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世寒香

真实的结论和想法。

    “我们也不是要债的。我们来不是为了钱。这个袋子主要是保护你的……你迅速回答完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会放你走，回家。”王洋捏着人中说。

    王洋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了，因为这个纪春波是那种最不好对付的人类——看着蠢钝，其实社会经验很丰富，幻想狗血煽情恐吓那些手段很难奏效。

    “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张凯伦又重复地问这个问题，王洋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我说了啊，我在路上被人敲了一板砖！然后开始做各种恶梦。乱七八糟的，不是你给我打的针么？我醒了之后，就在这里了。”

    “哦，我想问的是，你为啥走在路上？当时你出来是要干嘛？”

    “……”纪春波哽咽了一下。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走在家附近的路上需要解释么？他完全可以说，出来找打牌的妈妈，或者就是从大姨家下班回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两个陌生的女人；他产生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他不想撒谎。他可以撒谎，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撒谎。

    “不关你们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纪春波微微恼怒地说——嗯，不撒谎，但是我可以不回答。

    张凯伦腮帮子微微动了一下，摊手道：“你头顶上的瘤已经脱落了，你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具体的特征很多，但是我现在能提醒你的就是——你不能撒谎了。其实我也不关心你为啥出来。所以他说他失忆，就是真的没有现实记忆。”

    “好方便，万能失忆大法。所以你是在否认前天夜里还有昨天一整天你做的事，对吗？昨天是你的生日呢，你都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么？”王洋沉闷地嘀咕着问。

    世界上有没有不说谎的人呢？

    没有。

    但是如果人类升格成为菩萨或者佛，就无法说谎了。很多同质同体量的邪神和恶魔也无法说谎——所以这个事对于王洋来说并不新鲜。

    而且有些貌似低阶的神，也会注定带有无法说谎的特质或者说谎就会有明显体征反应——王洋的梦男爱染明王殿就是这样。

    其实不说谎对于工作和社交问题不大，这取决于当事神的语言学水平和文化程度。但终究是一个磨难级的障碍……爱染明王殿就突破不了这个魔障，所以基本是佛格的爱染明王殿在总公司无法合群无法从政，被罢黜发配去了福建当一个街道经理。然后，作为女人，王洋扪心地可以劝诫世人：男人还是会说谎比较好，真的。

    “哇！——大夫啊，我和你说，我脑袋上长过一个瘤！所以那瘤终究是恶性的对吧，发作了是吧，我得了精神病了对吧。所以我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看见幻觉——你们是精神病院的人对吧？”

    张凯伦虽然没有穿白大褂，但是她那个炼尘祠科学家的那个气质就特别容易被解读为医院的大夫。所以纪春波现在脑海里形成了新理论：自己一定是发作了强烈的恶性的精神病，搞不好还做出了什么大乱子，所以这俩人应该是精神病院来的人，控制住他，开始检查他。

    这就是那个简单的工作不简单，最主要的原因。

    作为神，在这个时代，对别的生物宣布你被神的世界宣召了的时候，往往有两个极端：一个是特别容易相信，很轻松地接受这个世界观设定。还有一个就是这种，特别科学理智打死都不相信，他们总能给你走进科学，拥抱精神病。

    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直接一股脑地把那些信息强给这些神的，不然没有精神病也捅成精神病了——神和精神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哦……”王洋用圆珠笔敲了一下脑门，讲真，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对了……请问您什么学历？”王洋说完之后，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补充道：“这个问题主要是了解一下您的教育水平和知识基础，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给你宣布或者解释一些震撼你的世界观的信息。您的知识教育水平可能会极大影响您消化这些信息的程度。”

    其实她的小本本上写着纪春波学历是大专，但是大专也要看看什么学校和专业对吧？

    “我是大连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电子信息工程大专。虽然没有正式工作，现在给我大姨家里的电商公司做一切。”纪春波坦荡地回答。

