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耽美小说 - 上流小狗【骨科】在线阅读 - 第四十二章 不希望被看到的

第四十二章 不希望被看到的

    上次他不小心碰倒架子,引发陈锐的歇斯底里,白河景早就起疑心了。此刻侧耳倾听,寂静的夜里只有陈锐隐隐的呼吸。他在鼻塞中沉沉睡去了。白河景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芒,查看放满笔记本的架子。有速写本,也有笔记本。他从最下层抽出一个硬皮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盖着一个红章。苍北初中三好学生奖。原来是陈锐初中的好学生奖品。白河景翻开第二页,顿时眼前一花,第二页开始,密布着稚嫩的笔迹和日期。

    原来是他的日记本。怪不得这么出力保护。白河景将笔记本放回去,又抽出其他几本,一一查看,原来这些笔记本都是按照时间摆放的日记。白河景轻轻笑了一声。陈锐对日记的态度像小学生。

    他本想回到沙发上继续躺着,转念一想,陈锐不能说话,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日记本几乎是他唯一的宣泄渠道。或许上次陈锐保护日记,就是保护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白河景抽出第一本,借着手机的光开始。

    陈锐的字非常容易辨认,初中的字就有了现在的雏形,而且文笔流畅。白河景几乎意识不到这是初中生的日记。陈锐大段大段地描写校园。原来他初中就住校了。那时候大姑父的妻子还不是朱春月,是一个叫周韶华的女人。陈锐对她直呼其名,显然不太喜欢。他清楚周韶华和大姑父是导致他哑巴的罪魁祸首。主张他住校的人也是周韶华,理由是学校能替她照顾陈锐。陈锐的同学并不善良,一直管他叫小哑巴。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同学会模仿他啊啊的声音。后来有个名人叫ayawawa,于是陈锐在班级里的外号也变成了啊呀娃娃。他非常讨厌他的同学,也讨厌这个外号,初中就有女生给陈锐递情书了,却在情书里没脑子地写,你不能说话的样子像洋娃娃。陈锐洋洋洒洒地骂了她好几页,根本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了高中,周韶华的名字悄悄换成了朱春月。尽管他不喜欢周韶华,但大姑父和周韶华的离婚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尽管这个家庭是破碎的,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破碎,能勉强维持这种残破的生活;二度离婚将好不容易形成的完整再次摔碎,从陈锐体内硬生生地拔出残片,让他去习惯新的破碎的家庭,陈锐高一,朱春月刚刚二十岁,只比陈锐大四岁,怀着孕,在家里摔锅摔碗,闹得不可开交。陈锐非常讨厌朱春月,但照顾孕妇的责任一点点出现在他肩膀上。初中的功课尚且能靠小聪明对付过去,高中的功课就要全力以赴,他的成绩一度在班级排中游水平。这件事对陈锐来讲简直是灭顶之灾,朱春月倒是很高兴,和他说了好几次,念不了就别念了。高中辍学也能养活自己,最好和她一起生活。

    纸页上有水滴洇开的痕迹。白河景起初以为是陈锐不小心在笔记本上滴了水。当他翻过一页,看着陈锐因激动而凌乱的字迹,他忽然意识到陈锐在哭。高一的陈锐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白河景回忆着自己的十六岁。那一年,他被白先生放逐,满怀着怨恨和恐惧,独自一人来到苍北。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最愤怒的人。

    他抽出高三的日记,毫无预兆地看见了他自己。陈锐以焕然一新的笔调描述着那栋四层小楼。仿佛鲤鱼跃龙门般,来到了人生的新阶段。原来他早就知道白先生出钱让他搬出来住是为了教育白河景。陈锐在日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太子”。「太子陪读」,陈锐这样形容自己,「太子陪读也没什么不好,照顾太子总比照顾朱春月要强。三舅跟我说,二舅非常非常头痛,更像电视剧里的纨绔太子。我有很多同学和太子一样,每天不学习,精研吃喝玩乐。我想象着和他们相处,大概是不行,我没法教育他们。三舅跟我说,高考优先,尽力就行。」

