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布冧
已经下午四点，广东七月的天气，空气就像被凝固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闷热难耐。 “靠，刚洗完澡！”蔡泽语一边上楼梯一边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烦躁的自言自语。 终于到了六楼，蔡泽语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直接推门，瞬间被屋子里的凉气包围。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正在打麻将。蔡泽语看也没看他们，旁若无人的走到一张高低床的下铺，斜躺了下去。又细又长的腿垂在床边，双眼直直的盯着上铺的床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就说，除了蔡蔡，没人进宿舍还敲门的。”正对着蔡泽语，脸上长着几颗痘痘的瘦高男孩，看了一眼他说。 他旁边的两个人也都顺便瞥了眼瘫在床上的蔡泽语，一脸严肃的继续盯回麻将，没接话。 “敲了门你们也不理，以后我也不敲了。”蔡泽语有些孩子气的回道。 “以后？你不是租房子了吗？餐饮还习惯吗？”瘦高男该继续问。 “我上来等‘段公子’，他说他有多余的被子。刚租的房子，房东真抠，里面啥都没有。加东西就加房租。就给一床垫。’青春痘’你有多余没？发工资请你吃饭。”蔡泽语对着瘦高男笑着说道，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 “没被子？要被子找靘哥呀！靘哥是客房部的。”’青春痘’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白白净净的男生给他支招。 “靘哥是谁呀？我又不认识，我这不刚来嘛！程城，介绍认识一下呗！”蔡泽语想表现出来的谄媚，却和撒娇没两样。 “这不是就是靘哥嘛！”程城扭头睁大圆圆的眼瞪了他一眼，努努嘴看向背对着蔡泽语的人。 这叫’靘哥’的人，只看到他穿着白衬衣，漂亮利落的肩背线条。 “自摸！十三幺！”蔡泽语准备和靘哥套个近乎。却听到他宣布其他打麻将三人的’死刑’！声音低沉，很有磁性，’自摸’这么大的事，语气却平静异常。 蔡泽语对这人莫名有了些好感。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段明宇浑身湿漉漉的进来，抱怨道: “操，快到宿舍下起了雨，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内裤都淋湿了。”看见靠在他床上的蔡泽语，口气稍稍收敛了些：“来一会了吧？反正现在你也走不了，外面下大雨呢！等我去冲个凉！” 蔡泽语瞬间忘了刚才想做什么了，又惬意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回段明宇床上。 这是’维特’大酒店的员工宿舍，这层楼住的都是酒店KTV的员工。 蔡泽语从这间宿舍搬出去没几天。来’维特’上班是段明宇介绍的，他俩一起工作了近一年。后来，段明宇应聘到’维特’大酒店KTV，这个部门挣的钱比餐饮部多点，还只用晚上上班，就介绍蔡泽语也过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上了几天班，刚能把同事认了个大概，蔡泽语就自己要求调到了’维特’大酒店的餐饮部。 维特大酒店的规模，比此前工作的酒店大了不止一倍，规章制度也完善许多。一个月有两天休假，这是蔡泽语最终留下来的原因。 不过，餐饮部员工多，宿舍条件相对比KTv员工宿舍乱一些。蔡泽语咬咬牙，就在外租了个便宜的小套间。走路也就半个小时。租房还有个好处，万一被炒鱿鱼，不用到处去借宿。 “就在KTV多好，非要去餐饮部，还得租房子！