    “呲……”王洋难受地咬牙根。

    这不是她在歧视大专，而是这个层次的学历人群，是最难接受上层领域宣召的。能短时间内接受超自然常识知识信息的人要么是极高智商筛选的精英知识分子，要么是初中毕业以下的文盲半文盲——这种二三本大专学历的人就最容易被迷惘，他们懂一点世界哲理，但是很难接受至高真知。

    按程序来说，王洋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以吃喝东西的——但是她太焦虑太尴尬了，受不了了——她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自己早上煮的挂耳咖啡。其实她也是老司机了，她从业神二十多年，已经宣召过几百名新神古神升级归位了；各种尴尬的，狗血的，煽情的，无厘头的场面都见过了，处理起来她都很得心应手了。但是今天的工作还是再次突破了她的承受能力。

    王洋呷着苦咖啡，仔细打量起这个纪春波的容貌，一种窒息感涌上心头。

    观音菩萨虽然是中国神话体系中最主要最着名的菩萨，但是他在新中国成立后没有正式合法地肉身转世过，吉祥社会服务有限公司里对这个菩萨的宣传和普及并没有比民间更多更精细。就是因为这个菩萨不在，所以王洋对观音菩萨的印象比较好……因为她内心里，对观音菩萨的印象，和绝大多数她这个年龄的中国人一样，还停留在西游记电视剧里由左大玢扮演的那个慈眉善目，但是温和狡黠的中年妇女。

    当然了，她已经在天神社会里混到了度母，她当然知道，说的神圣抽象点，菩萨是高级上位的神，无所谓性别；但是实际上所有掌握权力的主要大菩萨们都是男的——观音菩萨也不例外。所以即便哪一天观音菩萨出现在大家面前，又是一个普信男或者爹味老油条，王洋也不会惊讶。

    但是菩萨们肉身正体目前刷下限刷的也太离谱了。

    王洋面前的这个纪春波……已经不是普通的程度，这个人由内而外地要王洋觉得他猥琐，丑陋，无知，而且土。这个形象，在民间搞邪教，说自己是个能治病或算命的半仙，估计都搞不到几个粉丝的。是的，或许菩萨们有大智慧，大神通，脱离了各种肤浅的低级趣味；但是既然你们要转世，来到人间现身救世——形象管理这么简单的事情很难么？挑个好点的体面的肉身不行么？2020年了，不要考验人性了好么，人类的人性不用考验了，答案和数据摆在那里几千年了：人类是所见即所得的动物，你们形象不好，人类就会歧视你怀疑你；不管你再用什么样的神通和智慧来教育他们拯救他们，那么用来消除刻板印象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也很昂贵，不但给你自己的工作降低效率，也给可怜的你的员工们增加很多没有必要的沉没成本和冗余消耗。

    王洋痛苦地转头，望向张凯伦——她其实也不认识张凯伦，但是作为生物技术防控专家亲临现场督导也是必要的。她现在希望这个专家说点什么。

    但是张凯伦低头在抠指甲，该她说话的时候她又不说了。

    “啊！——我见过你。在沈阳。你是那个搞传销的女的！”

    因为王洋喝咖啡，所以她完全摘掉了脸上的口罩——纪春波看清了王洋的脸，说实话她脸长得也路人普通，她也不是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美女，快十年前的遭遇根本不足以激起纪春波的回忆。亮点是王洋的那糟糕又不信邪的画妆技术——她有个可以说是神通的卡粉被动，她能把任何价格品质的粉都卡在脸上，形成一个诡谲但是别人不敢当面议论她的面部环境。但凡见过她卡粉技术的人都不会忘，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把脸化成勾芡效果还自信出门的女人绝世无双。

    “——沈阳？”王洋皱起眉头，她的姥姥家在沈阳，但是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沈阳搞过传销。

    “八九年前吧，12年，我在沈阳的一个麦当劳里，见过你。你过来传销我，你当时和我说，要不要加入你的公司……可以成为神，拯救世界。哦，我明白了，你们是邪教……我要报警了！”

