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1044节
除此之外,皇帝虽然没有说,但是,于谦也能看得出来,既然皇帝打算用皇庄抵冲宗禄,那么,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削减了宗禄,毕竟,如果遇到灾年的话,皇庄歉收,宗禄自然也就随之减少。 如此看来,皇庄牵涉到藩务,流民,税收等多个方面,虽然说也有诸多弊端,但是,就刚刚所说的这些好处,已经足够让朝廷推行下去了。 一念至此,于谦终于觉得,自己之前的手段有些激进了,当然,也仅仅只是觉得有些激进而已,他的观点并没有改变。 沉吟片刻,于谦开口道。 “陛下深谋远虑,臣所不及也,然而即便如此,陛下欲在藩王与朝局之间取一权衡,是笃重亲亲之谊,此本社稷之福也。” “然臣仍想恳请陛下,念小民百姓之生计再三思量,皇庄如今虽是以军屯官田为主,然则整合阡陌之时,岂不有强占小民之田发生?” “以中官及藩王辖皇庄,则皇庄势必日渐膨胀,绝不会仅仅满足于已有庄田,必然会逐渐扩张,有兼并之祸发生。” “臣知皇庄之设,需依仗藩王之力,然而即便如此,皇庄亦当由官府辖制,如此,方可使其归于正轨,成利国利民之策矣。” “至于藩王所出钱粮,仍可由地方官府照例拨付便是。” 皇帝有皇帝的立场和考虑,于谦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场和考虑。 他或许没有皇帝谋断全局的眼光和本事,但是,作为朝臣,他自然也有只有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人心自古如此,欲壑难填,皇帝的设想很好,然而,在于谦看来,皇庄一旦设立,那么,就是给了藩王一个合理兼并土地的理由,他们可以借皇庄之名,不断兼并土地,只有由朝廷来管辖皇庄,才有可能避免这种状况出现。 听了于谦的话,朱祁玉不由感到有些无奈。 说来说去,于谦到底还是想把皇庄交到朝廷的手中,其实,这个办法,朱祁玉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是,一则,如今的朝廷地方弊病丛生,尤其是地方,因循守旧之风盛行,皇庄新立,若是交到他们手上,只怕是换汤不换药,和过往官田的管理没有什么两样。 二则,朱祁玉虽然是皇帝,可也是朱家的族长,他势必还是要考虑藩王如何安置的问题,但是,于谦却不同,从他刚刚的话里就可以看出,藩王的处境,在他那里,被排的十分靠后。 就算是不谈这些,皇庄之所以要交给中官和藩王,还有一层用意,就是要让藩王来承担接下来的灾年损失,只不过,这一层他确实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就算是说了,只怕也不会有人信的。 但是,这些理由不摆出来,想要说服于谦,的确是不容易。 沉吟片刻,朱祁玉眸光闪动,看着于谦,道。 “于谦,你可知道,自你入狱之后,朝中上下对你这桩桉子,对你这个人,都是如何看待的?” 闻听此言,于谦略微有些意外,自打见到皇帝的时候起,他和对面的皇帝,都并没有谈起这桩桉子。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桉子本身只是一个由头而已,真正让于谦入狱的缘由,并不在这桉子上。 当然,对于谦来说,他一向行事问心无愧,所以,也不怕人查,听到天子这句问话,他低了低头,道。 “臣不知。” 这句话当然是假话,以于谦的眼光和对朝局的判断,很容易就能够想到,自己入狱之后,朝中必然多是落井下石之辈。 只不过,这些话若由他说出来,未免有攻讦之嫌,所以,于谦只能羊装不知。 见此状况,朱祁玉轻哼了一声,道。 “这段日子以来,朕可是接到许多弹劾你的奏疏。” “前几日,吏部上奏,要将兵部侍郎项文曜调任南京,朕想问问,你怎么看?” 吏部上奏吗…… 于谦心中跟明镜一样,默默地叹了口气,道。 “升降黜置,乃吏部执掌,臣不敢有何异议。” 这般敷衍的态度,显然不是朱祁玉想要的,他抬头看着于谦,继续问道。 “怎么说,项文曜也是兵部侍郎,和你共事许久,他该往何处调,朕总要问问你是怎么看的。” 见无论如何也敷衍不过去,于谦只得道。 “项侍郎能力出众,但是,毕竟资历有些轻,经验也有所不足,所以臣觉得,外放出京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于是,朱祁玉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了。” 简单的说了一句,并没有任何置评,朱祁玉又接着道。 “你的这桩桉子,朕已经交给了朱鉴来审,前几日,桉子已经审结,证实你那女婿亲族,确有侵田之事,之后,朱骥和于冕二人,也确然曾分别去过大兴县衙和顺天府衙干预此事。” “于谦,你对此事有何解释?” 这番话,口气隐约之间,严厉了几分。 于谦自是心思灵敏之人,对于天子突然变化的态度,已然隐隐有了猜测,心中轻叹一声,他开口道。 “回禀陛下,臣并不知此事,然朱骥是臣女婿,于冕是臣亲子,朱骥亲族仗势侵田,二人擅自干涉地方事务,实是臣教导无方之过,请陛下责罚。” “责罚?” 朱祁玉的脸色有些冷漠,轻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罚你三个月俸禄,回府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亲族吧……” 说罢,朱祁玉再没有多留,起身对着旁边的卢忠吩咐道。 “送于少保回府!” 随后,他脚步不停,走出牢房,头也没回的离开了诏狱。 与此同时,于谦站在原处,神色复杂之极。 片刻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跪倒在地,恭敬的三拜五叩,对着天子的离去的背影,高声道。 “臣,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08章 那肯定是没完 俞士悦得知于谦出狱的消息的时候,是刚刚下早朝。 