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轻腕上拴着那绳,就好像把叶寒宵的印子烙在自己身上,时时刻刻提醒秦恒昨天夜里,是叶寒宵主动投怀送抱这件事。

    秦恒看着那根发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上午,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把那玩意摘了。”

    秦轻面无表情转过脸看他,忽然抬高了胳膊,飞快地亲了一口发绳的绳结。

    秦恒:“……”

    秦恒:“你恶不恶心?”

    秦轻嘿地笑起来,当场又舔了一口,秦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被肉麻到了的表情。

    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按回柳玉的肚子里。

    秦轻道:“我和宵——儿——讲好了,和姨夫说这件事。”

    他故意拖长了音喊叶寒宵的小名,像一只到处开屏的孔雀,只是孔雀炫耀的是漂亮的尾羽,秦轻炫耀的是漂亮的叶寒宵。

    秦恒想起那天夜里叶寒宵压抑的呻吟就觉得头疼欲裂,但又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暴躁道:“滚滚滚,爱怎么样怎么样,别在我眼前晃。”

    秦轻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施施然走了。

    但秦轻嘴上张狂,心里对叶闵的态度其实没有底。

    他和叶寒宵商量,趁着一起吃饭的时候先在叶家住一段时间,趁机在叶闵面前露露脸,让老丈人能尽快习惯自己儿子的表哥变成女婿的事。

    叶寒宵听见女婿这种词,手中垂直的笔尖顿了顿,直到秦轻把脑袋凑过来才低着头继续写字,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秦轻轻佻地说破了他的遮掩:“叶寒宵,你脸红了。”

    他半边身体都歪过来,强行剥夺叶寒宵的注意力。叶寒宵根本没法好好写字,只能把笔放下。

    他想了想,慢吞吞说:“我爹脾气其实不算很好,你不要和他顶撞。”

    秦轻拖长了音,答应:“好。”

    叶寒宵又道:“我娘说,我爹就像一条老猫,顺着他的毛梳就能大事化小,他要是气上来了,你就把过错推到我头上。”

    秦轻在盯着他开合的嘴唇看,一心二用、油里油气地问:“怎么推?”

    叶寒宵知道他又在故意臊自己,于是平静地陈述:“我勾引你。”

    秦轻忍不住喷笑,两边肩膀一直抖:“嗯……你怎么勾引我的。”

    叶寒宵垂着眼看他。

    秦轻努力地憋笑,示意他当场表演一个勾引,结果被对方反手一本书盖住脸。

    叶寒宵的声音又轻又细:“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秦轻没有挣扎,说话的声音经过书本,震得叶寒宵手麻:“我哪里不正经,万一你爹问我呢,让我说说你怎么勾引我的?”

    叶寒宵道:“我爹才不会问你这种东西。”

    秦轻哼了一声。

    叶寒宵便把书揭了下来,说:“我爹最讨厌油嘴滑舌的,你不能这样和他说话。”

    “笨蛋,”秦轻道,“他又不是我心上人,我吃饱了撑的才调戏他。”

    叶寒宵没有回答,只是将书本摆回了原处,又提起了笔,用眼神示意秦轻让出位置。

    秦轻极其不满地拿舌头抵了抵牙根,眼睛往叶寒宵的头发上飘。

    他常用的发绳被秦轻拿走后,就另换了一条颜色不算鲜妍的鹅黄发带,柳萱心血来潮在他脑后辫了一条细辫,和发带缠绕着将剩下的头发梳成一股。

    秦轻企图把那条细辫缠在手指里碾,但矜持着不肯表现出这种缠磨,他退而求其次,抬了抬下巴:“我要那个。”

    他这么说着,抱臂而立,手腕上扎眼的发绳就显露出来,叶寒宵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耳根有些红,说:“你不是已经有了。”

    秦轻喜新厌旧地拆下手腕上的发绳,塞进怀里,表示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

    叶寒宵:“……”

    叶寒宵只好说:“你不要扎得那么……明显。”

    秦轻唔了一声,和他讲条件:“我用衣服挡住,但你得给我。”

    叶寒宵抿了抿嘴唇,再三告诫他不能在外头乱晃自己的发带后,才抬手摸索着拆下来递过去。

    秦轻拿到了新的,哼哼着歌背着手走了。

    当天中午,他在叶家的饭桌上提出要和叶寒宵一起念书,顺带暂住叶家的事。

    秦轻用念书当借口,坐得笔直,态度之诚恳,语气之和缓,好像叶闵不是他的姨夫,而是他的亲爹:“……就是这样,所以我想借住几天。”

    叶闵不疑有他,笑道:“多大点事,宵儿也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等会我让人收拾收拾屋子。”

    一边喝闷酒的秦恒冷不丁道:“他不是来你这念书的。”

    秦轻:“……”

    叶闵:“?”

    秦轻:“…………”

    秦恒一手撑在膝头,几辈子没有用过这样真挚的口气和叶闵说话,让前两天还和他吵得不可开交的叶闵一时之间竟然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叶闵,我和你少说认识了二十年,情谊绝非常人所能比拟。”

    “我们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我实话告诉你,他是看上你儿子了,两个人还……”秦恒两根大拇指勾了勾,说,“至于怎么处置他,悉听尊便。”

    叶闵:“……”

    秦轻:“………………”

    叶闵缓缓转过脸,盯着秦轻看。

    秦轻没有办法,站起来,笔直在他面前跪下了。

    -

    叶寒宵再看见秦轻的时候,秦轻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已经可以用鼻青脸肿来形容。

    叶寒宵已经从母亲口中知道事情经过,嘴角抽了抽,其实有点想笑。

    秦轻已经上过药了,就那么大咧咧躺在枕白阶梯上,银杏金黄的叶子飘到他手腕缠绕的发带上。他自下而上,敏锐地觉察到了叶寒宵的笑意,顿时非常不爽:“你幸灾乐祸?”

