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郑楷意

    郑楷意今天特意提早下班回家，今天是他们全家每周例行公事一起吃饭的时间。

    他家有两个孩子，除了他还有个妹妹郑楷思。郑楷意的父母在妹妹上大学之后就因为生活习惯不合分居了，但是两人感情还不错，保持着婚姻关系，一家人每周都会挑一天一起吃个饭。郑楷意和郑楷思工作都忙，两个人都觉得没必要吃这顿饭，还要每周特意挤时间出来。奇怪的是唯独在这件事上，事事意见相左的父母难得非常一致——每周一顿饭的规矩不能变。

    这周的饭店是母亲选的。郑楷意赶到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到了，郑楷思还没来。他把大衣挂在包厢里的衣挂上，然后坐在了正方桌子的一边。

    “下班了？”父亲看了他一眼。

    “嗯。”郑楷意答应道，“刚下班。”

    “楷思呢？”母亲问。

    “她说晚二十分钟，单位还有一点东西没弄完。”

    “那我们先点菜吧。”母亲说道，喊服务员进来点菜。父亲一边心不在焉地看菜单，一边问郑楷意：“你最近在老张的公司做的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爸。”郑楷意从菜单里抬起头，“我还挺喜欢的，经常看看项目接触接触初创公司什么的，感觉学了不少新东西。”

    “嗯，那就好。”父亲用手指敲了敲菜单，沉思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工作，我给你弄到你王叔那边去吧。”

    “王叔？”郑楷意从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人，王叔是做私募的，只接手大型企业的工作，“爸，我现在在张叔这边做的挺开心的，我没必要换地方啊。”

    “现在整体经济环境不好，你在老张那能做成几个项目？老王那边容易出成绩，趁年轻你早点去那边积累点经验。”郑父解释，“做的工作也大差不差，都是一回事。”

    郑母点好了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想了一会和郑楷意说：“这次你爸说的倒还是挺有道理的。”她说着，摆弄了一下手上的彩钻戒指，每次她一这么做就是要发表长篇演讲，郑楷意已经怕了，立刻举双手投降：“好家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俩还能有意见一致的时候，我们今天先吃饭哈，我保证好好考虑这件事，先吃饭。”

    他妈好像还是想继续说话，刚张开嘴，郑楷思正好推门进来，郑楷意看见她可像见了救星：“我们关心一下楷思好不好?妹儿啊，听说你最近脱单了，还是跟你高中同学。”

    郑楷思刚进来就听见这么一段，有点傻眼：“郑楷意你有病啊？”

    “高中同学怎么还能联系上，妈妈认不认识？”“谁啊，干什么的？男的女的？”郑父郑母一起抬起头。

    郑楷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落座打开工作用的手机开始回微信：“男的，其他是个人隐私，我还没要和他怎么样呢。”

    “妈妈的女儿恋爱了怎么能瞒着妈妈呢？妈妈不帮你把关怎么行？”

    “妈妈，等我要和他谈婚论嫁了我肯定找你给我把关。”郑楷思不满地说，“也不见你们念叨郑楷意。”

    “这怎么，恋爱还能不奔着谈婚论嫁谈的呀？”郑母瞪了她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总就想着玩。”

    郑楷思闭麦了，在桌子底下狠狠给了郑楷意一脚。郑母扭过头看郑楷意：“儿子，你呢，你有没有谈朋友？”

    “……”郑楷意讪笑了两声，“妈，我快饿死了，人到齐了，我们还是吃饭吧。教育我俩的机会还多着呢。”

    饭吃完了之后，一家人准备各回各家。郑母拽着郑楷思问她男友家八辈祖宗的事情，郑父和郑楷意两个人对着喝酒。

    “换单位的事情，你考虑一下。”郑父倒了个杯底，“大方向上我还是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的想法我也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我好好考虑，爸。”郑楷意点头，“就是，还是得有合适的时机。毕竟张叔王叔都是您的朋友，我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换到王叔那里，爸你也不好解释。”

    郑父略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嗯，那你自己看吧。”

    总算从饭店里走出来又是一个多小时后了。郑楷意大学毕业之后就搬到了家里给他准备的公寓里一个人住，这个时间回家也没有事情做，他打算在外面转悠一会儿再回去。不巧的是打了一圈电话，他的狐朋狗友今天居然还都有正事做，他最后在某个app里翻了个评价不错的咖啡店打算去喝杯咖啡再回家。不爱回家这个毛病他和妹妹楷思都有，小时候父母都工作忙，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妹妹，等上了初中能照顾自己之后，他和妹妹就都不爱回家了，一放学就和朋友满市里跑。只不过楷思现在和男友同居，回家有人陪着说话，他还是孤家寡人，回家也无聊得要命。

    郑楷意把车停在路边，推门进了咖啡店。这个时间点果然店里人满为患，他排队点了一杯拿铁。拿到咖啡之后，环视了一下整个咖啡店，发现只有一个双人圆桌还有空位，但是一边已经坐了人。他打算碰碰运气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拼桌，走近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的装束有些眼熟，蓝色条纹衬衫，牛仔裤，黑色双肩书包，浅发色，苍白的皮肤，坐着也能看出的高大身材…

    郑楷意猛然想起，这装束是综艺总决赛那天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神人。

    世界可真他妈小啊。郑楷意笑了一下，晃了过去，他走到对方的跟前，这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些什么东西，看不清脸：“这有人吗？我可以坐在这吗？”

