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你不知道的事

    ##41　你不知道的事

    郑楷意这几天真的累到了，他在庄舸怀里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微微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凉爽的晚风。庄舸正躺在他边上，手里举着一本比较小的书，在床头的小夜灯下单手翻动。他意识到怀里的郑楷意动了一下，低头看了他一眼。郑楷意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就这样在庄舸怀里躺着，看着他房间里的窗帘在飘动，然后有点欠揍地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把床单换了。”

    “……”庄舸又低头看了一眼郑楷意的脸，“……是。”

    “换吗，换完我去洗澡。”郑楷意支起来身子说。庄舸点点头，扶着他坐起来，然后迈下床去衣柜最上层把床单拿了出来，郑楷意扯掉床上湿漉漉的床单拎着走出了房间，摸进洗衣间把床单扔进了洗衣机。

    庄舸的声音从他的卧室里传来：“洗衣液在你头顶的架子上。”

    “啊。”郑楷意答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到顶上放着几个瓶子和盒子，上面用标签贴好了分别是洗什么衣服用的，他找到了写着家纺的那个瓶子，伸手够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架子不是一般的高。他回想起那天在医院见到庄舸的父母——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起身，但是还是能看出他的父母身材都非常高大。

    郑楷意往洗衣机里倒了点液体，然后点开了洗衣机，回到房间里，和庄舸一起铺床单。铺好了床单，郑楷意先去洗澡了。他洗完之后换成了庄舸去，他坐在床上，打量着庄舸的房间。庄舸的房间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第二是一眼就能看出房间的主人很高。无论是桌椅还是书架，都非常的高，床的尺寸也更大一些。墙面上贴着蓝灰色的壁纸，隐隐能看到一点反光的暗纹。房间里放着的东西并不少，但是看上去却没有任何杂乱或者不清爽的感觉，空间看上去很大很宽敞。桌子上放了好几台电脑显示器，各种形状的都有。书架顶层摆着好多火车模型，第一层放着一些鸟类标本，郑楷意叉着腰晃到书架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

    庄舸一只手扒拉着吹干的淡色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浴衣，站到郑楷意背后，郑楷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有点局促地划过庄舸露出来的一小片胸膛：“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些东西。”

    “当做爱好收集一些。”庄舸走到郑楷意背后，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微微调整了一辆红色火车的角度，然后重新审视了一下所有火车的位置，满意地放下了手。郑楷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家里还有没拼的乐高，你要吗，放着也是放着。”

    庄舸看了郑楷意一眼，好像有点动摇。郑楷意被他看笑了，伸手摸了一把庄舸高高的脑袋：“下次来给你拿，我今天睡哪？”

    庄舸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又整理好，然后带郑楷意出了门，进了左手边的一个房间。房间里贴了橘黄色的壁纸，和深棕色的原木家具放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童话式的可爱，墙上贴了很多足球明星的照片，门上还挂着一个飞镖盘，床边放了几个杠铃。郑楷意看了一圈：“这屋挺年轻。”

    “我表弟之前睡的房间。”

    “啊……”郑楷意叉着腰回想了一下在医院那天见到的高中男生，“你们感情真好啊。”

    庄舸有点奇怪地看了郑楷意一眼：“我们是普通的堂兄弟。”

    “……那可不得是普通堂兄弟。”郑楷意哭笑不得地说，“不然问题就大了。”他说完一条腿跪到边上的单人床上上下压了压，试了试床的软度。然后伸手摸了一下床单，在心里偷偷撇了下嘴，虽然床单的质量不如心意，但是都是在庄舸家睡了，也挑不了那么多了。

    庄舸沉默地低头看了郑楷意一会儿，然后突然说：“我看到新闻了。”

    “……”郑楷意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话题果然还是绕不过去，“嗯，我知道，但我真没事，我又不是没工作。”

    “我不太能被说服，你住的房子都打算出售了。”

    “那套房子本来也不是我出的钱。”郑楷意说，“非要说的话就是物归原主罢了…而且不是还有人收留我嘛。”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确实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这次出事是因为公司的资料外泄，IT部查不出是谁干的，能辛苦你帮我看看吗？”

    庄舸答应了一声，然后说：“……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

    “因为我前几天太丑。”郑楷意笑着说，“黑眼圈特别重。而且你也很忙吧，我看你这两天更新了好几个补丁。”

    “你的肤色本来就不白，这种担心很多余。”庄舸快速地说，然后往前走了一步，“郑楷意，我……”

    郑楷意禁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他的手在背后抓紧了床单。庄舸罕见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希望我也能对你来说有价值。”

    对于庄舸而言确实是这样。他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有这么舒适的人际关系，他的公司能重新得到投资是因为郑楷意，他一次又一次地从郑楷意那里得到心灵的慰藉，但是他发现自己不知道拿什么回报。郑楷意什么都不缺，他能给的郑楷意似乎都不需要。此刻郑楷意缺的东西，他也给不起。

