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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囚徒困境(下)

    ##36 囚徒困境(下)

    郑楷意愣了一下,他都不知道李竹什么时候见过他爸妈了。他总不能随意去:“你等一下,我看一下日程,马上给你打回去。”

    他挂了电话,刚要给郑楷意打电话,发现短短这一会儿时间里进来了十几个占线电话,有几个是林行简打来的,还有几个是他爸和郑楷思。他划过手机的手指顿住了,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林行简和他爸给他打电话,八成是投标出事了。郑楷意皱着眉毛权衡了一下,走到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先拨通了郑楷思的电话。

    电话还没响几声,郑楷思就接起来了:“哥,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思思,你喘口气再说话。”郑楷意眉头间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

    “哥,你看股市,你快看。”郑楷思着急地说,郑楷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这才刚开盘没一会儿,今天他家的股价已经跌了30%,就在他看着屏幕这一会儿,股价还在不住地下跌。他皱起眉头:“……你等我给爸回个电话,他找你了吗?”

    “没,你知道怎么回事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妈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和我在一起呢。”郑楷思压低了声音。

    “嗯,别让她知道,我等下去找爸。你先把心放下,还有哥呢。哎对了,你什么时候把李竹领回家给爸妈见面了,我怎么不知道?”

    郑楷思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和爸妈说完我有男朋友之后没多久。”

    “……爸同意了?”

    “说来话长。”郑楷思苦笑着说,“你先别问这个了,记得等会儿和爸见完面了给我回个电话。”

    郑楷意嗯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给李竹发了消息说自己今天可能不行了,问他还有没有哪天有时间。做完这些,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医院楼上的窗户,犹豫了一下——走之前总得先打个招呼。他想到庄舸一家应该都还没吃早饭,看了一眼附近的饭店都有什么,进了旁边的一家粥店打包了一份粥,又去旁边的西式快餐店打包了两份早餐汉堡和咖啡,然后走进医院送上楼。

    他一边往病房走,一边焦虑地看新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股票软件里他家的股票界面下面多了几个新的公告,果不其然是关于投标的。他爸的公司被爆出在投标要求上有漏洞,不得不从这次工程里退出,投标要重新开放。下面写的内容郑楷意都不用看,如果他家退出,这个标百分之一百会落到沈晗杨家。他们两家都是这个行业的龙头企业,这个级别的工程,除了他家之外也只有沈晗杨家吃得下。相应的,丢了这个项目,对于他家的打击就算不说是致命的,也够他爸狠狠喝一壶。

    现在来不及他细想这些了,眼下的事情先处理好要紧,何况他也不知道具体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郑楷意没想好怎么给林行简回电话——说实话,他完全猜不到对方找他是要做什么。他先给他爸发了条消息说自己马上去公司,然后收起手机,在病房门口深呼吸了两下平复情绪,推门进了病房。门一推开,他看到庄舸和另外一个和他五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棕发中年女人坐在边上,还有一个看起来也就是高中生的小孩。

    郑楷意反应过来这是庄舸的母亲和他的表弟。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姨你好,还有这是庄舸的表弟吧,你们好,我是庄舸的朋友。”他说完把买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我有点急事可能得先走了,买了点早饭你们填填肚子,给叔叔买的粥,应该好消化。实在不好意思,改天我再来看您。”

    庄父的眼睛移到床头吃得七七八八的早饭上——如果只是为了买早饭,显然三份都买粥是最方便的,特意买了两种不同的早餐,大概是因为知道庄舸喜欢吃这些玩意。

    程嘉渲站在病床边上,看着穿着卫衣和运动裤的郑楷意,一下就认出来对方熟悉的男低音——他没忍住轻声说:“操……原来几把哥这么帅啊……”

