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折棉

    冬至的一天，林折棉背着沉重的书包，裹着厚厚的棉袄进了家门。

    家里很安静，没开灯的客厅在十二月的七点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他以为家里没人，便打开了客厅的灯，一瞬间，晃眼的灯光刺醒了在沙发上蜷缩睡着的林远清。

    林折棉看到父亲皱起了眉头，抬起左手盖在了眼睛上以适应突然开灯带来的不适。

    他有点慌张地小声向父亲道歉：“对不起爸爸，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睡觉，我以为家里没人。”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局促地绞着手指，带着忐忑看向沙发上穿着灰色家居服，身量欣长的男人。

    林远清继续用手背压着眼睛，睡得有点迷糊，没有回应他的道歉。

    林折棉没有听到爸爸的回应，也不敢有所动作，连鞋都没换，就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在沙发上蜷缩着的林远清。

    北方的室内暖气很足，他还穿着厚厚的棉袄，又热又紧张的情况下，不一会儿小脸就带了点细汗。

    林远清适应了一会儿亮光，便放下了手看向站在门边的林折棉。　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把棉衣脱了吧，别傻呆呆站在那里，过来坐。　”

    林折棉像是才察觉出热来一样，赶紧脱了棉衣挂好，换了鞋走到了林远清旁边坐下。

    “爸爸，你饿了吗，我去煮几个饺子吧，今天冬至。”　林远清听儿子说今天是冬至，才想起来今天是林折棉的生日。

    他有些抱歉地转过头对林折棉说道：“今天你生日，我给忙忘了，不好意思，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林折棉听到爸爸的道歉，也有一点委屈，但他没敢表露出来，只是乖巧地对父亲说道：”爸爸我都可以的，你做你喜欢的就可以。　”林远清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便起身向厨房走去。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缓和父子俩这种怪异的氛围，林折棉总是很怕他，但他其实连重点的话都没有对林折棉说过。

    因为他的妻子无法生育，他便和妻子沈云熙在福利院领养了几个月大的林折棉，在林折棉六岁的时候，他的妻子不幸遭遇车祸，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在妻子没有去世前，林折棉主要是他的妻子在带，他平时工作太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孩子，也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妻子去世后他很是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加上那段时间工作变动的压力，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一个没有了妈妈整日哇哇乱哭的小孩子，便将林折棉送到了父母家中养了一年。

    林折棉七岁多的时候，他的工作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便将小林折棉接回了家，但一年多的间隔让他更加不知道与孩子怎么相处，他想对林折棉好一点，但他不知道怎么做。

    孩子平时很黏妻子，妻子去世，孩子没了可以依赖的对象沉默了很多。

    本来他要是多和孩子亲近一些，孩子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疏离，但他很多时候忙的不可开交，多数时候下班都晚上九点多了。

    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接，但小林折棉那时候放学了基本都是自己回家，中午晚上都是在外面的小圆桌上吃饭，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孩子差不多都睡着了。

    就这样一年年的相处模式下，他的工作随着职位的晋升不再那么忙碌，但林折棉也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他们父子之间的疏离变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林折棉坐在餐桌前拿起了英语单词书，边默记边看向在厨房认真做饭的父亲，觉得鼻子酸的厉害。

    他不由想起六岁时母亲去世，他被爸爸匆匆忙忙地送到了乡下奶奶家，但爷爷奶奶并不是很喜欢他，他刚开始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后面有一天无意间听到爷爷奶奶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领养的。

    爷爷奶奶之前就因为嫌弃妈妈不能生育而多次劝他们离婚，但爸爸都拒绝了。

    妈妈去世后，爷爷奶奶就觉得他变成了一个小拖油瓶，明明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但爸爸还得养着他，白白浪费心力和金钱。

    他当时年纪那么小，在爷爷奶奶时不时的冷言冷语中慢慢也觉得自己会拖累爸爸，但又怕爸爸真的不要自己了，整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熬到父亲接他回家上学，父亲又每天忙的见不着人影，也不像班里其他同学的父亲每天来接他放学，只会给他钱，让他去买喜欢的零食玩具，嘱咐他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不能惹事。

    他那时候特别羡慕别的孩子有妈妈，羡慕别的孩子的爸爸或者妈妈会在他们放学的时候将他们抱在怀里问一天的学习内容，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　。　他有时就在想，他的妈妈还在的话也会每天来接他，将他抱在怀里逗乐，但他没有妈妈了，父亲总是很沉默，很忙碌。

    他便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老担心父亲觉得他烦了会抛弃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已经十六岁，知道父亲是不会抛弃他的，但在过去十一年的潜移默化下，他变得胆小怯懦，自卑敏感，并对父亲有种莫名的畏惧感。

    他觉得父亲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自己，并且很多次忘记他的生日，他感到很难过。

    林远清以前是不会做饭的，但自从没了妻子，周六周天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学着做饭，练着练着手艺也就上去了，林折棉很喜欢吃父亲做的菜，但一般只有周末返校回家能吃到。

    林远清花了一个多小时做了三菜一汤，关掉了电磁炉。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冷冽的北风在寒夜中呜咽呼啸，更显得室内安静无比，只有林远清将最后一盘菜装盘发出的锅铲摩擦声。

    林折棉帮父亲将饭菜端出来后，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吃完了晚餐。

    饭后，林远清让林折棉回房间复习功课，他端了盘子打算去厨房洗。　林折棉本来想帮林远清收拾厨房和餐桌，但林远清垂着眼帘说了句不用，便继续手上的活计没有理他了，林折棉只好提了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觉得他一无是处，再不好好学习，父亲就会更不喜欢他。

    所以林折棉平时学习很认真，成绩也还不错，差不多每次考试都能能排进班级前十，是老师喜欢的那种成绩好又很乖的学生。

    他掏出要写的数学习题册，托着腮坐在书桌旁有点垂头丧气地发呆，老师们都喜欢他，但他的父亲就是不喜欢他，他想让父亲也稍微亲近他，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让父亲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