    “……”郑楷意的心脏狠狠地被揪紧了，“庄舸，你……”

    “已经到你平时吃晚饭的时间了。”庄舸突然打断他说，“你想吃什么？”

    郑楷意看着庄舸转身要走出房间，站起身来：“庄舸！”

    庄舸回头扶着门框看了他一眼：“……”

    郑楷意看着他的脸，然后叹了口气说：“你一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晚上吃外卖吧，这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美餐，但是他家不做外卖，我跟老板是朋友，让他破例给我们送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开始发消息。

    “……好，谢谢。”庄舸说，“我还有点工作要做，我回隔壁房间了。”

    “我跟你一起过去吧。”郑楷意说，“我不出声。”

    “可以适当出声。”庄舸说，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隔壁房间。庄舸拿给了郑楷意一台电脑，然后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他正在继续写的程序。

    郑楷意打开了电脑，点开城南传说看了一眼。游戏剧情已经更新到他跟不上的程度了，郑楷意随意点开了一个单人副本。这是一个番外剧情，所以不需要有玩过前面的剧情也可以直接玩。一打开画面，弹出来的是一个黑色的画面，上面用红字写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

    “很多年后，你们已经毕业了…”

    “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在新的城市扎根……”

    【八级大狂风】：很多年没见到过【主人公】和其他同学了，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郑楷意挑了挑眉毛，恐怖剧情线？虽然庄舸之前做的几个游戏也都是悬疑风格，但是这个流血文字可不是他的风格。黑乎乎的画面很快一转，来到了一个稍稍明亮一些的室内，然后面前弹出了一个旁白界面。

    【你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新信息]：八级大狂风，我们很久没见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希望这个周末能邀请你来光华区的甜甜圈大楼见面，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还邀请了几位同学，名单附在下面了。我们决定一起在这里玩游戏，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但是想必以我们的交情，你肯定会来吧？等你哈】

    郑楷意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等你哈”——后面还没有句号，不像是庄舸的习惯。他点了几下鼠标，剧情继续放下推进，他操控的玩家答应了周末赴约，然后在周末来到了甜甜圈大厦。这幢大楼虽然在市中心，但是却空无一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门口摆着一个迎接用的立牌，上面黑纸白字写着：【八级大狂风先生，请到F1与你的同学们汇合。】

    经典的怪异开头，郑楷意操控玩家来到了地下，青蓝色灯光的地下室很大，除了诡异灯光照亮的那小小一片之外，其余藏在暗色里的地方都完全看不清。灯光下长长的宴会桌周围已经坐好了七个人，距离主座最近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上面贴着他的名字。

    郑楷意环视了一圈其余位置上坐着的七个NPC，这些人都非常僵硬地看着前方。让他一时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庄舸的糟糕美工带来的结果，还是故意营造的恐怖气氛——如果是因为前者的话，那也不得不说，庄舸差到令人发指的美术品味在放到恐怖游戏里倒是歪打正着，别有一丝味道。

    郑楷意坐到位置上之后，发现自己面前摆着一张卡片。他刚要伸手去拿，突然边上有一个NPC制止了他。

    【NPC1】：先别看呀，还没到大家确认身份的时间呢，你怎么耍赖～

    那张看起来好像死人一样的大脸真的非常的渗人，而且异常的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画面，无机质的蜡色皮肤让郑楷意有点反感地把电脑挪远了一点，这个甜腻的语气配上这张脸让他有点难受。郑楷意张嘴说：“庄舸，番外剧情的脚本不是你写的？”

    庄舸有点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周方路写的。”

    “周方路？”郑楷意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意外，“他答应给你的游戏写脚本？”

    “是。”庄舸没有继续展开，但是事实不仅仅是周方路“答应”给他写脚本，周方路几乎快求着庄舸让他写这个脚本了。运气很好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品味相当相似，所以这次的番外两个人都很满意。除了有庄舸一贯的缜密逻辑和关卡的设计，还有周方路的剧情和台词润色——保留了庄舸的生硬和一点恐怖游戏的诡异。这次新出的番外在游戏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引发了不少讨论，确实是很成功。尽管游戏逐渐开始推进商业化提高变现能力，大多数的声音还是支持的——只要游戏质量能够保持，吃相不要过于难看，大多数人还是乐于看到好的创作者得到回报。

    郑楷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游戏里新开设的留言墙，大家都希望游戏赚到的钱能稍微拿出来点请个像样的美工，他点了个赞，然后随便刷了刷，发现游戏的社区成熟了不少，用户也逐渐多起来了。除了一直就是Luke粉丝的老玩家，也有很多从城南传说开始入坑的新人。他兴趣盎然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手机震了一下，是那家美餐的老板给他发微信，说他点的东西已经送出来了。