    郑楷意实在是着急,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和庄舸多说了一句自己得先走了,都没等庄舸说话就出了房间。他一路从电梯小跑上了自己的车,在路上接到了郑父打过来的电话,他一接起来就听见他爸有些暴躁的声音:“你长脑子了吗,现在去公司你插翅膀了能飞进去?门口全是记者,你还嫌不够麻烦?赶紧回家,我在家里。”

    郑楷意一晚上没睡觉,接起来电话就听见他爸在电话里叫。他皱着眉毛把手机连到车载音响上,伸手给自己点了支烟,耐着性子说:“……我在路上了,十分钟左右到家。林行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不用搭理他。”郑父有点焦躁地说,“总之你赶紧回来。”

    郑楷意刚要张嘴,他爸就把电话挂了。他目瞪口呆地带着被挂掉的电话,紧接着林行简就又打了过来,郑楷意没理,电话超时了,紧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打进来。郑楷意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一起嗡嗡大叫,他又累又烦,难受的想把自己的脑子丢出车窗外,嘴里叼着烟吸了好几口。后面有一辆车从他后面超车开到了他旁边,对方摇下车窗朝他喊:“还能再慢点吗?你散步呢啊?你闲的没事,别人赶时间知不知道啊!”

    “…………………………”郑楷意强忍着喊滚的怒气,踩了一脚油门把对方甩开了。

    开到家的一路上他都心乱如麻。说实话,他根本没底这件事会有多大。扔掉这个标说起来轻巧,问题在于这个标的规模太大了,他虽然不怎么过问家里生意的事情,但是这个工程他还是知道一些——他爸从两三年前就开始为了这个标忙活了,前期工程的固定资产投入不是一点半点,后面跟着的贷款和债更是数额极为庞大。这个标要是真的撤了,这些东西都要烂在手里,到时候资金链就全瘫痪了。他不知道他爸公司现在有多少现金在手里——不管有多少,都不可能还上银行的贷款。

    他把车停在他家的别墅门口,锁上车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家门进了房子。他爸正在大厅里站着打电话,他爸的秘书坐在茶几边上的沙发上,偌大的茶几上摆着好几台电脑和一堆报表。郑楷意鞋都没来得及脱,进去抓起一摞报表扫了一眼,心凉了半截。公司能动的现金是不少,但是和负债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看了一眼边上用两只手撑着额头的秘书,先扭头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两瓶水,递给了秘书一瓶:“愁也没办法,先喝点水吧。我看新闻了,爆出去的材料根本就不是外面的人能拿到的,查出来是谁捅出去的了吗?”

    “……”秘书接过郑楷意递过来的水,崩溃地摇了摇头,“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件事就离谱,你就说这事大到能被逼着退标了吗?这点事也能被拿出来做文章,那么多家媒体一起发通稿?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这就是有人故意搞我们。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人事部和IT快把整个公司翻个底朝天了,一点尾巴揪不到。我真的,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他妈还能是鬼干的啊?”

    郑楷意越听眉毛皱得越厉害,他刚要说话,他爸把电话挂了。郑建伟刚刚在和银行的人打电话,总之主旨含义就是贷款能拖多久拖多久,他的脸笑得这一会儿好像又多了好几根褶子。他这会儿扭头看向郑楷意:“把你房子卖了。”

    郑楷意和秘书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郑楷意半晌才意识到他爸这是在和他说话,他张了半天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郑建伟看他这副表情,有点不耐烦地说:“舍不得?那是我掏钱给你买的,让你卖你就卖。”

    他爸说的一点错也没有,这套房子确实是郑建伟掏钱买的。虽然现在是郑楷意的东西,但确实是他爸买的。郑楷意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他那套房子卖了确实能值不少钱,解燃眉之急还是够的。郑建伟看起来也很疲惫:“最少按当时买下来的价格卖,早点把钱给我。林行简你不用管,你去找沈晗杨吃个饭,这个标他家接了,直接把没做完的那些工程卖给他们,你去找沈晗杨谈价格,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郑楷意此刻非常平静。他心里觉得很惊讶,他居然跟上了他爸说的话,这么一大段离奇的、几乎脱离现实的内容,他居然这么从容地接受而且消化了——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他没什么情绪地问:“为什么是我和沈晗杨?”

