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分离

    初恋。

    艾兰从未想过,自己会寻找到一个漂亮到令他时刻心脏狂跳的恋爱对象,多美妙啊,对方竟然也说是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味道,并率先向他告白。当时艾兰愣住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好像丢了魂似的反握住对方,结结巴巴回答:“乔,你,你没有骗我?”

    对方依然噙着笑意:“嘘,亲爱的,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哦不,你没有另一个答案。”

    或许这话显得太过霸道,但艾兰是个羞涩的人,最受不住这样的直白,脑子乱糟糟的,像被倒入了一锅浆糊:“我,我愿意。”他脱口而出,才觉得刚才有些像回应某种求婚的誓言,不由又臊得手指发颤。

    乔定定地看着他,如同注视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物,当这双深邃的金色眼睛落在身上,艾兰几乎无法保持理智,心跳急促得仿佛要从胸口震出去。他痛恨自己突然的迟钝和口吃,实在太傻了,像个白痴一样:“我,我想说,我接受你的追求。”

    “谢谢。”年轻男人的嗓音本就充满磁性,此时或许因为悸动,染上了几分低沉,使艾兰听得入迷。乔喜欢对方痴痴的表情,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彼此的男朋友了。”

    男朋友,当然,那天离开咖啡厅后,他们还接吻了。艾兰好像喝了酒似的,晕乎乎被牵着走向无人的小巷,墙缝生长着苔藓,几朵白色的小花摇摇晃晃,而他被如同玫瑰一样艳丽的男人搂住腰身,低下头,准确覆盖上他的双唇。

    乔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么冷静,相反,在触碰到温润而柔软的嘴唇之际,他便赶紧一股热流在四肢乱窜,流遍了全身,令他头脑发昏。作为一个克制的绅士,他本不应如此粗暴地冒犯对方,但接吻过于美好,一瞬间,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吻得更深,直到艾兰快要喘不过气,小声地求饶。

    “抱歉,我没忍住……”他抵住对方的额头,鼻息沉重。

    艾兰的心几乎融化了,迟疑片刻,还是抬手搂住对方的背,微微张开肿了的嘴唇:“没,没关系,我也很喜欢——”他没有说下去,实在太害羞了,况且刚才的接吻用光了他的力气,使他的意识好像轻飘飘地飞出了天灵盖。

    他们就这么成为了恋人、情人或者一切更美丽的词汇能形容的关系,艾兰自认为是非常贫瘠的人,单调如白纸,但乔总能找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优点,用念长诗一般的浪漫语调,凑近他耳边细细地说,使他腰身乏力,只得摔进对方的怀里。这样的赞美助长了艾兰的自信,哪怕乔是被旁人觊觎的对象,总有不长眼的家伙试图插足,但他能大胆坐实自己的身份,而不是畏畏缩缩惹人笑话。

    同时,乔聪明又知识渊博,历史系的课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所以每有空闲,他便会到音乐系的教室外旁听,在艾兰练习的间隙为对方鼓掌。他意志坚定,无论谁想要勾引,都只能在他冰冷的眼神里悻悻败退。

    “嘿,我会脸红的!”作为唯一享受到对方温柔的人,艾兰有些恼羞成怒,想要拿起乐谱遮住自己的脸。

    乔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那也很可爱,艾兰,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唱得有多么好听……好吧,应该说,你在我眼里是完美的。”

    见状,还没离开教室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发出夸张的笑声:“哦,瞧他们,多恩爱的小情侣!”

    下课后,他们总会一起吃晚饭,比如今晚,约定的地点是城里一所小有名气的餐厅。乔有点挑食,只爱吃不熟的食物,比如生鱼片、还有血水的牛排,与他“贵族”的气质不太相配。然而,艾兰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足够优雅,并且体贴地为了他选择更接近全熟的菜。

    “乔,你不需要迁就我。”他察觉到对方吞咽时会微微蹙起眉头,愈发心疼。

    但对方不觉得为难,又喝了一口酒,消去口中不喜的味道:“不是迁就,是分享,而且今天是你的生日。下一次你可以陪我吃别的,乖,这里的食物应该很合你口味。”