    郑楷意回了个收到，　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然后顺便看了一眼其他消息。李竹找他商量买戒指的时间，沈晗杨给他发了一堆消息，他爸也打了好几个电话，最新的一条是郑楷思问他今天心理咨询怎么样。

    郑楷意愣了一下，想起那个医生今天好像还给他蓝牙了一段录音，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文件夹，带上蓝牙耳机，点开了那个音频。刚开始的几秒音频里是空白的，沙哑的白噪音让他有点紧张。然后他自己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因为有一点距离，听起来像是隔了一层玻璃一样。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和他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认识的，虽然我们在那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就像我说的，他真的很特别，后来发生了很多巧合，于是我们先发生了身体上的关系，然后莫名其妙地保持了下来。”

    郑楷意听到耳机里的自己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说实话，一开始我经常拿他没办法。他是那种很有自己原则，不是特别懂人情世故的人，但是如果能耐下心来去听他没说出的那些话，就能明白他有非常真诚而且温柔的灵魂。而且他其实性格很随和，多半遇到什么问题他会先妥协。我越接触他，越觉得这人和我在一起有点浪费了。怎么讲呢，就是有种罪恶感。”

    “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比我一开始想象的更喜欢。如果是他的话，我觉得可以一直一直这么下……”

    门铃突然响了，郑楷意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是耳机外的声音。他看到庄舸在敲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于是站起身说：“别，我去拿就行。”

    “我去吧。”庄舸说，“最近下面的大门锁在更换，在楼上没法开门，得下去去拿。”

    “那不就多走两步？”郑楷意满不在意地说，“我去，你坐着继续吧。”

    他说完也没拿手机，就出了门，但是耳机倒还是戴在耳朵上。庄舸看他走得快，就继续坐下了，听到门外郑楷意的声音：“我没锁上门啊，马上就上来了。”

    庄舸答应了一声，然后眼睛挪回面前的电脑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边的两个深深的凹陷。他今天效率特别差，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他和郑楷意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往后靠了一下，半躺在巨大的人体工学椅里，无声地端详着书架上的标本。

    “蓝牙已断开。”

    有什么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庄舸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发现是郑楷意的手机。他还没等坐起来，就听到手机里开始自动播放什么音频，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足够他听清楚了。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无论看了他多少次，每一次和他对视的时候，我都还是会忍不住愣神，忍不住想，真的有人能长得这么完美吗？”

    庄舸刚要做起来的身体僵住了，这是郑楷意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柔和。

    “我非常喜欢看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投入在工作里的时候垂着头的样子让我只想在他旁边守着他。我想帮他实现所有他想做的事情。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才情，最热爱自己工作的人。”

    “怎么能有人这么好。如果我能拥有他，我可能做梦都会笑出声来，我可能会永远都舍不得撒手。每一次我看到他，我都希望他能抱住我，我希望在他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但也不是都那么完美——开玩笑，他很没品，喜欢吃汉堡披萨这些东西。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但是看到这么一个平时非常正经的人看到汉堡披萨薯条就激动的样子太可爱了，让我特别想伸手戳他的腮帮子，所以我和他说我也喜欢吃。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真的很难吃，这些汉堡店能不能用点好一点的肉啊？”

    “他总说我睡相很差，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晚上睡觉有抱着人的习惯。真的热死了，但是他睡眠很浅，我不敢乱动，不然他可能会醒。特别是最近他工作很累，睡的就更少了。”

    “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最真诚的灵魂，就像生下来之后一次都没有被伤害过。这么说真有点恶心，但是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就是这样，为了他我愿意做所有的事情。如果你问我现在有一颗子弹飞过来我愿不愿意为他挡，我发誓我肯定想都不想就挡下来了。看到他我就莫名有了往前走的勇气，因为他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真只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活着的人。”

    “我真的很喜欢他……不，我可能是爱他，我不确定，这种感情太沉重了。我快三十了，我更不敢乱说，但我有的我都愿意给，这应该算爱吧？但是现在这种心情我说不出来，因为我答应他爸了我不会先说，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他叫什么？”

    突然插进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庄舸反映了一下才听清这个问题是什么，然后他的手反射性地紧紧抓住了座椅的把手，紧到他的手指僵硬地在微微颤抖。

    “庄舸，百舸争流的舸。名起的挺好。”郑楷意轻笑的声音传来，充满了庄舸的房间。

    “那你希望庄舸听到这段录音吗？”

    “我不希望。”郑楷意的声音响起，“我希望庄舸看到的我都是最好的。”

    庄舸愣愣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手机，然后听到一阵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他扭头看向门口，发现郑楷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的外卖掉在了地上，同样僵硬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