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彼其之子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郑桑!一个极尽虚伪自私、四体不勤、言语恶毒的女人! 为了高嫁装模作样接近公子衍,啥也不行只会等着人伺候,天天和他牙尖嘴利地吵架。郑桑是这样一个女人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以他怎么会喜欢郑桑! 秦徵躺在床上,手撑在头下面,左右睡不着。 耳边时不时有早虫不合时宜的叫声,脑子里回荡着郑桑那句话,辅以她一以贯之的自信多情,“难不成你喜欢我?” 还要再加一条,水性杨花。 她分明在追求公子衍,却还和他调情。 真是越想越气。 兴许是火气太重,秦徵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青黑一双眼到廷尉寺。 小包关心询问:“哎哟我的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昨天不是看戏去了吗,怎么搞得这么精神不济,没睡好?” 大人为他远房表妹择婿的事可谓操碎了心,想给他表妹找些讲风花雪月的书看,问小包有什么推荐的,还叫别挑太枯燥复杂的,他表妹不一定看得进去,于是小包直接给秦徵推荐了自己前段时间在百戏楼看的戏曲,既浅显又有意思。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秦徵不想承认,给了小包一个脑瓜崩,随即去了染坊巡视。 甫进门,便是好几个木桩子架起来高高的架子,竹竿晾在上面,丈长的染布挂在竿上,一片片垂下,像五色的帘子,随风而动,茜红、鹅黄、草绿。 秦徵从染布中穿过,轻轻撩开被风吹起、乱抚到脸上的丝绸,恍惚见到一个绰约的背影。 她转过身来,莞尔而笑,一如那年秋日芙蓉花下的回眸。 “大忙人,真巧呀。”她说,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揶揄,是郑桑一贯与他说话的方式。 冤家的路,可能总是要窄些,所以可以常遇见。 因之而潮起的心绪,在看到她本人时,不知缘何反而平静了下来,分明心里说着那样讨厌。 秦徵攥布的手慢慢松了,放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叶娘的。”郑桑回答。 叶娘家里便是开染坊的,但她是与人私奔,回去会被人闲言碎语议论,她便不想回了,索性留在了这里。 “我瞧她们染得布很好,但是却太过朴素,若是加些花样,会卖得更好些。你觉得呢?”她娘那里有好些花样的书,郑桑今天就是来给叶娘送书的。 秦徵意志沉沉地说:“这些归公子衍管,你应该和他说。”他只负责这些女子的人事交接,再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他就不会再来这里了。具体经营,是公子衍和许秩的事。 “你们就住对门,一句话的事,我懒得专门跑一趟了。” 秦徵皱眉,“之前那么殷勤,现在又如此懒怠,你怎么这么反复无常?” 郑桑发笑,“人家都说了不喜欢我了,我还跑什么?” “什么?” 郑桑挠了挠脖子,吞吞吐吐地说:“我那天……是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秦徵今天怎么呆呆的? “你想不起来正好。”郑桑满心满意地说,转头去看那些染好晾起来的缎子,月白的指甲从桑绿色的丝绸上划过,拈起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弹开,口里不自觉哼起调子。 好耳熟,秦徵听过,是她唱过的那首。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同样的歌,同样的人,秦徵仍然觉得好听。 “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吗?”秦徵问她。 郑桑疑惑地看向秦徵,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唱的曲儿,轻笑,“你真当我不读书啊。” 只是在公子衍面前显得她愚笨,但谁在公子衍面前不相形见绌呢。 少女行于山之阿,扶苏树下,荷花潭边,想要遇到子都那样的美男子,最后却遇到狂放的少年。 不曾遇到的时,都幻想过未来钟情之人是如何的样子,遇到了,方知根本都是想多了。 未来之所以是未来,就是没人知道是怎样的。那么多不经意,不小心,铸成了唯一属于自己的未来。 不小心听到她和潇潇说话,不小心看到她的脚。 连喜欢,也是不小心的。 他喜欢她唱山歌的样子、看篝火的样子、伸手揽风的样子。 娇蛮利己是她,真挚坚毅也是她,每一面都是鲜活的。 “郑桑,”秦徵想到她的种种,不自觉浮起笑,“你说得没错。” “什么啊?”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郑桑摸不着头脑。 他回答,以一种相当随意的语气,好像在陈述天气吃食,实际是剖了心来: “我是喜欢你。” 扪心自问给出的回应。他是喜欢她的,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具体哪一点,所以他从来不晓得自己喜欢她。她那天一问,他的心便知道了,而且好像还更喜欢了。 再如何恼羞成怒,内心抗拒,都无法改变已经铸成的事实。 喜欢,就说出口,少年的心,如同这片初夏的天空一样澄净。 郑桑怔在原地,抓着染纱,颤抖着收回手,不经意扯动高挂的丝绸。绿如春江的染纱从竹竿上窣窣滑下来,形如波浪翻滚,传来错乱的滚拂声,闷闷落到地上。 他一定是报复,所以也与她开这样的玩笑,不然他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得意。 “你……你有病吧!”郑桑憋红了脸,搡了秦徵一把,跑了出去,不小心踢到桩子,差点没绊倒。 “小心!”秦徵在后面慌张提醒,没有追上去,看着郑桑跛着一只脚,滑稽逃跑的背影,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