    郑建伟正低头要打下一个电话,听到这句话几乎可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上下打量了郑楷意一圈:“……记得多笑笑。”

    “………………” 郑楷意的瞳孔一震,抬头看了他爸一眼,青年人和他父亲的眼睛在空中对视了。郑建伟那双写着“我早就知道”的眼睛毫无遮掩地把那些促狭而毫无下限的目的传达到了郑楷意心里,让他感觉几乎要呕吐一样的恶心。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发出了几个气泡一样几乎窒息的声音,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身体不由自主绷紧起来——郑建伟的话和那恶心的眼神鲜少地让郑楷意想起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男人”,这露骨的恶意和暗示无比的令人反胃,像一柄长剑一样刺穿了他。

    真他妈恶心,恶心透了。郑楷意手里紧紧地握着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瓶水,那双手紧到下一秒似乎那瓶水就要爆炸喷出来了。郑楷意的眼睛无意识地看到落地窗边上一个展示台上摆着的古董花瓶——他现在真的很想砸东西。他从来、从来也没有忤逆过他的父母,如果现在他把那个花瓶摔在地上,然后站在他爸面前说“要去他妈的你自己去,别找我干这种事”,郑建伟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们会不会在房间里直接当着秘书的面打一架,他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不可能再因为他爸的耳光头昏眼花脑子嗡嗡作响,郑建伟的身高也不足以让他揪着自己的后脖子扇巴掌了…

    “让你妈把她买的那点石头捡值钱的卖一卖。”郑建伟突然说,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走回到了床边上,似乎完全没在意郑楷意的反应。

    郑楷意的脸僵住了。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有母亲。他和妹妹已经是独立的成年人,郑楷思的心理素质比他还要强,不需要他太多的保护,但是母亲不一样,她已经过惯了不靠自己的生活,所谓的收入无非也就是靠着父亲给的钱倒腾倒腾珠宝和房子,没了父亲的收入源,母亲什么也没有,而且她真心实意地爱着父亲。

    郑楷意可以不顾一切直接从这里走出去,拒绝他爸的一切要求,就算他把房子还给郑建伟,他还是能活下去。可能没有原来那么好,但还是能活。他努力工作、小心翼翼做人就是为了这样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能靠自己被尊重,靠自己吃上饭。

    但他忘了这世界上许多事情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可以和他爸切得一干二净,但是他爱的母亲却做不到。

    郑楷意忘记了他是怎么从这间房子里走出来的,当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很快可能也不是他的家了。他看着自己买的无数还没拆封的游戏机和桌游,心里有点讽刺地想,还好没拆过封,比较好处理。

    他眼睛放空地看了一会儿客厅正中央大的夸张的电视,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好像是好几年前吧,他加过一个房屋中介,也不知道这人现在还干不干。他翻了翻自己的联络人,看到李竹给他回了消息,报了个时间,郑楷意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出了这事楷思还能不能正常结婚。

    他先没回李竹,看了一下庄舸给他发的几条消息,庄舸问他出什么事了,走得那么急。

    郑楷意叹了口气,打了好几次“我没事”,这么简单的三个字,他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去,又打了几次“我想见你”,想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又全删了个干净,最后干脆锁上了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两只手臂交叠放在阳台扶手上,脸压在手臂上,俯视着大半个城市的景色。风吹的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干燥的眼睛发痛。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自己沉重的手臂,在联络人里找到了沈晗杨。

    郑楷意【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见一面。】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打完了这条消息,听到消息成功发送的提示音,他利落地锁上了手机,胳膊一甩扔进了房间里的沙发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郑楷意把头埋进手臂,眼球被压得发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听着高空里传来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