆吓呆。

    她的身体更是反应比脑子更快，身形一晃，一个极为柔韧而迅捷的“下柳桥”，平贴着地面打横滑出去二尺多远！

    腰间啪一声轻响，她被一双大手截住去路，一个声音在头顶阴沉沉问：“要去哪？”

    这一声低徊而带着一种特别的通透，无形的压迫感兜头笼罩。

    陈圆耳鼓膜嗡嗡震动，脑袋更嗡嗡，下意识抬起头。药师娘子的督主，江湖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