    纪春波激烈地蠕动起来。

    王洋拿出手机，登录自己的工作账号。纪春波的话提醒了她，因为纪春波的话说明王洋曾经下凡来宣召过他，这个纪春波是公司纪录在案的可以成为神籍的体质，他有某种神通可以被公司雇佣。但如果对方没有同意，王洋的宣召失败，王洋甚至不需要使用一些后续措施来掩盖神迹，那么说明这个人的神通其实劳动价值很低，留在社会上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公司雇佣不雇佣他都行。这种工作王洋执行的不少，所以不记得宣召过他也很正常，但是王洋的工作纪录里会保存。

    这也不是很难查询的资料，王洋马上通过姓名就查询到了2012年的春天，她的确在沈阳宣召过一次这个人。

    然后，信息上显示：这个纪春波不是人类，是一种魑魅，危害等级6级。

    魑魅是一个大分类，具体什么种类如何研究不需要王洋管，所以资料上就显示这么多，王洋当时只需要把他招进公司就行，危害等级六级是很低的，基本就和公众场合随便吸烟差不多……所以他不需要天神们下来征服和管理，招不进公司也无所谓。

    “他是很稀有的白魅魔。非常稀有。比大熊猫，秋沙鸭还稀有。所以公司宣召过他，也不奇怪。”张凯伦抬起头，并不是很感兴趣地说。

    “他哪里白了？”王洋迷惘地看着皮肤色泽质量就很……普通，看起来就是三十二岁从来没有保养过的一般男性纪春波，纳闷地问。

    “这里面有个历史问题。因为魅魔主流皮肤都比较黑，所以相对而言，他算是白的了。然后古代人并没有现代美白技术，自然损伤比较大，所以不化妆遮盖，这种程度的自然皮肤，就算很白了！你觉得我白么？”

    张凯伦指着自己干黄，极度没有认真补水的脸，有点兴高采烈地问。

    王洋不是菩萨，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撒谎：“挺白的。而且你们恋尘词的人都显得年轻，你们天天呆在实验室里，不用防晒的。皮肤自然就好。“

    “就我这种肤质和相貌，曾经被妓院的客人选为花魁，然后刘员外还花了40两银子买我回家做妾。在我十九岁高龄的时候，还被选为河神祭品，送给龙王做妾呢。”张凯伦非常认真一板一眼地对王洋说。

    “噗——”王洋把咖啡喷了一桌子。

    这事其实怨王洋自己，虽然恋尘祠那群高学历女博士们看起来很现代枯宅，但是她们其中很多都是年龄身世成谜的古代仙女，有的可能比2000多岁的李青年纪都大。很多不老不死的仙女为了填补漫长的生命，开始读书读完本科读博士后不等于人家之前没有过绮丽或者风尘的人生。

    不过张凯伦不在意王洋的反应，继续说：“……另外我觉得，他是混血，玉琅魔母最近一次繁殖期，生育愿望比较低。但是觉得繁殖期错过了又可惜，所以就火车站随便勾引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进行了交配。虽然魅魔是母系基因，但是育种的雄性生物也是有一定影响的。我们基因鉴定结果，他真的就是白魅魔，只不过基因表现上有一点我们还不太确定……我平时不太关心社会上的潮流和文化，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他长得很英俊么，美貌么？”张凯伦指着纪春波侃侃而谈。

    “姐姐啊，姑奶奶啊，古代怎么样我不知道哦。现代呢，我们不要用外表来衡量别人啦。不礼貌。”王洋努力板着脸说一些不伤害人的话。

    “历史上出现的白魅魔，都是所谓什么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男子。说实话，虽然我也五百多岁了，但是我去过的地方很少，也不太关心男人的长相。我对容貌这个事情就没啥发言权。我们恋尘祠的员工不太关心这些。我作为生物学家，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基因能决定美丑。哦，我这么问吧，假如你觉得世界上最美貌的男子是一百分，这个纪春波能打多少分？”这个张凯伦感觉就是在挑事。

