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离魂入梦
苏孟辞恍恍惚惚,脚下烟尘像什么有形物件一样推着他往前走,循着那声音,走到了一间华室外。他回过神时,眼前便是梨木门雕花窗,热气滚滚,带着股淫靡香气漫出来,最教人口干舌燥心口打鼓的,还是那阵欢喜满足夹着痛苦难耐地呻吟,和那不曾间断的晃动撞击声。 苏孟辞隐约猜到这是什么梦了,他不想搅人春梦,可听着一个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声音叫得可怜,他不能不在意。 烛光摇曳着,好像被这热气熏得升腾了。犹豫间,门却嘭的开了,黑尘一拢,卷着他到了屋内。 他不安地咽着口水,定定心神,挡着烛光往里走。 只见纱幔翻滚如浪,床上一人肩宽腰细,青丝被汗水浸湿,他腰间锦带虚缠,劲腰正一前一后耸动冲撞着,撩得玄金锦缎起起落落。 苏孟辞看到他手臂扣着谁的身子,让那人逃不掉,躲不开。 这样的危应离,他头一次看到,自己亲弟弟裸着身子肆意纵欲,竟是这样教人心魂乱颤的模样。 苏孟辞鼻根一热,不敢再看,往后退时,却莽撞地撞翻了椅子。 嘭的一声后,翻浪的轻纱也跟着静了,苏孟辞心惊胆战一抬头,就见床上那人直起身子,伸手一撩额前湿发,侧眸时眼里满是欲火。 此时的危应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俊美艳丽。 汗水沿他下颚淌到锁骨,他呼吸粗重,痴迷地看着苏孟辞,轻轻勾唇,笑得绝顶风流。 “哥哥,你怎么跑到那里了?” 他抬着手,根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好看得不像话。苏孟辞远远看着他指尖,眼前一花,再一抬头,竟已到了床边。 危应离有力的手臂把人一揽,托着他身子,将他面对面抱到了怀里。 苏孟辞惊得左右张望,床上那和他弟弟颠龙倒凤的人呢?怎么床上只有他和危应离了? “哥哥……”危应离仰头靠过来,乖巧地笑着,“哥哥乖,我继续疼哥哥。” “什、什么?”苏孟辞揽着他脖子,慌乱中还要举着蜡烛。 危应离一把撕开他衣裳,情乱痴狂,攥紧他腰身,埋在他身上用力舔着他颈项。 “唔……”苏孟辞在他肩膀上抓出指痕来,身子无力地往后仰。 他垂眸轻笑,狠狠地,舔弄着哥哥颈项那一处脆弱肌肤。苏孟辞被他灼烫的舌头舔弄得肌肤泛红,褪了皮一样疼。 他轻吻着滑到苏孟辞锁骨,再一点点往上,亲昵地轻咬着哥哥喉结。 苏孟辞头昏脑涨,几乎握不住蜡烛了,他这样难受,危应离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他的衣裤,手指沿他臀缝往私处的入口探去。 苏孟辞惊慌失措,夹紧屁股,胡乱骂了几句,仓惶道:“危应离……你、你清醒一些!” 可人在梦中,如何清醒?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他疯了一样唤着苏孟辞,欲望胀痛得难受,因为挤不进哥哥身子里,委屈着急得眼角发红。 就要被人撑开入口长驱直入的档口,苏孟辞急中生智,也可说是慌不择路,他身子一仰,把蜡烛一丢,霎时就是一团火光燃了床幔。 趁危应离被这亮光灼得捂住眼睛,愤怒地低吼时,苏孟辞麻溜一滚,藏在梦里黑烟中。 梦中事物皆是镜花水月,火是假的,却烧了这同样假的华室高楼。 火光一现,此刻神机侯总算找对了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而在外人接近的刹那,危应离已扬手一勾,皱眉披上玄衣,在佳境消亡如烟的背景里站起身来。 于他而言,方才的哥哥,也是他亲笔描摹出的丹青,如今已化成了一缕青烟。 危明江在这渐退的莹莹火光中仓惶四顾,急得鬼脸苍白。 “应留呢?你哥哥呢?!” 危应离眉头紧锁,冷冷地说:“没想到,你竟会入我的梦。” 老侯爷两脚不沾地的飘过去,在他小儿子面前站定,张口就质问道:“我死时攥在手里的遗书,可是你拿了去?” 危应离凤眸低垂,艳美风流,他轻启薄唇,不以为意地说:“原来是为了这个。没了那东西,就这么死不瞑目吗?”他突然笑了一声,抬头时目光阴冷狠毒,“就算你夜夜入梦缠着我,要夺我的命,我也绝不让你得逞。哥哥什么都有了,就不需要我了……还不如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逆子!”危明江气得就差再死一回了,“你……你怎能恶毒至此?就算我把侯位给了应留,也从未想过亏待你啊!” “我说过了……”危应离散漫地抬手,手里握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剑,“都是我的。” 长剑出鞘,锐气无边,直直向神机侯砍去。 苏孟辞一惊,哪里顾得上藏身?提了裤子就飞奔过去,推开危明江时,肩膀被剑刃划出一道烟气来。 “哥哥。”危应离墨瞳一颤,诧异得不知所措。 “快走,时辰到了!”苏孟辞提起神机侯的魂魄,手一抓,才猛地慌了。 遭了,蜡烛没了。 “哥哥……”危应离失神地朝苏孟辞走来,玄衣在地上拖曳,窸窸窣窣似有人低语,语调含混,说的却像是那些狂乱的字句。 他突然想起,那些话,是前世的他说过的,对自己弟弟说的。 苏孟辞头疼得很,他身子一软,胸口也跟着疼。 半个时辰已经过了,没有引路的蜡烛,他们就找不到出路,回不了魂,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才活过来了十几天,不能就这样死了啊!再回阎罗殿,酆都大帝能放过他,四梵天上那天尊也不会放过他啊! 雾气越来越浓,黑尘越来越多,苏孟辞动弹不得,看着危应离面色痛苦地朝他走来,剑刃在地上拖曳,刮出刺耳的声音。 “哥哥都听到了吗?哥哥……我不听话,哥哥生气了吗?” 滋啦滋啦,那些嘈杂低语声越来越乱,越来越大,像一个婴孩,从呓语变成啼哭。 那声音让人压抑得难受,苏孟辞浑身剧痛,听不到神机侯唤他的声音,隐隐连危应离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只剩那咒文一般的话语。 唰唰几声响动,黑暗里伸来几根铁链,在苏孟辞和危明江身上一绑,哐哐响着拖曳起来。 “哥哥!”危应离追过来,鸦青发散在肩侧,凤眸微红,竟有些悲痛欲绝。 “我没有骗哥哥……只要……我……都给……哥哥……” 危应离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暗里,苏孟辞被拖出梦境时,他的声音还飘荡着。 黑白无常直接把苏孟辞的魂儿勾到他房里,塞到他肉身里,他猛地惊醒,站起来摸摸身子,实打实踩在地上,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我以后再不敢干了。” 白无常的舌头一晃一晃,口齿不清地说:“无妨的,就算我们不拉你出来,也有别的法子。你肉身还在,时辰一到,只要梦里没人拴着你,你一闭眼,念声‘三刻回魂,,就能回肉身去了。” “还有这巧法子?我还以为自己死路一条了呢……唔!”苏孟辞猛地皱眉,一把捂住自己右肩,解开衣服一看,肩上竟有道伤口,浅浅割开,没有流血,却冒出丝白烟。 “你在里头受了伤?”黑无常抻脖子看一眼,吃惊问道。 苏孟辞点点头,旁边神机侯咒骂几句,心有余悸地说自己险些被那混蛋一剑劈散了魂儿。 “这伤不打紧,三两日不见太阳,自己就好了,只是会教人有些疲乏。”白无常解释一番,抓起铁链子准备干正事儿了,“你这人情咱们已卖了,现在该回去复命了。” “多谢二位鬼使行了方便。”苏孟辞作揖道谢,领着三个鬼出去,看着黑白无常给危明江拴上链子。 危明江很是不舍,魂一飘落在苏孟辞肩上,好一阵鬼哭狼嚎。 夜色沉沉,苏孟辞送他们出府,路上和黑白无常谈论起人之性情,说这神机侯危明江生前不苟言笑,凛不可犯的,死了反而小孩子心性,又骂人又哭闹的,也是有趣。 黑白无常说:“都说越是善人,越做恶鬼,生前为恶的人,死后反倒老实了。一个人平常待人和善,不与人生怨,有什么委屈都忍着,可死了以后,肚子一开洞,什么恶气都往外撒,自然与生前截然相反。咱们勾了那么多魂儿,见了许多这样的。” 苏孟辞若有所思地感慨道:“也是有的。那常人平日乖巧,梦中有些霸道胡闹,也算合理吧。” 黑白无常却已牵着危明江出了侯府,没顾上他,踏出几步,姑且摆摆手,就在夜色里架着阴风没了踪迹。 苏孟辞手插袖子抖了一抖,他现在越发奇怪了,旁边三个鬼跟着,他还轻松自在,空无一物了,反倒觉得寂寥瘆人。 他摇头叹气,猫着腰进去,回自己屋睡去了。却不知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一人如梦初醒,衣襟微敞,呼吸急促地撩开湿发时,正好看到了他融在月色里的背影。 苏孟辞刚睡下一个时辰,就被人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应和几句,才想起自己是要守夜的,怎能就这样睡了呢? 他爬起来洗漱一番,夜色将明就去了灵堂,几个亲眷都累了,他劝他们歇下了。 跪坐到天亮,下了讣告,吊丧的人来之前,侯府里已经安置妥当了。苏孟辞刚让管家去叫危应离,他就自己来了。 经过昨晚一事,苏孟辞见到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只能装得若无其事,面带愁容地拉着弟弟的手柔声细语一阵。 危应离还是一身玄衣,除了衣上滚金边暗青纹,便没有旁的装饰了,整个人却依旧华光不掩,格外飒爽俊逸。 苏孟辞不明白,这样好看的人,怎么旁人都不喜欢呢?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从前的诡计所致,可单凭这张脸,也该有人往死里喜欢他这弟弟才对呀。 危应离由着苏孟辞握着手,他垂眸听着哥哥说话,却不大有精神的样子。 “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危应离勾唇扯出一抹笑,沉声说:“哥哥,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苏孟辞掩饰地笑了笑,伸手撩一撩弟弟额前睡卷的柔发。 “哥哥昨晚做梦了吗?”他那眼睛风流得勾魂,缱绻地望着苏孟辞。 苏孟辞僵硬地摇摇头,干笑着说:“没有,哥哥睡得浅……” 危应离也不再追问,只陪着哥哥守在灵堂,吊丧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傍晚才得空歇一歇。 之后给老侯爷沐浴、饭含,换了衣服裹布。苏孟辞一边帮忙,一边想起昨晚上这老爷子还跟自己手拉手哭鼻子,不由觉得眼前种种恍惚似梦。 这一晚危应离说要留下来守着,让哥哥回去休息,苏孟辞确实累得不行,也就不推脱了。 葬礼第三天就是大殓了,苏孟辞亲自给自家弟弟换上丧服,牵着弟弟出去,去送他亲爹最后一程。 最后一日,亲眷哭了一整天,苏孟辞也跟着干哭,泪没几滴,嗓子倒哑了,他这么卖力,也是为了他弟弟。他家弟弟只是冷静,可旁人却要嚼舌根说是冷漠不孝,他怎么能教人那样说他弟弟呢?只能替弟弟挡着,自己多哭一些。 下葬后,众人回了侯府,兄弟二人在清净的房里喝些粥。 苏孟辞嗓子疼,一个劲儿喝水,危应离走到他身前,屈膝半跪,仰头看着他,神色轻柔地抚着他嘴角,有些心疼地说:“哥哥嗓子都哑了。” “无妨……”苏孟辞一开口,果然哑得可怜人,他赶紧咳几声清清嗓子,含了水润润喉咙。 “难为哥哥了……往后就不用了,等我……”他没有说下去,只轻笑着抬眸看着苏孟辞。 “你笑什么?”苏孟辞不解地歪了歪头。 “哥哥果然没有骗我……哥哥,待我还是那样好。”他握住苏孟辞的手,语气与方才有些不同,温柔中似乎多了锐利,“哥哥放心,只要哥哥一直这样,我也不会让哥哥失望……” 苏孟辞以为他总算知道了哥哥的好,便欣慰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绳结,可惜没有什么变化。 侯府葬礼刚过,圣上就召了危家兄弟入宫,言辞之中,具表体恤。按圣上的意思,他二人刚刚立了大功,还未及封赏,就出了这样大的事,可好事不能被坏事消磨了,圣上希望他二人服丧之礼从简,这两日就下旨封赏。 其实对于论功行赏之事,诸人早有猜测,贺义也在苏孟辞面前提起过,按战功,他绝不比危应离少,可如今神机侯一死,危应离又是侯府嫡子,这侯位,苏孟辞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贺义忧心忡忡,苏孟辞却不当回事。他本就没想做什么侯爷,这爵位,本就是危应离的,可这些话他不好对贺义说,只能装出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模样,把贺义哄骗住。 可是入宫之后,却连连发生了两桩教他意想不到的事。第一桩,是圣上点名危应离不日承袭侯位后论起战功时,他竟上前请旨,说逐鹿城之战,谋划、领兵、指挥,皆是他兄长的功劳,他已承袭侯位,不敢再据军功。第二桩,是皇后大殿之上提起他二人的婚事,说她身为已故侯府夫人谢华烟之妹,他二人该唤她一声姨母,如今危家长辈已故,她自该替故胞姐操持外甥婚事。 这两桩事的结果是,危应离袭了神机侯位,苏孟辞因军功被封了个镇国将军,圣上金口玉言要替他二人觅佳人赐婚。 圣上和皇后是心满意足了,苏孟辞却恍惚地出了宫门。 二人坐马车回府,车上苏孟辞垂眸思索,这镇国将军要怎么做,不会还要带兵打仗吧? “哥哥?”危应离唤他一声,剑眉轻锁,眸光温润轻柔,“哥哥生气了吗?” 苏孟辞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你把军功让给我,我怎么会生气呢?” “不是这个……”危应离缓缓握紧手指,眸光有些暗淡,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抢了哥哥的东西,哥哥不生气吗?” 苏孟辞稍一思索,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这弟弟大概以为他对侯位一事有所介怀吧?他又想起那晚入梦之事,梦中危应离对神机侯说的那番话着实奇怪,莫非老侯爷的遗书,真被他拿了去? 不过这事儿,苏孟辞自然不会问的,免得兄弟间生了嫌隙,就算他弟弟真拿了,也没什么,他本就不需要那东西,只要危应离能安心就成。 苏孟辞索性装傻到底:“这是什么话?做哥哥的自然要让着弟弟,何来‘抢,这一说?” 危应离眸色晦暗,他低头靠过来,柔声问道:“无论我要什么,哥哥都肯给我?” “那是自然。” 危应离垂眸浅笑,声音撩得人耳畔酥麻:“那我以后,慢慢跟哥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