    艾兰知道自己嘴笨,反驳不了,而且对方的话确实很动听,叫他心里快活:“好吧……那,那待会我们去哪里约会?”他壮着胆子说出这个有些羞人的词,天哪,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我想带你去我家里。”乔开口道,“明天是周末,不用担心来不及赶回学校。”

    这消息炸得艾兰头昏眼花,等找回神智,他已经被乔十指紧扣地带上私人飞机。艾兰更慌乱了,似乎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而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他踏上某个庄园的土地上。名为约瑟夫的管家候在门口,向他们行礼:“少爷,欢迎回来。”

    “乔,我需要你的解释——”等进了屋内,艾兰惊讶于装潢的奢华,也为乔的坦然自若感到有些气愤。

    对方这才向他坦白,艾兰越听越震惊,那个家族的名气哪怕是他这样的普通人也曾有耳闻,他又怎么会料到,自己的男朋友是继承人之一?或许觉得他这副呆滞的模样非常可爱,乔俯下身吮了吮他的嘴唇,低声说:“抱歉,之前担心你会害怕……不过现在你无处可逃了,我的艾兰。”

    艾兰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这晚艾兰拒绝了乔同睡的邀请,颇为不安地在比他母亲家的房间要大上好几倍的客房进入梦乡,但第二天一早,他又乖乖接受了对方的问候与早安吻,没办法继续生气。他们在庄园里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间,入夜后,乔准备了只属于两人的舞会,在月光和繁花的注视下,他们跳舞、欢笑着拥抱,最后意乱情迷地倒在花丛里。

    艾兰第一次知道做爱的滋味……比任何的糖都要甜蜜,比火焰还要滚烫……尤其乔高潮时的眼神,充满了占有欲,令他浑身战栗,再一次难以控制地射出来。他记不清这晚做了多少次,总之在周末结束前,他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沾满了对方的气息。

    然后到了一年后的冬季——

    被埋在棺材里的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手指无力地在木板上划了一道,这已经是他第十二次醒来。周围依然是黑暗,他刚刚记起了许多,包括恋人、做爱和寒冷的冬日。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死于什么病症:起初是喉咙疼痛,他以为只是练习过度,没太在意,但很快疼痛加剧,他迅速衰弱下来,把稳重温柔的乔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开始呕吐、脱发,瘦得像骷髅,即使再厉害的医生,为他诊断后也惋惜地摇摇头。

    得到消息的母亲放弃了他,事实上,凭对方的能力和现有的家庭条件,连维持他生命的医疗费用也无法支持。乔动用了家族的能力,希望得到有效的医疗手段,但很可惜,他的情况一天天恶化,据说这是一种与遗传有关的恶性疾病。

    “亲爱的……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艾兰躺在病床上,已经连偏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但他仍坚定地朝对方看过去。乔的脸庞在他视线中模模糊糊,犹如蒙上了一层云雾,根本分辨不清。他再也坚持不住,颓然地吐出一口气,因此只来得及听清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原谅我吧……”

    回忆戛然而止。

    现在,在无边的悲痛中,艾兰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本该死去了,正躺在冷清的、充满泥土和木料腐烂气味的墓穴里!但他还在呼吸,心脏也依然跳动,他忽然疯了一般抚摸自己的身体,那触感与普通人有所差异,叫他陷入迷茫。这时,他无比想念乔,想念烟绿色的土地,想念他们做爱时不小心压碎的花瓣……他尖叫起来,同时用手臂狠狠地砸向棺材,当他的灵魂也一并震动时,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砸碎了原来极度牢固的禁锢。

    冰冷的空气一瞬间灌入了鼻腔,艾兰重新大口大口喘息,手指紧紧抓住滑落的土壤。下一刻,有谁跳进了墓穴,用力拥抱了他。他回过神来,那是乔,是历经极端的痛苦后,命运给予他的恩赐。

    “艾兰,亲爱的,你终于——”

    只为了这欣喜若狂的话语,艾兰便明白自己奋力从死亡边缘挣扎的意义,于是他动了动还有些僵硬的手,搂住对方的后背,同时发出了关于新生的第一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