一个月白白不见四百五！”段明宇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蔡泽语说。 “还是对餐饮部熟一点，事也少。”蔡泽语不想说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可能会让大家嘲笑。他闻到那些所谓‘公主’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就想干呕，还不如闻厨房的油烟味！ “你在KTV肯定小费都比我拿的多，你挺招那些‘公主’喜欢的，才做几天，就有‘公主’给你点方便面。”段明宇真心的说。 “有女朋友吧？怕女朋友不乐意？”’青春痘’伸伸懒腰随口搭了个茬。 自摸十三幺让他们提前结束了战斗，打麻将的四个人准备出去吃饭。 “嗯。”蔡泽语不想解释。 “我这儿还有四个黑布冧，昨天红姐给的，我差点忘了，谁吃？”程城打开自己的柜子拿手机，看见躺在柜角的水果说道。语气明显带有炫耀的成分，KTV的‘公主’有时也会‘打赏’长的好看的服务生。 “我！我要吃！餐饮部吃不上这么贵的水果。”蔡泽语伸出手大声报名。 有人回应，程城满意的给蔡泽语扔了一个过去。其它人没给他显摆的机会。他主动给背对蔡泽语站着的人边说边扔：“靘哥，给！强哥，接着。” 发现程城对这两人明显讨好，蔡泽语好奇的 看了一眼这个人的背影，正好对上这人转身看他。一张刚毅的脸，轮廓分明，凸起的喉结很明显，一双眸子幽沉如暗夜，看起来比这帮人成熟些。 没想到居然迎上了那人的双眼，蔡泽语有些尴尬，低下头眉眼低垂，眸色微侧，装作不在意的把布冧塞嘴里咬了一口。 这人弯下腰，离他很近的距离，能闻到他淡淡的烟草味，耳畔想起他低沉的声音: “这个拿回去给你女朋友。”视线里出现掌心托着黑布冧的一只手。蔡泽语顿时脸颊发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那人伸手到蔡泽语腰侧，在他身后一拽，拽起一件西服外套搭在手上。起身时，他的脸擦过蔡泽语滚烫的耳朵，似有意又似无意。 蔡泽语机械的嚼着布冧，直到宿舍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段明宇，才回过神。 “你干嘛了，脸那么红，吃布冧吃醉了。”段明宇边穿衣服边调侃。 刚才的发生的事，就一瞬间，谁也没注意，却让蔡泽语心扑通扑通直跳：“你要上班了吗？那人是谁呀？”蔡泽语看着身侧放着的黑布冧，强装镇定的说。 “我快七点再下去，还早，我吃了饭回来的，又不用下去吃饭！哦，你说靘哥？！他经常来和我们打麻将，客房部的，据说他和客房部杨经理有一腿，杨经理看见他都挺怕他的。具体他在客房部做什么就不知道了。那个叫阿强，和他走的挺近，工程部的，可能今天我有事，叫他来凑人数的吧？！” “哦！”蔡泽语装作心不在焉的应着。 脑子浮现出客房部杨经理，走路一颤一颤的胸脯和圆润的脸，和刚才那双幽深的眸子，显的那么违和。对他刚有的一丝好感也飞散了，原来是这种人！渣！ “不过，他人还挺不错，一般兄弟们有啥事，他能帮的他都帮，在酒店挺吃的开的。他和‘杨大奶’的事大家心照，也没人拿这事取笑过他。” 几乎每个领导背后都有奇奇怪怪的绰号，但是’杨大奶’大家高度却一致，实在是太形象。 “你这星期白班？”段明宇关切的问。 “嗯，我要求的。这里上班挺好的，还分两班，白班三点就下班了！就是早上上班太早。” “早上不七点吗？反正两个班，不是早高峰就是晚高峰。让你来KTV你又不愿意，每天晚上七点到凌晨四点，白天有的是时间玩！我昨天还拿了八十块钱的小费！” 段明宇换好了工作服，身材纤瘦高挑，脖子上猩红的领结，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只是常年熬夜，有些苍白，他的面部线条柔和，显得斯斯文文，所以大家都叫他‘段公子’。 蔡泽语高二没念完，就出来打工，形形色色交了不少朋友。段明宇比他大三岁，认识以来，处处都很照顾他，感觉真像个大哥哥。 