    “我也不懂这些啊。我只知道，不要物化男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和美。”王洋才不会上这种套呢。

    “这没啥可遮掩的。我是丑逼了啦……你不用那么客气。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魔什么鬼的，但是听你们的话，你们应该是抓错了人。我看过动漫的，也打过很多游戏，魅魔我知道的，都是很妖娆很妩媚会勾引人的妖怪。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要脸，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谁也没勾引过，就算我想，我也勾引不到啊——我没有本钱，也没有那个本事。”纪春波怜悯地看着王洋说——他觉得他给王洋添麻烦了，他丑他自己知道的，看着王洋辛苦找补的样子，他有点于心不忍。

    “是啊，这种丑逼，怎么可能是魅魔了啦，老娘第一届女子金刚历史出身，什么骚浪贱的妖魔没见过啦。如果普贤菩萨那个老狗逼没有骗我，说这就是他的终极形态没有其他色相遮罩了，那就尊容，还观音菩萨呢，他去演西游记也就是给个妖怪群演吧。我赌我三个月的工资，就他这长相和学历，如果他以人类的基调出去相亲，周围村镇都不会有任何女的看上他。这个公司我觉得没有救了，你们李主任引爆核弹吧，累了，大家都毁灭好吗？”

    王洋迎着纪春波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勇敢而又偏执的力量直攻大脑，让她把心里最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大声地说了出来。

    “唔……”王洋说完用嘴咬住保温杯。

    这不科学，王洋现在是官场神权中鏖战几十年的老干部了，她不会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这种话的。

    张凯伦微笑地瞄着王洋。

    王洋觉得自己中套了，她醒悟了，她原来也是试验对象。

    菩萨级的神，有一个通用神通特质：那就是和菩萨目光相对的时候，菩萨可以让低阶的神格说出自己的心声。王洋是有七级威光的度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就说出心声的情况，那么对方基本上是大阿罗汉以上甚至更高的智慧神。

    但是吧，也有可能，就是王洋自己太焦虑太烦躁了，情绪失控说走嘴。

    “纪春波，我通知你，你现在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如果你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也看着你的眼睛，那么你可以让对方说出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和他知道的一切。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叫一些人来测试一下。”

    张凯伦笑眯眯地说。

    但是纪春波皱起了眉头，非常冷静地反驳道：“你这是骗术。我怎么知道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想法呢？真实不真实这种东西，不是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和判断的么。这是哪门子特异功能啊。”

    “没错。但是，你这个功能还有一个升级的版本，就是你能听见对方心里想要的东西。对方心里想要的东西，你不知道没见过，你也能准确地说出来。现在你看着我，努力地去听，我现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很有可能听见一个你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甚至不认识的东西呢。请原谅我，我不是学历歧视，我现在很想要一种新型显微镜，但是我觉得你的知识领域和储备不可能要你知道那个仪器的名字。但是你的特异功能可以，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肯定能说出那个你从来没听过也不可能知道的仪器的名字。”

    张凯伦盯着纪春波，大胆地邀请。

    纪春波无奈地迎向张凯伦的目光，竖起耳朵……过了一小会，他轻声地说：“我觉得吧，你，你想要的不是显微镜……你想要买个咖啡机。不——保温杯！嗯，好像又是咖啡机了……还是说，可携带保温杯大小的咖啡机？”

    王洋开心地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浓香的咖啡。

    看来恋尘祠的女科学家也不是那么的忠于科学，她们还是可以被物欲刺激的。

    “我知道菩萨们都有这种神通，但是这种强力读心术是不是太危险了？”王洋冷漠地问张凯伦。

    “先世神格中，没有完全客体读心术。普贤菩萨只能识别谎言和逻辑漏洞，文殊菩萨可以鉴定原创指数和文献索引。地藏菩萨能感知痛苦和疾病。大势至菩萨能鉴定你的理想和信念。虚空藏菩萨可以判断你的行为几率和运气。只有这位菩萨……他能听见看见你心里想要的东西，看穿你的欲望。所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到底是应该买咖啡机还是保温杯？”张凯伦说着兴奋起来。

