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列车（完）

    沈泱重新来到了焚化室的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面前的乘坐须知一把扯掉，底下的门板上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脸。

    那笑脸仿佛是纯黑色的油漆涂抹上去的，两颗眼睛下还有往下延伸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是这个游戏在对他打招呼，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无比地渗人。

    沈泱盯着那笑脸看了两秒，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那东西和列车宛如一体双生，似乎能察觉到他的动向似的。虽然它还没有追过来，但列车却开始发出野兽低吼一般的嗡鸣，从车厢另一头不断传来喀嚓喀嚓的响声。

    ——所有的虫子破门而出。

    沈泱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打开焚化室的门钻了进去。

    他不能言语，反锁上门，还用那条感知完整的腿挪了几个黑色的尸袋去堵上门。

    但沈泱心中清楚这压根拖延不了多久时间，所以他在尽可能快地挪动这些尸袋的时候，不停地寻找着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离门最近的虫子已经将它震动着的复眼顶上了门板，从苏醒的王那里传达来的指令让它们前仆后继。

    沈泱不小心弄破了一个袋子，黑色塑料袋里滑出一个男人并不完整的尸体，肿起的身体和腐烂的恶臭令人身心不适，暴突的眼球凄厉地瞪视着。

    这一幕令沈泱暂时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真相已经摆在面前，他也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同奥古斯特一起战斗、他向奥古斯特学习作战技巧、他为了游戏评价而向那些“虫子”补上致命一击——他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沈泱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残忍的真相被剖出来摆在自己的眼前时，这血淋淋的一切，是如此的令人反胃。

    这个副本对玩家该是有多大的恶意，最后揭露出他们残杀的其实并非是什么异类，而是同族的事实。但能够真正发现这一点的玩家大概屈指可数。

    如果是别人的话，大约会当即崩溃。但沈泱是个另类。

    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却也自认三观端正没有杀人放火的乐趣，但这个副本却把这一切都展示在他的眼前，批驳他的漠然，揭穿他的残忍。

    或许自己本性如此，这才会被这个游戏挑中。

    他一直珍视着自己作为人类残余的情绪，例如恐惧和胆怯，即便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起到的效用并不如其他人明显，但却是一种异常宝贵的证明。证明他还有人性。

    沈泱很快抛弃了对这些尸体多余的情绪，加快动作将堆积在焚化炉一侧的尸袋清到另一边。

    奥古斯特在他第一次探查这里的时候便出现在他的面前。男人对他说：“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他这样的人，是指玩家吗？

    沈泱的心跳越来越快，眼见门外的躁动越来越大，门板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破开，他终于在焚化炉内摸到了一个异样的突起。

    虽然已经关闭了火焰，但焚化炉内部的高温仍然可以把皮肉烤得滋滋作响。他忍受着被炙烤的痛苦，狠狠按下那个突起。

    焚化炉猛地崩裂开来，就连列车都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像鲸鱼搁浅时的哀鸣。

    与此同时，那扇门也轰然倒塌。但料想中的虫族一拥而上的情景却没有发生。

    沈泱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没有一股脑地闯进来制止自己，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东西。只见眼前尸堆拥趸之中，破裂的焚化炉露出了它隐藏颇深的相貌。

    那和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莹紫色缺口，像是一枚破损的水晶卵茧。它散发着奇异的微光，像是诞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更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东西与其融合。

    看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沈泱瞬间就想起了那颗在奥古斯特的房间中被藏起来的“心脏”。随即，同手脚发麻的滋味一起涌上来的，便是深深的绝望。

    他此刻，还怎么可能回去将那颗东西带出来填入这里呢？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虽然找到了门，门却上了锁，而他没有钥匙。近在咫尺的通关，却是咫尺天涯的逃离。

    沈泱慢慢转头，看向那些静下来的虫族。

    从它们之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那个少年黑发赤眸，表情冷淡，面容精致俊美，完全就是奥古斯特缩小之后的模样。

    只是相比起奥古斯特身上凌乱的伤疤、眼下微微的青色，他的容貌堪称完美，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却是无机质的，丝毫没有感情掺杂的模样。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光洁如同新生，赤着脚站在列车上的模样宛如一尊玉刻雕像，这样极端的容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让人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并不是人类。

    这就是……BOSS。

    「泱泱……」少年明明没有张开嘴，呼唤声却直直传到沈泱的脑海里，他朝着沈泱张开双臂，连声音都变得堪称悦耳的标准模式，「到我这里来……」

    沈泱几乎被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年弄得汗毛竖起，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在告诉自己危险。

    毫无疑问，眼前的看似十一二岁的这个少年就是「它」。

    如果说仅仅这么短时间，「它」就能够从一个雏形变为少年模样，那么掌控列车，不过也只是在瞬息之间。

    但……「它」此时仍站在自己的对面，呼唤着自己“到那边去”……？

    明明是必死的局面，沈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于他而言，事情总会在绝境之处有所转机。

    “你是奥古斯特吗？”沈泱依旧维持着过人的冷静，看似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思绪却在急迫地寻找着那也许并不存在的转机。

    「是。」

    「所以，到我这来吧。」

    沈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正在此时，既如他所想这BOSS便是奥古斯特，那么交涉的这些时间便是他扭转战局的关键。

    这也解释了奥古斯特是如何回到列车上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下过列车。至于时间，沈泱想了想，应该是在自己和奥古斯特做完之后。

    但此时自己如果向奥古斯特投诚了，之后便不可能再有机会拿到那颗心脏，嵌入这个洞口，逃离这个世界了。

    沈泱突然笑了一下，说：“奥古斯特，你现在很害怕是吗？”

    奥古斯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沈泱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我根本不会被车上的虫族伤害呢，为什么在列车外会被那些人偷袭呢……以及为什么，我的血能够打开收藏着那枚心脏的密室呢……？”

    他还有更多没说出口的，比如在戒除药片之后自己所看到的幻觉。

    “现在我知道了，”沈泱面露轻松的神色，他举起不知何时拿出来的枪，“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人吧。”

    他说完，扣动了扳机。

    沈泱毫不留情扣下扳机射出的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他自己的胸膛，绽放出一朵无比绚烂的血花。

    沈泱倒下时，他听到一声清脆至极的响，竟没有预想中那般剧痛，只是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掌控力，即将变成尸体的自己向后倒去。

    他看见奥古斯特那张不似真人的脸上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满是惶惑和痛楚的神色。要用这张刚换上不久的身体做出波动这么大的表情，想必是不容易，看来自己果真是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现在冲过来阻止他也没有用了哦。

    杀掉自己需要非凡的决心和勇气，他做得这般轻描淡写，倒好像确实坐实了游戏为他安排的怪物身份。

    沈泱能够感觉到那枚巨大的茧正在吸收自己的血液，细细密密的丝网穿透了他的身体，拥抱住了他的心脏。

    果然啊，自己就是那残缺的另一半吧。

    「游戏结束。」

    你看，他就说没有什么是必死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