    低着头的男人抬起头来，两个人都一愣。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这么多一米九多又长得这么漂亮的混血。

    “庄先生？”郑楷意认出这是前几天刚见过的深梦创始人，只不过今天他没有戴眼镜。他愣了一下，然后明白恍然大悟为什么那天去深梦的时候觉得庄舸有些地方莫名的熟悉。

    庄舸没说话，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有一张靠窗的桌子刚空了出来，于是他指了指那张桌子：“那边还有空位。”

    “……？”郑楷意看了一眼那个空位，然后一脸费解地看着庄舸，“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郑先生，我记得你。”庄舸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郑楷意傻眼了：“所以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边真的有空位。”

    “啊？”郑楷意的表情难以形容，“可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庄舸的表情也有点意外，他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回答他：“一般来说大的空位会舒服一些。”

    郑楷意无法理解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有人问你能不能和你拼桌的时候，他的意思很可能是想和你坐在一起吗？……尤其是我们认识的情况下。”

    庄舸有点困惑地看着他，郑楷意从他的表情里感觉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他有点震惊地问：“你一直对来和你拼桌的人说让他们去找别的位置？”

    “…嗯。”

    “那你应该错过了不少桃花。”郑楷意自顾自地坐下了，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嫌弃地皱了一下眉毛，把那杯咖啡挪到了一边。他被庄舸搞得有点不知道从哪开始讲：“我们见过两次了吧，深梦一次，还有之前在综艺录制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人也是你？”

    “是。”庄舸点点头，然后就停下了。郑楷意等着他多说一句话，可是庄舸似乎认为这段对话已经结束了，眼睛回到了他正在写的东西上。郑楷意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人，兴致盎然地咳了两声，用手敲了敲他的桌子：“哎，哎。”

    庄舸不解地抬起头。

    “那去深梦那天你怎么没叫我啊？你不应该认出来我了吗？”郑楷意问。

    “…场合不合适。”

    郑楷意更费解了，所以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会察言观色但不愿意，还是完全不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场合不合适这个说法未免“揣度”的意味过于浓厚了，和庄舸这个人的言行表现极为不搭：“原来你明白什么叫场合不合适啊？”

    庄舸用似乎被侮辱了的眼神看了郑楷意一眼，没讲话。

    “那你刚才还和我说让我去找空座，合着你是故意的。”

    庄舸放下了手里的笔：“因为两个空位的位置更舒服，我只是建议。如果你的目的是和我坐在一起的话，那我当然不会这么建议。为什么会有人想和我坐在一起？”

    “那可能性可太多了。”郑楷意笑着说，“可能因为你长得好看呗。比如我现在走过来和你说，‘我可以跟你拼桌吗，请你一块小蛋糕做报答’，那作为搭讪开场白多帅啊。”

    庄舸没理解。他带着一种呆子听课的表情看着郑楷意：“那如果我不喜欢吃小蛋…”

    “这只是举例！”郑楷意无语凝噎，他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庄舸咖啡杯上贴的标签，然后说，“请你一杯拿铁，这可以了吧？”

    “那我可能确实会答应。”庄舸很直接地说。

    郑楷意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明白庄舸的说话方式了。这个智商超群的人并不是没有理解能力，他是只采用效率最高最直接的沟通方式。只要能不过度解读庄舸说话的内容，　而是只停留在字面意思上，有什么说什么，就能和他沟通。想到这里，他很风流地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如果下次有人要和你拼桌，别立刻赶人走，那人家会很伤心的。”

    庄舸觉得郑楷意这个神态让他很想多看几眼。庄舸这才第一次细细端详郑楷意的脸，尽管他是一个对人的长相非常不敏感的人，他仍然不得不承认，郑楷意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他的五官整体上看非常硬朗，面庞棱角分明，高耸的鼻梁，还有比常人深一些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充满力量感；但偏偏这样一张面孔上，锐利风流的眼下长了一颗泪痣，哪怕没有表情也平白多了一点亲和力，下唇微微偏厚，上唇却很薄，看起来有些多情。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个人一定生活非常精细，皮肤非常光洁，牙齿洁白整齐，发型就不用说了，就连眉毛也打理的一丝不苟。虽然他比起自己要矮了一些，但仍然是个很高的男人，举手投足有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潇洒自如，无论和谁说话都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他就是会给人那种如同尘封记忆一般的熟悉感。就是这种熟稔的感觉，让庄舸觉得陌生而奇妙，他从来没有对哪个人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哪怕是已经合作了很久的靳凯文。

    郑楷意好像还没结束，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常常是他说一大堆，但是庄舸的回答都不超过五个字。除了需要阐述理论的时候，庄舸通常说话很短，容易给人很冷漠不耐烦的感觉，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他这样说话仅仅因为他说话的习惯是用最少的字回答对方的问题，庄舸基本不会扩句或者是补充对方没问的内容。

    神奇的是郑楷意似乎完全不觉得庄舸这种异于常人的说话风格是一种困扰。好像庄舸的回答再短再直接也不会泼他的冷水，等到他们交换完联系方式的时候，庄舸还在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里。他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没带眼镜的情况下，和人完成了一次可以称作“聊天”的交流。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心里莫名有些希望能多和他待一会儿。

    正好，无聊不想回家的郑楷意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