    叶寒宵挨着他坐下,拿手撑着下巴,小声说:“你承认得也太快了。”

    “不然呢,”秦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我对你爹说,我不喜欢你么?”

    叶寒宵没吭声,以一种温柔缱绻的眼神望着秦轻,这种神情使秦轻心底酥酥麻麻,像泡进一泓热泉里,他觉得不妙,抬起手去遮挡叶寒宵那双眼。

    “你看起来太肉麻了。”秦轻不自在地说。

    叶寒宵似乎为这种形容词而茫然,于是歪了歪头,过了一会才说:“我好喜欢你啊,哥哥。”

    秦轻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在笑,于是不敢撤开挡住对方双眼的右手,而是故作镇定地虚虚“嗯”了一声。

    “我没把你卖了,叶寒宵,”秦轻带点炫耀的口吻说,“我和你爹说,是我主动找你做的。”

    叶寒宵的嘴唇动了动,他说:“本来就是你。”

    秦轻捂住那双眼的手缓缓移开,绕到他脖子后头,将他的脸压向自己,威胁道:“你没有来翻我家的院墙?要不是我替你瞒住了,你现在也得挨一顿揍。”

    他口气凶得要命,眼神却依旧是和缓的,叶寒宵在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叶寒宵低声说:“我告诉我娘了,所以我是自己愿意的。”

    秦轻双眼微微睁大,当场坐了起来,有点紧张地追问:“然后呢,你娘揍你了?”

    叶寒宵笑着回答:“没有。”

    秦轻这才松了口气,他按了按自己嘴角的淤青,突然又觉得不对劲:“等一下,我说了你也说了,凭什么只有我挨揍,你不用挨揍?”

    叶寒宵:“……”

    秦轻眯起眼睛:“叶寒宵,你看到我被揍的时候还偷笑了,对吧。”

    叶寒宵:“……”

    叶寒宵在想怎么回答,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轻为这种差别对待愤怒到极点:“难道你就没有爽到吗,只有你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所以只揍我?”

    叶寒宵:“……”

    叶寒宵艰难地说:“你不要那么大声。”

    秦轻面无表情地逼近了:“你说,你是不是也爽到了。”

    叶寒宵不自在地往后仰,企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几不可闻地嘟囔:“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秦轻握住了他的手,发带多余的部分从袖口落了出来,他磨了磨牙,“你爹揍我就是因为我和你办那种事,但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舒服。”

    叶寒宵:“……”

    秦轻一锤定音地控诉道:“所以我替你挨了一半的打,叶寒宵,你还取笑我?”

    叶寒宵只得说:“我不是在取笑你。”

    秦轻几乎快亲到他了,却切实地停在半中,两个人的呼吸隔着一段距离纠缠在一起,他抬了抬眉毛,要叶寒宵解释。

    这藏剑少年被逼急了,说:“我是觉得,你好像我爹。”

    秦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会不会说话啊,叶寒宵!”

    -

    “干儿子!”

    叶寒宵正接过陈妈妈递来的食盒,就听到年轻人的声音隔着围墙传过来,没过一会,秦轻也从拱门那头转过来了。

    他显然没想到还有第三人在场,于是站住了脚。

    陈妈妈愣了一下,神情有点古怪:“秦小子,你怎么专挑老实的欺负?”

    秦轻摸了摸鼻子,眼睛瞟了一眼叶寒宵,讪讪道:“谁欺负他了。”

    陈妈妈咬着牙怒气冲冲走过去,拿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秦轻的脑袋:“他那妹妹可是才得了大公子的青眼,你喊他干儿子,难不成还想骑在大公子的头上?”

    秦轻并不乐意被人这样顶自己的头,于是眼神里流露出不耐烦的意思,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回不逗他,您能不能先去忙自己的,我有话和他说。”

    他这么说的时候,发觉叶寒宵从最初就一直含笑盯着他看,似乎很高兴见到他被长辈数落,于是警告地瞪了一眼回去。

    叶寒宵抿了抿嘴唇,微微低下头。

    陈妈妈听秦轻这么说,便转向了叶寒宵,那一刹那,她翻脸赛过翻书,和颜悦色道:“那我不打搅你们,寒宵,记得吃里头的点心。”

    叶寒宵轻轻地答应了一声,送陈妈妈走出院子。

    秦轻啧了一声,问道:“你们叫‘叶寒宵’的天生就懂怎么讨人喜欢?”

    叶寒宵看了他一眼,竟然有心情和他开玩笑:“你就不喜欢我。”

    秦轻立即皱起眉,道:“谁说我……”

    他及时收声,没继续说下去,一抬头看到叶寒宵用那张不好看的脸冲自己笑,觉得更烦了。他有点想欺负这个丑东西,又觉得欺负这么个丑东西实在不够体面。

    叶寒宵怀里还抱着那个食盒,问他:“什么事?”

    秦轻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事来的,那双眼里骤然浮出璨然的笑意,他说:“我已经收到同僚的回信,伺候过沈琼那个瘪三的婢女,的确不是全都好好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