    “保温杯吧。方便，耐用，别买太贵的，丢了也不心疼。咖啡机你买了也用不了几次，那玩意还要清洗。我不是菩萨，你不要乱叫，我只是作为一个冲动型消费者给你的建议。我就买过空气炸锅，面包机，还有榨汁机……买回来用两次丢角落里吃灰。唉，今天还在后悔，一个农村人我瞎讲究什么啦，浪费钱。”纪春波无奈地劝诫张凯伦。

    “没错了，他这么有判断力，怜悯心，帮助人。我用我的学术人格保证，他百分之百就是观音菩萨了。”

    张凯伦抱起胳膊，说出一句很自信的话。

    “……我不是怀疑你学术人格啊。但是你们恋尘祠的学术人格都这么……怎么说，随意的话，那么感觉你们的核弹按钮应该也是随便放的。我下午有空自己去按一下好了。不过既然技术主管都发话了，那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浪费时间和程序了。那么，我来宣布吧。纪春波先生，我们正式通知您——啊……”

    话说了一小半，王洋觉得鼻子很痒，糟了，是感冒了吗。

    “阿嚏——”还好一个喷嚏马上就打了出来，但是，华丽的鼻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王洋慌张地拿出纸巾擦鼻孔。

    擦拭清理一番之后，王洋再次拿着小本本，摆出职业笑容，清理嗓子，再次宣布：“我们正式通知您，您就是——呃……”

    这次胸口一阵干呕，一股力量在阻止她说话。

    “你别宣布了，你宣布不了。你不相信。所以你无法当着他的面称念诵他的法号。”张凯伦摊开手，笑微微地说：“这也是菩萨通用神通。你忘了吗？所以菩萨们转世的肉身实体都要有一个俗名，因为总有人不相信他们，有一个俗名这样方便社交和工作，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

    “那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呵呵，不相信。“

    王洋整理了一下头发，抱起胳膊，笑呵呵地看着被蓝色塑料袋包裹的这个陌生的俗气的男子。

    其实，王洋已经很久没有相信过什么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相信的，她也忘了。

    但是这种小问题根本难不倒王洋，王洋对待工作总是能尽职尽责的，无论她相信不相信。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亲切柔和地说道：“纪春波先生，我代表吉祥社会服务有限集团公司正式向您宣布，您是六界唯一现世观音菩萨化身正体！”

    然后她把录下来的音轨，对着纪春波播放了一遍。

    纪春波离王洋的距离很近，同样的话他听了两遍，还听得很清楚。

    看到没，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会使用工具；信仰无力，科技来填补。

    “好吧，你是说我是啥我就是啥，然后呢？”

    现在纪春波觉得对面这俩女的是精神病了。

    “接下来的流程会有专家和助理来给你解释。我是座虎师利度母王洋，是菩萨们的护法使者之一，暂时由我负责您的人身安全和安保程序。但是您有八千个护法可以调遣，具体怎么调遣怎么使用请您用这个手机，根据里面的导航程序和下载相关APP了解使用。”

    王洋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黑盒子，里面装着吉祥移动的菩萨级定制手机。双手捧到纪春波面前，放在乒乓球桌上。

    “妈呀，现在电信诈骗都这么花样了么，都直接给手机了吗？不过啊，你们捆着我，给我手机，我也没法操作啊。”纪春波呆呆地说。

    “这个看起来像是蓝色塑料袋的装置，其实是一个扫描仪的镜头。我们再给你测绘身体细节，然后把您的法相造型给您传输过来。大概还需要40分钟。但是这不是物质造型，是灵体法相造型。物质造型，需要您等通知，到时候会去北京我们总部，由我们的造型老师们和你商讨定制。噢，说到电信诈骗……即便您是菩萨也要注意防范，手机里不要擅自安装公司没有批准的第三方应用，也不要登录境外网络。最重要的是，您刚刚转世，还不了解社会形势，所以呢，公司对您目前有三个要求。”

