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列车11

    奥古斯特在那之后变得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的神色和姿态都没什么变化，但行程却似乎变得匆忙起来，在列车上除了吃饭的时间，沈泱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

    而男人往日总会紧盯着他吞下的药物，此时也因他的疏忽而变得好糊弄起来。沈泱会把它们压在舌头底下，再找机会吐掉。

    如果男人没有即刻离开或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便会吞下去，再找机会把它们从自己的胃里弄出来。

    那药片的作用沈泱到现在都不清楚。只知道能使他耳清目明、思维敏捷，连因为反人类的怪物而抽痛的反胃感都能够解决，简直像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

    但这正是它最古怪的地方。它目前为止展现出的一切作用仿佛都在让玩家离不开它，抵抗怪物、逃避刺耳的铃声、祛除眩晕，这样混乱而危险的世界中，怎么会有如此bug而没有副作用的东西存在。

    又不是通关奖励。

    不对，它有一个太明显的副作用存在了。那就是自己狂掉不止的san值。

    在游戏属性显示不会出错的前提之下，本应「崩溃」乃至「癫狂」的自己，竟自以为清醒，这是如何危险的状态。

    沈泱两根手指捏着一粒小小的药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枚小小的东西，轻轻一松手，它便掉在洗漱池之中。

    在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便宛如进入了戒断反应。最初涌上来的晕眩感还只是最好解决的事情，只需要在奥古斯特出现的时候假装平静淡定便好。

    在此之后，却要应对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层出不穷的血腥幻觉。但越是这样，看着自己趋于平稳的san值，沈泱越是觉得自己正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走着。

    游戏在恐吓他。这恰恰说明他离通关的大门越来越近了。

    只是，世界任务仍然没有被触发。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何突破这个世界的桎梏。

    沈泱趁着奥古斯特无暇盯梢自己，把握着在规定行程之中挤出来的时间，有惊无险地把这辆列车几乎里里外外地探索了个遍。

    焚烧间内堆着的果然是尸袋，黑色的塑料袋里放满了异族的残肢和肉块，其中不乏他在外面见到过的虫族的甲壳和尸体。甚至是那个顶着个男人头颅的巡逻员，也被分解了好好地呆在那里等待被焚烧，成为列车运行的养料。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沈泱，还是忍不住有些浑身发麻。毕竟经历过切实的战斗，眼前的这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的让他难以接受。只是联系到那满满一车厢的属于乘客的铭牌，沈泱仍不免有些发怵。

    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游戏中的一个副本，那么那些铭牌，会不会是属于那些和他一样前来挑战的玩家的？

    然后，死在了这里的他们，尸体如同放入销毁站的数据一样被吞噬，最后只被这辆鬼魅的列车将标志着他们身份的铭牌给收藏了起来。

    奥古斯特的行迹虽然变得难以捉摸，但仅有两个时候，他会准时出现在沈泱的身边。

    一个，是列车规定好的进食时间。

    另一个，便是他们被列车抛下，进行剿灭活动的时间。

    男人是可靠而强悍的战斗力，并且虽然他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比起其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俘虏，有着天然优胜的战略作用。

    沈泱怀疑奥古斯特正是用那样小小的药片对他以及车上的战俘们进行思想控制，乃至于那些人就像眼中只有战斗和进食的NPC，行动透露着一股违和感。

    不管怎么说，奥古斯特都明摆着是这个副本中的大BOSS，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对付他才能通关。

    是顺从他，还是杀死他？在世界任务揭晓之前，沈泱不会妄下定论。

    而游戏系统也还是那样，在每日下车时触发击杀虫族的每日任务，在回到列车上时算作完成，没有给予他丝毫提示。

    这日他们遭遇了虫潮。即便是再如何强悍的战斗力，也抵不过一波接一波送死般的攻势，奥古斯特以一敌十，却也挂了彩。

    为了先掩护沈泱撤退，男人对上了一群奇形怪状的虫族。它们身后簇拥着一只变种，狰狞的胸膛上钉着颗女人头，丝毫跟妩媚挂不上勾的模样，咧着张血红的大嘴。它庞大的下身像被缝合起来的脏器，行动迟缓的样子似乎没什么战斗力。

    沈泱经历了这么多日的剿灭活动之后，其实战斗力已经有了质的提升。但他心中很清楚，自己提升的这些自保能力，在奥古斯特和那些可怖的异种面前不过是小打小闹。

    大部分虫族并不具有很高强的单体作战能力，但它们最令人恶心的除了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外表之外，还有成群结队的卑鄙习性。

    沈泱寻了一块隐蔽的建筑躲了起来，他也会帮奥古斯特补刀，虽然是出于自己想要通关的私心，不过刚刚的局势过于凶险，他待在近处只会吸引敌方的仇恨，拖累男人的行动。

    夹着血腥味的漫天黄沙飘掠过大地上的残垣断壁，异色的太阳早已被冰冷的另一个行星所代替。天空中漂浮着诡异的光点，另一颗星球仿佛近在咫尺，如梦似幻的薄雾却是要人命的毒烟。

    前几日，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奥古斯特总能赶在列车到来之前重新与他汇合，即便身上挂着伤口和风沙，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样子。

    这个男人身上揉杂着一股奇怪的矛盾感。稳重与轻浮仿佛在其特性中交织，但沈泱对他的感官却不坏。

    毕竟目前为止，他都在利用他。

    利用他对自己的需求和两人的合作，来满足自己的探究欲，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沈泱总会让自己在交易之中立于上风，即便在地位不对等的双方交涉时，这一点并不明显。

    然而今天，异象陡生。

    按照沈泱所预计的那般，列车停泊的地点和时间是有规律的。虽然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并没有可供他计时的工具，但对于沈泱而言，脑子便是最好使的工具。

    他甚至可以记住自己的每一次心跳。

    这次自然，沈泱的判断也没有出错。列车稳稳地停下，大门悄无声息地对他敞开。

    沈泱却迟疑了。

    奥古斯特……居然还没有回来。

    在自己的推算中，列车在每个节点停留的时间大约为十分钟。那么，现在也就是安全的。

    “泱泱，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回去找他？”

    沈泱咬了咬牙，转身朝来路跑去。他顾不上怀中的镜子对自己举动的质疑，一边掐着时间一边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地奔跑。

    不过短短几分钟，在一片茫茫之中，他竟真循着记忆回到了男人和虫族战斗的地方。

    ……咦？

    那片地方狼藉不堪、血迹遍布，他看见的竟是奥古斯特的尸体。

    开膛破肚、头颅和身躯零散，已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样。

    他潇洒的大衣还穿在残余的躯干之上，斑斑灰尘和血迹，掩盖住了湮灭在星辰之间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