    白河景颤抖着手翻过一页。他忽然有点不敢看。但陈锐的字清楚无比地映入他的眼帘。高中的字体,他已经看过千万遍了。

    「高三比高一多一节晚自习。我以为太子早就离开学校,但我看到他们教室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过去看一眼,他竟然还在教室里。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望着窗外发呆。我在后门看着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我们也已经认识了很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血脉?我坐在他旁边,他没大喊大叫,也没破口大骂,而是客气地问了我一些问题,好像对我也很感兴趣。和他说话毫无陌生感,仿佛我们认识了很久。这体验很古怪。我从来没和别人这么自然地交流。」

    陈锐不仅写他,也写高三。高三很辛苦,卷子很多,课业压力大,心情不好。但白河景渐渐占据了主要的篇幅。“太子”比高三更让他欣喜和苦恼。“太子”不听话,很烦人;“太子”太亲近,很惊人。

    「原来兄弟可以拥抱。」陈锐不胜惊异地写,「他抱上来的姿势太自然了。在意识到之前,已经被他抱住了。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我一动都不敢动,心里无数念头此起彼伏。原来被人拥抱是这种感觉。原来兄弟可以这么亲近。原来世界上存在一个人,他不讨厌我,也不害怕我,甚至会抱我。太子好像很怕一个人睡,总要和我挤在一起。他的头毛茸茸地拱在我怀里,非常像小狗。我没养过狗,只是一种直觉。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地依赖别人,尽管我和他只认识了几个月,他竟然在我怀里睡着了,还睡得很沉,也像小狗。在觉得他不可思议的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原来,被亲近是这种感觉,我大胆地定义这种体会是温暖,也可能是信任。他的温暖照在我身上,从我这里形成一个漫反射,我看到周围亮起的光,才知道自己的存在具有实体。但光源来自太子,要归功于他。课间操时我看到他抱着他朋友。不管他独自坐着,还是抱着别人,都是很自然的事。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白河景给他买了很多速写本。陈锐非常感激。白河景不知道这份小小的礼物能让陈锐这么感激。尽管陈锐很困惑,为什么打闹着白河景就不理他了。

    「太子送给我非常多的速写本。又一个“第一次”发生了。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太子觉得我写字太小了,他看不清,给我买了特别大的本。我看到他交钱,实在太破费了。但是太子不允许我谈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他。他似乎不觉得我不能说话是一件需要小心翼翼避讳的事,而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短板,一个速写本就能把它垫高。我说谢谢,他竟然打我。是开玩笑的。我从没和别人打闹过,也试探性地打了他。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大概打闹还是太过分了。我想跟他道歉,顺便把没拆封的速写本退掉。但是太子拒绝了。我不知道怎么做好,我不想因为这几个本子失去他。尽管他是太子,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河景翻过一页,屏住了呼吸。大姑父知道陈锐和白河景关系好,又认为陈锐奇货可居了。他将陈锐带走,目的是逼迫白先生和白三叔出钱。那时候大姑父欠了钱,不敢在家,把朱春月留给陈锐。陈锐几乎完全变成了年轻的丈夫和父亲。他非常讨厌这份责任,更讨厌朱春月揩油。和朱春月住在一起让他想死。他大段大段地回忆白河景,回忆和白河景一起住的时光。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发出惨淡的白光。白河景几乎要看瞎了,眼睛酸痛充血,但他不舍得松开。他又翻开一本,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他看见了自己,这是陈锐第一次在日记里写他的全名。

    「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混乱的一天。白河景表白了。他说他喜欢我。从来没人说过喜欢我。我真希望他是开玩笑的。但他看上去不像,认真得不像表白,而是必死。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的问题。但是他的意思显然是,如果我拒绝他,那我们以后连普通兄弟都做不了。他是同性恋吗?我身边竟然生活着同性恋?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喜欢我什么?我也喜欢他吗。我确实很喜欢他,但我更喜欢现在的状态。他说他喜欢我,如果我拒绝了,我们还能这么普通地相处吗?」