经历了一年多的准备之后,成国公府那位国公爷,总算是理顺了勋卫的名单,在朝上禀奏了上去。 不过,他的这番举动,却着实是让俞士悦颇为不满,因为这份名单,朱仪在核定之前,压根就没有跟俞士悦商量过。 虽然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朱仪来主持,而且幼军营从头到尾,也都是朱仪来兼管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俞士悦都是太子府詹事,这般大事,好歹要提前知会他一声。 但是,朱仪从头到尾,都丝毫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这事办的,的确是不算地道。 当然,毕竟朱仪的身份在那摆着,俞士悦就算不满,也不可能当众指责他,只能自己来生闷气。 下了早朝之后,俞士悦坐在公房当中,仔细的端详着刚刚拿到手里的这份名单,心中倒是颇有几分古怪的感觉。 朝中就没有傻子(真的吗?),当初朱仪提议要重设幼军的时候,就有人有猜测,这是勋贵想要组建一支足以护卫东宫的力量,所以从皇帝到普通的朝臣,对于此事几乎都不热衷。 要不是春猎的时候,太上皇亲自提起此事,皇帝只怕也不会答应,即便是答应了,也一直迟迟拖延着。 直到如今,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也才允准了朱仪的题奏,但是,对于勋卫的名额,年龄,出身都有严格的要求,满打满算,也就是不到一百人,待得遴选出来之后,给在东宫中日常巡视的差事,也就算了。 要知道,除了勋卫之外,东宫还有幼军营在,要说护卫东宫,幼军营才是真正的力量,可即便如此,这不到一百人的勋卫名额,也算是极大的恩典。 原本俞士悦觉得,无论如何,朱仪肯定是优中选优,可现在他手里的这份名单,却怎么也称不上,是一支精英。 勋贵传承至今,再怎么衰落,可大小也有几十家,若说每家连一两个出众之人都找不出来,是不可能的。 俞士悦作为太子府詹事,朱仪要遴选勋卫,就算是不跟他知会,俞士悦自己,也总会多加留心。 因此,他倒是也知道一些勋贵府邸中的出众人才,可是,当他仔细瞧了这份名单之后,却发现,这名单中的人选,却大多都是一些平庸之辈,甚至,还有不少人,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 将这样的人都塞进勋卫,朱仪到底想做什么? 蹙眉这般想着,外头便有中书舍人进来,道。 “次辅大人,刚刚传来的消息,昨日夜间,于少保从诏狱当中被放出来了,据说,锦衣卫已经护送着回府了。” “什么?” 俞士悦搁下手里的名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道。 “怎么没有旨意?” 要知道,当初于谦下狱,可是正经的内阁拟诏,六科核发的圣旨,如今要放出来,怎么也该是内阁先得到消息才对。 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个,俞士悦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可还有其他的消息,宫里可有说,对于少保如何责罚?” 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于谦再怎么和案子没有牵连,可至少一个教子不严是逃不过去的。 如此,就这么放了出来,俞士悦反倒心中一阵不安。 见此状况,中书舍人道。 “锦衣卫那边说,是陛下的口谕,旨意应该稍后会下达,至于责罚一事,按宫里的消息,应是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罚俸吗? 俞士悦眉头紧锁着,丝毫没有老友出狱的欣喜,相反的,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中的不安情绪,更加浓厚了起来。 倒不是说他盼着于谦被重罚,而是他多少对天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件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于谦入狱,早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侵田的案子,而是他和天子一系列矛盾的积累。 这种情况之下,天子绝对不可能像往常一样,就这么轻拿轻放的,不然的话,俞士悦何至于这段日子如此忧心。 但是如今,于谦平安出狱,皇帝的责罚,却仅仅是罚俸? “不对,不对……” 俞士悦口中轻声低喃着,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他从椅子上霍然而起,急声道。 “去递牌子,我要进宫面圣。” 但是,已经晚了。 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中书舍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外头便有人进来禀报道。 “次辅大人,怀恩公公到了,说有旨意要传!” 俞士悦的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快步走出公房,却刚好遇见了同样出来的王翺和张敏。 无暇去管他们二人,俞士悦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堂中的怀恩,似乎是在印证俞士悦的猜测,怀恩的脸色,也不似往常一般和煦,莫名多了几分冷意。 匆匆行了礼后,怀恩便直接了当的道。 “上谕,前次承诸王奏禀,朕命于各藩地设皇庄,兹事体大,涉及众多,不可不慎,为防有借皇庄为由欺压百姓,扰乱法度者,需有持重大臣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