所以他知道段明宇说的是真心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先适应适应，刚一去K T V，感觉怪怪的。” “出门打工谁不是为了挣钱，她们挣她们的，我们挣我们的，有什么怪的。”段明宇揭开了事实真相。 “都说我先适应适应啰！”蔡泽语的有些不耐烦。 “好，好！你说了算。被子给你捆好了，雨也停了，你一会儿打个车回去吧，我来不及帮你拿过去了。”段明宇的的口气明显的让步。似乎，还带着宠溺。 “知道了，一会儿和你一起，你帮我扛下去。”蔡泽语顺势’欺负’他。 “好！”段明宇在他旁边坐下，铁床发出’吱呀’的抗议。 “靠，你轻点，床断了！”蔡泽语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让我轻点？用力点儿不爽吗……”段明宇笑着，坏坏的样子，灼灼的看着蔡泽语。 “你他妈是不是变态了？！在KTV干傻逼了吧！”蔡泽语给了他一肘击在肚子上，虽然没用力，段明宇却顺势倒在了他腿上: “啊……疼……” 蔡泽语一把推开他:“滚！”站起来时，起身太急，头和上铺床板发生了亲密接触，’哐’的一声，把蔡泽语又撞回床上，一手捂着头，痛苦的倒吸一口气：“嘶～” 段明宇赶紧伸手，想去揉他撞疼的地方，被蔡泽语抬腿作势踹他的动作吓退：“啊，没事吧，我看看……” “看个头……走，送我下去！”蔡泽语忍着疼，红着眼眶，不忘拿起床上的那个黑布冧。 段明宇把被子扛在肩上，看他拿布冧的样子，像个护食的毛孩子，忍不住在他后脑揉了一把。回馈他的是蔡泽语回头恶狠狠的瞪眼。 几天后，蔡泽语下了班，找到主管:“代主管，我想明天和后天休假。” “你来还不到一个月就休假？”代主管身子斜靠在前厅吧台，懒洋洋的说。 “我和余洋商量好了，他替我的班。”蔡泽语语气不卑不亢。 他提前了解过公司规定，没有轮到排休可以同部门找人替岗，他的排休日换给替岗的人即可。如果一月不休，加600的满勤奖，可是明天是他生日。 “你去阎领班那里做个登记。你是KTV调过来的？”代主管端正的五官一脸八卦。 “我在餐饮做的熟一点。”蔡泽语简单的回答了代主管的问题，得到代主管不屑的轻笑。 蔡泽语毫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他在餐饮部心里踏实。 请完假，在公司洗完澡准备回家，蔡泽语碰见余洋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盖着银制的餐盘盖，看样子是要去送餐。 余洋看见他，两眼放光：“蔡蔡，你不回宿舍的吧？回家？” “嗯。我没申请宿舍。” “正好你经过客房部，帮我送去客房吧台。我就不用过去了。” “我没穿工作服。” “送吧台的，一般都是同事。”余洋笃定的说。 “万一是客人，投诉我没穿工作服，罚了款你可得要给我补上。” “行，没问题！”为了偷懒，余洋肉乎乎的脸尽显大气。 ‘维特’是庭院式的酒店，从餐饮部走到客房部要五六分钟。蔡泽语单手托着托盘，姿势相当熟练帅气。 感应门一开，前台训练有素的收银员小姐姐，面带微笑的齐齐看向他。一看他手里的托盘，知道是自己同事，也没收起职业的笑容，反而笑的更甜。 “我是餐饮部的，小姐姐你们客房部哪位点的餐？”蔡泽语走近前台，也笑着问道。 一个戴美瞳的小姐姐对身后喊到:“靘哥，你的餐到了。”喊完又转过头笑着对他说：“你是餐饮部的？怎么没见过你？” “我做房间服务的，今天是给同事帮忙。” 正说着，前台身后和墙一体的地方，居然开出一道小门，一个人手扶着门把手，伸出头。蔡泽语一看，难怪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是那天给他黑布冧的人、渣，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看见是他，那人不动声色的一抬额，说：“你，帮我端进来，谢谢。” 真摆谱！可是就算是同事，也是消费的客人。