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许说出去

    郑楷意感觉到一片暖光照在眼皮上。他睁开眼睛，下意识摸了一下身边，发现床边没有人。他花了三秒时间整理了一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立刻睁开眼睛有点警觉地看了一圈周围，发现庄舸那一半整洁到不像有人睡过，就连凹陷都没有，被子整洁的像入住前的宾馆。

    “……”他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掀开被子，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踢拉着拖鞋，起身的时候感觉腰腿酸的难受，想起自己的腿昨天在庄舸肩膀上几乎是折叠着挂了半个晚上，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庄舸一句，然后撑着腰走出房间。看到庄舸穿着浴衣站在对面的浴室里，对着洗衣机和干燥机，郑楷意径直走过去洗脸刷牙：“你把衣服洗了？”

    “嗯。”庄舸看到郑楷意进来，侧头看了他一眼。郑楷意睡衣扣子开了三颗，露出一大片饱满的胸肌，一条裤腿堆在小腿处，有点迷糊地站在镜子前低着头开始挤牙膏，他刷牙的时间长到出奇，足足刷够了三分钟才开始进行下一步。

    “哦。”郑楷意吐掉嘴里的泡沫，不冷不热地答应。他本来就有点起床气，又还没完全睡醒，身体难受的厉害，整个人听起来心情非常差。对着镜子洗掉脸上最后一点刮胡泡，他擦了擦脸走出房间，全程都没正眼看庄舸一眼，过了几秒又折返回来——尽管他此刻不想理人，还是不爽地指了指洗手台下面的柜子：“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的牙刷牙膏和毛巾，你自己拿。”接着他又走出去，径直走到厨房去泡咖啡。

    站在咖啡机面前尝试着伸展身体抻个懒腰，郑楷意这才发现自己的腰腿比他想象的疼的要更厉害——昨天那个姿势确实是难为人了。喝了一小杯浓缩之后，他又走到冰箱前翻吃的东西。洗漱完毕的庄舸在他背后也走进了厨房，眼睛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郑楷意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甜甜圈、两块蛋糕、一大盒泡芙，放在手边的料理台上，合上了冰箱，一回头看到默不作声的庄舸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没动静。”

    庄舸还穿着昨天他拿的新浴衣，那身浴衣是深红色，显得庄舸的皮肤白的几乎病态。明明只是一件浴衣，穿在他身上却显得他像个晨起的伯爵，哪怕站姿有点僵硬，仍然看起来精致而俊美。郑楷意眼睛扫过庄舸袖口，那件浴衣对于庄舸来说稍稍有些短，一截手腕和手露在外面，可能是因为刚刚碰过冷水，青筋格外的明显。

    “咖啡？”郑楷意收回目光，随手拿起一个甜甜圈塞在嘴里，把剩下的东西拿到了外面的餐桌上，“或者你想吃什么自己拿。”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些东西，然后拉开冰箱的另一个格子给庄舸看了一眼，里面满满全是甜食和半成品冷冻食物。郑楷意的冰箱总是满的，他的饭量大的惊人——不仅一天三顿都要吃，而且每一顿都能吃出别人一天的量，有时候半夜饿了还要从床上爬起来再吃一顿。摆在桌子上普通人一星期份的甜点，全是他这一顿的早饭。

    “咖啡，谢谢。”庄舸说，然后看着郑楷意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新的杯子，在他面前用热水涮了好几次，才做好咖啡给他。就算是庄舸也知道郑楷意是在刻意照顾他洁癖的习惯——这个行为让他确实舒适很多，但也有点不好意思。

    郑楷意坐在桌子边上吃了三个甜甜圈之后，心情好多了。他示意庄舸也坐下：“我们聊聊昨天晚上的事情。”庄舸坐在桌边，其实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聊的。在他看来这件事很简单，他和郑楷意睡了一觉，体验感很好。郑楷意拆开一块蛋糕，解开周围一圈透明塑料纸，庄舸的眼睛盯着那层塑料膜上沾的奶油。郑楷意把那张膜放下的一瞬间，他两只手指捏起那张膜走到厨房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回到座位上，张开嘴刚要解释。

    郑楷意了然地抬起手：“强迫症？理解。”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叉子切掉蛋糕的一角：“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记得。首先酒吧的事谢谢你，然后后面的事是我冲动了，过去了就完事了，我们都不要提了。”

    “你是说我们发生性关系还是你有女性生殖器？”

    “……”郑楷意手指一个用力，蛋糕的奶油塌了一块，他忍住额头的青筋。庄舸这种说话方式，如果讨论别的问题他还可以接受，但是用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讨论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此隐私羞耻的问题，他还是有种想拎着庄舸的领子揍他的感觉：“都是！你觉得哪个是可以说出去的？”

    “我们发生了性关系。”庄舸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反问。

    “什么？”郑楷意皱眉。

    “我们没有做任何强迫…”

    “停，停停停。”郑楷意看着庄舸，“这和强迫不强迫无关，你觉得这件事如果让我老板和靳总知道了他们俩会怎么想？”

    “他们为什么需要想，这件事和他们两个无关，和工作也无关。”

    “我们两个确实知道和工作无关，他们能理解吗？”

    “不知道。如果他们恶意揣测，那他们对于性的观念有问题。”

    “……”郑楷意感觉自己的起床气又回来了，他耐着性子说，“……你这么说理论上来讲是正确且值得尊重的，这我不否认，我也很赞成你的观……”他被庄舸绕的说话措辞不由自主地也带上了一些书面用语。

