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肢

    一.

    H市，1998年6月17日，夏。

    23：00。

    夜晚的风格外闷热。

    空气里蕴含的水分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吹来的海风里飘着阵阵咸腥，热浪和窒息感迎面袭来，毒蛇一般蜿蜒攥紧人们脆弱的喉咙。静谧的夜里，只有海浪清脆拍打岸边，一浪接着一浪，漆黑的海面托起漆黑的云，黑压压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暴风雨即将来临。

    凌晨六时三十分，潮水开始退去，经历了一晚上的风雨交加，H市的空气焕然一新，然而，就在这清凉舒爽的氛围之中，当地的警局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

    有人在海岸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只是一截断的左臂，昨晚跟随着大涨潮被冲刷到岸边，又在退潮时被留了下来。手臂被鱼吃掉了三分之一，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表皮层已经开始发白，正在逐渐膨胀脱落。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能隐约看出断面有锯齿状的痕迹，并且其中有一块皮肤被完整地削去，无人知道这是为何。

    通过外表的损伤程度和微生物数量的初步判断，这截断臂已经在海里停留有一段时间。警方以发现地点为中心，围绕半径十几公里的沿海岸线开始搜查，却没有人找到其他有关的部位。

    没有身体的其他部位，就无法判断此人究竟遭遇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残肢主人并没有死，只是被人用强硬的方法切下了手臂。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开始调查的第一天，案件的难度又再一次升级。

    发现手臂的那片海域，经常有工厂非法排污。海里充斥着一片化学试剂，恰好就有那么一种强酸，直接破坏了手臂上的DNA链。指纹也早已被海水泡发，案件的破解毫无头绪，顿时陷入了僵局。

    很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天之后，旧案未破，另一个警局又收到了一个新的报警电话。

    电话里的阿姨操着一口粤语，接他电话的警员是从外地来的，讲了五分钟半个字没听懂，急得满头大汗。最终，电话被转交到了资历最老的刘Sir那里。

    刘Sir接到电话，听了一会儿，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然后什么也不说，一键转接去总局。

    两分钟之后。

    总局长张乐营挂断电话，面对会议室里一桌子的警员，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有人问他。

    他把电话揣进兜里，搓了搓手叹一口气：“小刘打电话说，S区的垃圾场里又发现了一截断臂，右臂。”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警局的上空。

    此次发现，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媒体迅速赶到案发现场进行了追踪式报道，正处于长期和平治安的H市，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分尸案。一时间，夸张的报道铺天盖地，人们开始恐慌，指责源源不断被送往警局，舆论让警局的办案压力更上一层，张乐营紧急调动所有分局的局长召开会议。

    会议桌前，分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张总局长，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乐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把手中的档案袋狠狠摔在桌上。

    “查！”

    一声令下，全城的警局都被调动起来，张乐营亲自召开新闻发布会，平复大众的情绪，并组建了“619·无名氏残肢案”专案小组，调集各个部门的精英助力侦破此次案件。

    万幸的是，通过技术人员不懈的努力，在被工业污染破坏的手臂上一块一块肉地排查，终于找到一点没有被污染的，完整的DNA链。

    经过对比调查，专案组不意外地发现，这两条残肢，果然是来自同一人。只是，当时全国的DNA数据库建立得并不完善，除却一些重大罪犯或者留过案底的人，想通过此项技术精确找到那个DNA的所有者，无疑是大海捞针。

    简单来说，此人并没有记录在公安局的系统之中。

    但，这条线索还是让专案组找到了可查方向，于是他们当机立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顺着线索深挖下去。

    ……

    H大学。

    沿海城市的夏天多雨，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没几天空气又闷热起来，潮湿的空气榨干了人们身体上的每一滴水分，明明是阴天，汗水却还是止不住地顺着额头往下流。

    学生会的专属报刊栏前，站着一个穿着衬衫的短发男生。

    柔软的发丝因为汗水变得有些湿，背后的白色衬衫被汗水浸湿一片，隐隐透出下面结实的肉色背肌。他举起手，用力眨眨进了汗水的眼睛，把旧的报刊能撕的都撕下来，再糊张新的上去。

    旁边有三三两两的姑娘路过，看到男生的身影，笑嘻嘻打趣道：“哎，这不是学生会会长吗，怎么亲自来做这个呀？让新生去做不就好了？”

    男生举着报纸笑了笑：“天太热，让他们先回去了，我来就好。”

    “哎呀，会长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是啊！这也太好了吧，能摊上你这么个会长，学生会真是三生有幸啊！”

    “好！看在这么辛苦的份上，学长，我们请你吃饭怎么样！”

    “对啊对啊，天气这么热，就应该去吃大牌档喝啤酒嘛！”

    女生们三言两语地讲，男生转过身背对她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把手中的纸张用力往报刊栏上一贴，说道：“好，听你们的。”

    夏天的大牌档热闹非凡，自从H市市区重建，残留大牌档越来越少，仅剩的这么一些，就成了H市市民夏日夜晚的宠儿。

    和男生一起的女大学生一落坐，便高高举起双手

    “老板！上啤酒！”

    老板的回应很快淹没在吵杂的人声中。

    抬头一看，大牌档的某个柜子上，放了个小型电视机，刚好对着他们的座位，里面正播放今天的晚间新闻。

    “直至今日，‘619·无名氏残肢案’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专案组人员掌控了关键性的线索，相信不久，这件轰动全城的案件便会被警方破解。专案组表明，为了建立和谐H市，我们将义不容辞……”

    男生端着酒杯眯了眯眼睛。

    旁边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啊！这不是那个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吗！怎么还没破啊，真是吓死人了！”

    “听说线索非常不好找呢，到现在都只找到两条手臂，犯人还是精心挑选的抛尸地点，好多证据都被破坏了。”

    “不过，既然找不到别的部分，那有可能手臂的主人还活着哦。”女生转过头，“你说是不是呀，学长。”

    “嗯。”男生收回视线，笑了笑，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

    他抿去嘴唇上的啤酒沫，把手里的酒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桌子上：“是啊，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