蔡泽语只得绕过吧台，在两个小姐姐依依不舍的眼光下，走进了这个小门。 一进去，蔡泽语就愣住了，没想到看似普通的小隔间，里面却像部门经理办公室般，不仅宽敞还配置齐全。只是…… 对着门是一个宽大的老板台，老板台上座机电脑一应俱全，上面却放着散乱的扑克。老板台的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但是里面没几本书，几乎都是酒和几条烟。左边是一套深蓝色三人皮质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的空餐盘，和空饮料瓶！旁边绿植架上的绿植萎靡不振，叶子发黄，土里全是灭了的烟头。右边有一套茶吧机，是整个房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 老板台的旁边有道侧门，蔡泽语心想，居然还有睡觉的地方，“小白脸”在酒店有单独的休息室，看来挺受宠。四周的墙上贴着蓝色的壁纸，看起来应该还有隔音的泡沫，厚厚的。这样的墙，蔡泽语在KTV见过，据说成本挺高。 蔡泽语脑子里浮现出这冰山脸埋在’杨大奶’胸口的画面，怎么那么不协调？！ “一直举着不累吗？” 有些暗哑的声音传来，蔡泽语才看见他把老板台上的扑克推到了一边，腾出了放托盘的地方。蔡泽语回神，放下托盘。手后背单手优雅得体的，揭开了餐盘盖，是一盘印尼炒饭！那人轻笑了一声:“呵，职业病挺严重呀！你不下班了吗？” “嗯，习惯了！我先走了。”蔡泽语不愿和他多说话。 “你坐一下，等我一会儿。”他的语气并不重却像命令般。 蔡泽语鬼使神差的站住了，环视了四周，除了沙发，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而茶几实在……于是他傻乎乎的站在了那里。只见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了一个数字：“你好，客房前台叫张姐。” 放下电话就低头吃炒饭。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他很大声说了句“进来！” 一个四五十岁穿客房保洁工作服瘦瘦的阿姨，一进来就对他满脸堆笑：“靘哥，我说这么久都没叫我打扫了，还以为……” “最近很少在这儿，老规矩。” “诶诶，好好，好的。”张阿姨唯唯诺诺的回着，蔡泽语像个透明人。 蔡泽语脸上露出轻蔑的笑，还没干的头发服帖的在脑门，本来看起来很乖顺，配上这个表情莫名的有些任性的可爱。 “你被子问题解决了吗？”他看着这个带刺儿的小孩，扒了口饭，问道。 他居然还记得这个：“嗯，解决了。”被子是段公子从老家带来的，自己都没舍得用，给了蔡泽语。蔡泽语心存感激。 “那就好。你为什么在公司洗澡，回到家不就又满头大汗吗？”他注意到他没干的头发，和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沐浴露的味道。 “出租屋里没热水器，回家洗澡还得烧水。”蔡泽语诚实的说。 “哦～我明天给你弄一个。”他很自然的说出这话，全然不顾蔡泽语愕然的表情：“不…..不用，发了工资我就去买。” “没事，我家刚好多一个，闲也闲着。明天我带来，去找你。”他的话打消了蔡泽语的顾虑，看蔡泽语的表情放松了些，毫无波澜的说：“我送你回家，我刚好要出去。也顺便认认路，明天好给你送热水器。” 没等蔡泽语反应，他对阿姨说：“张姐，你一会儿收拾完，把门关好就行，帮我把这些餐具送去餐饮部。” “好，放心！一定给你打扫干净了。”张姐依然满脸堆笑。 蔡泽语看了眼剩一大半的炒饭，叹了口气。告诉了他地址以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楼下停住。蔡泽语说了句没有感情的“谢谢”，下了车。 看着他的车开远，心里愤愤的说：“妈的，小三现在都这么嚣张！工程部的车是你家的？！哼！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