    王洋非常无聊地看着窗外，娴熟套路地说着她的流程。

    “第一，不要离开您的家，您的活动范围就是你们村。”

    “好的，没问题。”纪春波很想笑，他根本也没有离开村的需要。

    “第二，不可以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也不可以在任何社交媒体上发表任何生活轨迹和言论。”

    “行的呢……呵呵呵。”纪春波无奈地点头。

    “第三：不可以进行商业活动，不可以与任何企业单位和个人签订巨有劳务报酬的合同，与销售贩卖行为。”

    “我大姨给我发工资算么？”纪春波警惕地问。

    “算。您的财务现在由芍露崖菩萨经济委员会接管了。你打开手机后，你会发现您有新的银行账户和资金。然后财务专员会在最近一个时间来和你对接您的财务问题。”

    “大姐，还说你们不是电信诈骗……你们就这样给我一个手机和账户，还接管我的财务。你们不是传销诈骗什么的，谁是？是，我学历很差，但是我没有那么傻的啊。”

    纪春波浑身难受地扭动着，身上突然有点痒，这个蓝色塑料袋里似乎有什么小触手在挠他。

    “截至到今天凌晨四点，菩萨，您的四个银行账户上储蓄金额2万2千元228元，没有理财产品，基金和股票。支付宝账户上448元。微信零钱包里515.25元。因为您是菩萨了，菩萨不可以拥有现世账户和金钱，所以这些财产已经全部被韦陀宫充公了。这里是银行证明和法律单据——”王洋把一叠银行文件证明拍在纪春波面前。

    “凭啥啊？”纪春波惊骇地大叫。

    “唉……”王洋从文件中拿出一张一元钞票，冷冰冰地说：“您是菩萨了，菩萨不仅没有银行账户和支付系统，肉身不能接触金钱货币。不信，你看……”

    说罢她把这张原本就是做试验用的纸币贴在纪春波的脸上，无辜可怜的绿茵茵的一元纸币瞬间枯萎变黑，散落为飞灰。

    “请您一定要警惕，有意无意都不要接触任何货币。否则造成的货币损害您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不过您转世了一个方便的时代，现在货币现钞也不那么容易接触到了。其余金融知识和规则也等芍露崖专员来给您解释和说明。我们不是诈骗犯，您没有钱可以被我们诈骗。”王洋用手绢擦了擦手上的灰，又补充了一句：“您以后，不需要钱了。”

    “嗷？那我吃啥，花啥？”纪春波开始恐慌了。

    “会有一个观音菩萨座委员会还是什么的，总之是一个团队，他们会给你安排的。一般来说您的善财童子会管理您的衣食起居还有一切生活需要，但是也有可能是弁才天女。很快你就会见到他们了。呐——这些事，不是属下的工作范畴。我是您的安保主任——暂时的——你有两种方式可以直接联系我，第一种：您的手机里已经预置了我的联系方式，我24小时都会待命。第二种：咳……”

    王洋难受地挠了一下后脖子，继续说：“需要你设置语音语句，形成召唤法咒，我作为护法会在任何情况下以法相形态在最多7秒内出现在你可能容纳我的物理空间内。这个语句是这个格式的……”

    王洋拿起文件中的一页白纸，上面出现这个格式：“口口口口，座虎师利，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您根据您的喜好设定好法咒内容后，经过总公司流程审批之后，你就可以随时随地召唤我了。我的主要工作是确保您的安全，和协助您认识世界。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证你的一切，但是不包括如下内容：“用餐。陪酒。陪睡。相亲约会。协助相亲约会。派遣相亲约会。辅助生育。调节家庭纠纷。做家务。房屋装修。电器和网络维修。包装和收发快递。接送亲属朋友。公务论文撰写。从公司其他部门的领导和同事那里交换传递信息和情报。嗯，还有一切我不愿意干的我都不干。如果您对我的工作不满，可以向韦陀使者或者普贤菩萨投诉，投诉方式在您手机里。”