    「…发生了一件非常非常震撼的事。白河景叫我一起看动作片。我以前只知道这种片的存在,但我没看过,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看。可是白河景打开电脑就能看。而且是男人和男人的动作片。居然有人会拍这种电影。居然有人把它放出来。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爱。每次和白河景在一起,都会冲击我的三观。我的目光无法离开屏幕。白河景坐在我旁边。他的目光滚烫滚烫,电脑里播放着性爱录像,旁边的白河景有相同的眼神。我强烈地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但我不知道,他是想对我做录像里的事,还是想让我对他做录像里的事。他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对弟弟做这种猥亵的行为。很快就不用多想了。白河景抱上来。原来我是被做的那一个。我不感觉恶心。这种认知让我更害怕了。白河景抚摸我,亲我。能想到的部位,想不到的部位。我不该写这些,这是我和他的罪证,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写下来。因为我写不出当时的状态。那是一种只在当时当地当下的状态。没有人能用文字还原烟花。我满脑子都是肮脏的念头。白河景吻我,我以为会很恶心。但是我竟然完全不觉得恶心。因为我几乎要被他眼睛里的爱惜灼伤了。嘴唇忽然很敏感,时至如今,才发现自己长了一张嘴。他先亲了我的嘴角。好会。不愧因为谈恋爱被转学。他托起我的下巴。我又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他嘴唇碰到我的嘴。我非常惊恐地发现。嘴唇和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我在回吻他。我都不知道我居然会回吻,白河景把我按在床上,没有被他按在被子里,我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好像在期待,全身都在期待。他双手撑在我的脸两侧,吹息喷在我脸上,一条腿跪在我敞开的腿中间。刚才的录像回荡在我脑子里,我们随时都可能跨过那一线。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准备好。如果我们——如果我们——总之,如果我们——会发生什么?白河景对我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事是讨厌的。我可能是疯了。难道我也是隐藏的同性恋?我拼命回想初中喜欢的女生。但我想不起来。她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像。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恶心。理智还在抗拒,身体早就已经接受了,或许在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接受了。这是爱吗,我爱上了我弟?我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又是我的弟弟。如果没有白河景,我永远都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一面。我想和他做更多事,想知道更多事中的我自己。这是任性,还是自私,还是正常?」

    「我去扔垃圾,竟然和白河景偶遇了。不是偶遇,是他来看我。尽管他比我小三岁,特别会照顾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他,没想到是他在照顾我。他是黑暗里的一束光。总是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出现。白河景说,他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可我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这是真的。往前一步是白河景,往后一步是泥泞的人生。二舅跟我说过断绝关系的事,可我一直没有胆量。但是白河景的出现让这个念头完全停不下来。我们做过那么多事,每一次都是冒险,而他每一次都接住了我。我决定了,明天就离开。」

    接下来的半本是完全的空白。仿佛陈锐忘记了这个日记本,又仿佛他震惊得写不出一个字。那个雨夜又在记忆里复苏了。也可能白河景从没忘记过那个雨夜。大雨像无休止的泪水。没有撑开的伞,没有离开过台阶的陈锐。一阵模糊的恐怖缓缓升起。白河景急忙抽出下一本,又将手里这本按照顺序塞回去,忙乱中手机脱手滑落,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寂静的夜里,这一声不亚于天打雷劈。白河景僵硬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陈锐卧室里传来吱格声。

    他壮着胆子翻开手中的日记本。这一本很薄,但是比上一本要皱一百倍,纸页褶皱仿佛一卷紫菜。整整一本,每一页翻来覆去写着同一句话,字迹很乱,很难辨认,随处可见大滴大滴干涸的水渍,将钢笔的墨迹洇成深浅不均的沉淀,深深浅浅是陈锐停不下来的泪。他反反复复写着一句英语,白河景英语不太好,但这句话是风靡全球的名句,单词也简单,他磕磕绊绊地读了两遍,认了出来。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是那句“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用英语写,有一种钝刀切割的剧痛。白河景小心地揭开黏连的纸张,忽然一股蛮力把笔记本从他手中夺走。白河景一惊,抬起头,陈锐矗立在他面前,整个人细微地发着抖,身上散发出黑色的怒意。白河景半张着嘴,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吵醒你啦——”

    脸上啪的一声,白河景的头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侧,响亮后是一阵火辣辣的麻木。一分钟后,白河景才意识到陈锐扇了他一记耳光。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挨过打,被扇嘴巴子还是第一次。白河景抬手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锐。“你打我?”

    陈锐一句话都说不出,指着他,整个人晃了两下,忽然向前摔倒。白河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一把抱住。陈锐倒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热得像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火。白河景又问了两句“你怎么了”,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抄起手机,打电话叫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