    庄舸那双蓝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郑楷意的表情，然后笃定地说：“但你的表情显示了相反的情绪，你对我的说的话情感反馈非常负面。”

    “废话！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现在你说的是实话了。”庄舸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

    “……”郑楷意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在心里默念三字经，“庄舸，你不能把我们俩昨天在我家里发生过性交的事情说出去。你权衡一下利弊，如果这件事被外人知道，我们的名誉是否受损是次要的，我的老板绝对不会同意投资你们公司的项目，这肯定是你不想看到的。”

    “好的。”庄舸点头。

    好家伙，答应的真他妈干脆。郑楷意很久没有这么恼火过了，他是真的想打庄舸：“那你他妈刚才为什么非要杠什么狗屁性观念？”

    “你问我觉得哪件事情说出去无妨，然后你又问我靳凯文和梁总对我们性关系的看法，我只是如实回答。”庄舸起身又去做了一杯咖啡，“你要喝咖啡吗？”

    “…………”郑楷意感觉自己像喷嚏还没打出来就被人打断了，一拳搭在了棉花上，“……喝。”

    庄舸接过他的杯子，看着郑楷意气得直抽的眼皮：“至于你身体的问题，你的身体很特别，但没什么需要羞耻的，存在即合理。双性人的案例虽然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实上在N国一共……”

    “你能不能闭嘴。”郑楷意忍无可忍地说，然后突然想起来这和昨天那段失业率发言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庄舸独特的“安慰方式”，一时被堵得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心里只觉得突然特别钦佩那些和庄舸常年打交道的人。庄舸倒是住嘴了，端着咖啡放到郑楷意面前，咖啡杯顶的拉花非常精美，一看就是专门练习过的娴熟手法。

    郑楷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觉得那台好几万的咖啡机放在自己手里有些暴殄天物，心里彻底没火了：“……庄舸，你这个安慰人的说话方式，是真的得改改。”

    郑楷意知道他在尝试安慰人。庄舸有点意外，心里突然涌出一点在他情感逻辑外的感受，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火柴划过砂纸后烧着的那一瞬间，在心脏里刺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郑楷意重新举起叉子切那块蛋糕：“你要是想安慰人，停在第一句就行了。”

    “……”庄舸沉默地喝了口咖啡。

    “还有，你做的咖啡真不错，你能再做一杯吗？谢了。”郑楷意觉得有点尴尬，拼命给俩人找台阶下，说完之后，从房间里取出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电脑一边在屏幕上点点划划，一边从盒子里拿泡芙吃。

    庄舸没做声，端着他们俩的杯子又做了去新咖啡。其实就算郑楷意不这么说，他也会去做新的咖啡。庄舸大学时代有一段时间很沉迷于尝试所有能提神、消除疲惫的东西，如今虽然烟已经戒掉了，茶喝的也少了很多，咖啡成瘾依然非常严重，停掉他会头痛。他基本把咖啡当成水喝，做得多了手艺也就上来了。他拿着两杯咖啡从厨房走出来，扫了一眼郑楷意的电脑屏幕，然后愣了一下：“你在玩城南传说？”

    郑楷意听到庄舸的话，抬起头来：“是啊，难不成你也玩？”

    庄舸把郑楷意的咖啡放在他面前。郑楷意事实上已经喝够了，再多喝他心脏跳得厉害，他抬头看庄舸弯下腰来看他的电脑屏幕，他倒是很意外庄舸也会玩游戏：“你玩到第几个周目了？”

    庄舸一边喝咖啡一边说：“我玩出34个结局了。”

    “……”郑楷意换了个恐怖如斯的眼神看庄舸。城南传说是个最近非常火的国产游戏，玩家是个转校生，认识了身为校园霸凌对象的主人公，根据玩家的选择，主人公可能会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解锁完全不同的结局。这个游戏剧情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他之所以复杂主要是因为游戏的剧情和选择多到让人发麻。玩家选择的早饭不同，选择的衣服款式不同都可能会在结局导致不同的蝴蝶效应——当然，其中大多数结局都会以主人公死亡告终，能玩出34个结局可能是全网最多纪录。

    就连游戏开发者也在官网表示自己不清楚有多少结局，因为游戏的结局生成模式是个黑盒子，到底能玩出什么样的故事还要广大玩家自己去发掘。

    庄舸放下咖啡，看了看郑楷意的游戏ID和他的进度存档。他也已经玩出3个结局了，不过都是好结局，这是非常少见的——或者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扫了一眼郑楷意在每个步骤做的选择，然后怀疑地说：“这不符合你的逻辑模式，你查攻略了？”

    郑楷意倒也没不好意思，坦荡地说：“大概看了一眼。”

    庄舸露出了不甚赞同的表情：“这样游戏就失去意义了。”

    郑楷意笑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屏幕上的小人，操控它吃了个甜甜圈：“虽然是这样，但是我只想看到主人公得到好结局。都已经是游戏了，没必要给自己和游戏角色添堵。”他说着，又操控玩家角色吃了第二个甜甜圈，接着讲：“我是这个游戏开发方的粉丝，不知道你玩没玩过他做的其他游戏。”

    “Luke?”庄舸端咖啡的手顿了一下，“玩过。”

    “城南故事应该是S城往事三部曲的终局篇了吧？”郑楷意说，“我从高中就开始玩他的游戏了，他也真行，到现在还是免费的，也不知道Luke什么时候开公司。”

    他想了想，又说：“主要是没法充钱体现不了我这种人民币玩家的优势。”

    庄舸，英文名Luke，人生中几乎是第一次隐约体会到了一种叫做无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