    王洋生无可恋地抬头看着屋顶，干巴巴地说着。

    “不用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要干嘛。但是我觉得你好难受，我不想要你难受，我自己也难受。你不用管我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吧。”纪春波嘟着嘴，认真地说。

    “菩萨啊，这个事你说了不算呢。呵呵。Wele　to　the　real　world.”王洋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个包在蓝色塑料袋里的垃圾男人，心理涌出残酷的喜悦。

    “我不是菩萨么，你不是我的护法么。为啥我说了不算，呵呵，我觉得你好像那种深陷传销不能自拔的受害者，你非常非常难受的，我都听见你的哭喊。如果我真的是观音菩萨，我又能听见你心里这份苦……我帮你啊，你走吧，你自由了，你可以离开现在……无论什么，你可以走了，你自由了，追寻你的道路和人生去吧！”

    “呵呵，那里那么简……”

    王洋鄙夷地说了半句话，她身上的光明火焰突然燃烧起来，她在乒乓球桌上燃烧成一个火人。

    张凯伦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仪器，沉稳镇定地观察这这个场面。

    度母明王们变成火人不是什么危险的情况，但是这次不一样。

    光明双翼张开之后，王洋没有变成雕像，或者怒目度母；而是塌缩了，变成一朵花，然后变成花苞，然后钻入水泥地面，消失了。

    她的保温杯丢在乒乓球桌上，巧克力味的摩卡咖啡的浓香，弥漫得那么剧烈。

    古老的太阳啊，在北京市海淀区的上空，带着一点点，就一点点；很娘很粉嫩的光晕，安详地抚慰着还开满了芊芊霜雪的大地。这个温柔的早晨，距离我国航天局宣部火星探测任务还有一个月。所以，不管太阳是什么心情，人总还是要上班。

    王洋在她的意大利沙发床上，睁开了眼睛。

    “shit.”她拿起自己的苹果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十五分了。

    她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走向卫生间；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她倒是不在意地拉开门，解开睡衣，走进热水蓬头下，和爱沙尼亚男模炮友一起洗澡。

    下午一点她有个时尚发布会，不过可以晚点去的。

    毕竟，她是刚刚上任的杂志总编。

    不然呢？

    王洋这种来自三线小城镇的女孩，当然是和其他的小城镇女孩一样，在大城市里读书然后进了时尚编辑部成为都市丽人然后变成时尚女魔头啊。

    还能有什么呢？

    当然，王总编在和八块腹肌男模在自家浴室里激情放松的时候，河南省鹤壁市淇县下窑村的文化活动室里，那个蓝色的垃圾袋还在，里面的垃圾男人还在，女科学家还在。

    张凯伦拿着手机喃喃道：“定位到王洋了，她已经回北京了，在她自己家里。但是没有意外的话，她现在过着潜意识里梦想的生活，她没有座虎师利的记忆了。嗯，再说一次，这不是平行世界，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她和昨天前天被驱散的126个同事一样，都在我们的现实里被观音菩萨……我也不知怎么说，观音菩萨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他们都，嗯，嗯……看来女的也有效。其余交给其他组的同事研究调查。好的，知道了。”

    张凯伦默默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针管。

    她笑眯眯地走向纪春波。

    纪春波绝望惊恐地挣扎着。

    “观音菩萨，您的神通没有用。因为啊，我的愿望，我的梦想，就是探知这个世界上的真相。研究你，甚至，解剖你。五百年前，你在沙漠里遇见我的时候，就不应该救我的。我告诉你了啊，我不需要你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