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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建了城池围墙

    六.

    文蕤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转头看见蒋正州还是睡的很香甜,不过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

    文蕤有点不忍心叫醒蒋正州,但是等他自然醒好像也不是办法,还是狠心的摇了摇他。

    蒋正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文蕤,先是有些吃惊,然后才慢慢回忆起睡着前发生的事情。

    “这是哪里?”睡了一觉以后浑身的酸痛都变得清晰起来,陈老板实在玩的过火。

    “我家楼下的停车场。”文蕤说。

    “你带我……来你家?”蒋正州按摩着太阳穴,不解的问道。

    “上次没有请你吃成饭,今天来试试我的手艺怎么样?来都来了,别再走了。“

    蒋正州呆滞的点了点头,心里纳闷文蕤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明明刚见面时对自己一顿奚落。

    他跟着文蕤下了车,等电梯时突然又开口说:“那个……我上个月刚刚做过体检,没有传染病……“

    文蕤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蒋正州看他没有马上回答,连忙补充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也没必要带我上去,我自己能回去。“

    “算了吧,你这脑袋,等下又被人骗了签什么卖身契。”正好电梯到了,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蒋正州想反驳其实自己也不笨的,初三努力学了半年也能考上市三中,比不上文蕤的一中那么强,但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

    “你这脑袋,还是别学了,跟你哥去工地上搬砖吧。”初中的教室里,文蕤用笔狠狠的敲了蒋正州的脑袋一把,心想被这个小混混欺负了这么久,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蒋正州看起来想要发作,不过现在是他求着文蕤给自己讲题,硬生生忍了下去。文蕤那头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是人头猪脑,不是学习的料。

    “哪有你说的那么笨,老师还夸我学东西很快呢。“蒋正州抱怨道,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哪有校霸这么重视老师的话的?还好那班狐朋狗友这时候不在身边,不然多煞面子。

    文蕤从桌上书堆抽出一张卷子,放在他面前,说:“这上面的题,你随便解出一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笨。”

    蒋正州粗看了一下,都是从没见过竞赛题,比中考题难多了。

    “那我要是全解出来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蒋正州心里起了个念头。

    “你总算学会和人提要求用商量的啊?不找人在放学路上堵我了?”

    “要是我全解出来,你搬来和我坐同桌行不行?”

    文蕤愣住了,他没想到蒋正州会提这种要求,他以为蒋正州只是想和他要钱。

    不过下个月他就要转回一中了,和蒋正州再做几个礼拜的同桌,也没什么不能忍受。同学了两年,他觉得蒋正州人不算坏,就是喜欢逞强。快中考了,想和自己做同桌补一补课,也可以理解。

    “不用全部,你这辈子都做不出来全部的。做出来两道题就行。”

    “真的,你说话算数?”蒋正州眼前一亮。

    “我又不是你们这种混混,有什么不算数的?”

    “正州,什么作业做到这么晚?”半夜三点,蒋正强起床上厕所时,看到蒋正州还拿着个小台灯在写作业,枕头旁边堆了一堆用过的草稿纸。

    “嗯。“蒋正州没有回头,连手上的笔都不停。

    放学一回来,蒋正州就对着这张卷子写写画画,连饭也顾不上吃,是蒋正强发现他没吃饭以后去外面小摊上给他买了炒面,平时蒋正州最馋这个,今天却只是囫囵吞枣的塞了下去。

    他有些心疼弟弟,但也有些欣慰。他为了这个老是惹是生非的弟弟担心了太久,家里这种情况,要是考不上高中,弟弟就得过和自己一样的苦日子。他自己苦没事,可是就是舍不得弟弟苦,想让他老老实实的读书,出来做个办公室的小职员,也不用赚大钱,能养活自己就好。

    读书的事情,蒋正强自己也没什么文化,帮不上忙,就站在下面帮蒋正州拍了几只蚊子,倒了杯水让他记得喝,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蒋正州把算好的结果整齐的誊写在白纸上,早早的到了教室,时不时朝门口看去,等着文蕤来上课。文蕤喜欢踩点到,把蒋正州煎熬坏了,文蕤还没坐下就把写的答案放到他桌子上,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文蕤趁早读课仔细看了蒋正州的作答,意外的发现除了解法太复杂,走了很多弯路外,答题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答案也是对的。

    他转头对现在的同桌说:“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你和蒋正州换个位置行吗?”

    “谁?蒋正州?你不怕被他欺负啊?”同桌惊讶地问。

    文蕤手上转着一支笔,说:“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早读下课以后蒋正州殷勤的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文蕤点点头,蒋正州就拍了拍他同桌的桌子,说:“你和我换个位置。”

    同桌还是有点怕蒋正州的,赶紧点点头,把两人的课桌换了过来。蒋正州心满意足的坐到了文蕤的旁边,闻着文蕤身上的味道,趴在桌上补昨晚的觉。

    他醒来时已经是不知道哪节课的课间了,醒来就文蕤在自己身边,拿着本书在看。文蕤的位置靠窗,光线好,把文蕤也找的很好看。

    “你笑什么?“文蕤注意到他醒了,皱着眉头问他。

    蒋正州这才发现自己一脸傻笑,欲盖弥彰的指着文蕤桌上的水果说:“我饿了。“

    “吃了睡睡了吃,人头猪脑。”文蕤不情不愿的把装着水果的保鲜盒递给他,蒋正州叉起一块白色的吃了下去,说:“这什么水果?真甜。“

    “释迦,你没吃过?”

    蒋正州摇摇头,把叫做释迦的水果全部挑出来吃掉,他吃水果就喜欢吃甜的,一点酸味都没有的纯粹的甜。吃了大半盒以后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把剩下的水果还给了文蕤。

    文蕤看都不看就推了回来,嫌弃的说:“谁要吃你吃过的啊,脏死了,都给你了。“

    蒋正州听了这话心里有点难过,他已经是全班最爱干净的男生了,可是再怎么洗澡洗衣服,在文蕤面前还是有一种脏兮兮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书包破洞上针脚粗糙的缝线,是野草一样的成长过程留在身上的

    痕迹,肤色和伤疤。

    文蕤不一样,他的干净源自他从出生开始就在接收源源不断的关怀,并且这份关怀并不因为愚昧而成为压力,他也是自由的,但和蒋正州那种在田垄上肆意奔跑的自由不一样,他的自由在于无论他选择哪种方式,都有足够的生长空间。

    不过这时候的他们都还太小,意识不到自己所身处的这个庞大世界,蒋正州对于文蕤来说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烦恼,对于一个烦恼,他不用费心去关注,也不用在乎说的话是不是伤人。

    同桌的时候文蕤经常骂蒋正州笨,不过和他自己比,大部分人都是笨的,他知道这样骂蒋正州不公平,不过蒋正州居然也没有生气,文蕤觉得自己一直被蒋正州欺负,在这方面总算能出一口气了。

    蒋正州以前也来过文蕤住的这个小区几次,是个联排别墅小区。他们会所也提供上门服务,内部管这个叫“送外卖“。

    因为这个,他也算熟门熟路了,进门后下意识往洗手间走。

    “你去哪里?“文蕤问。

    “我想洗澡。“蒋正州挠挠头。

    “那你等等,我去拿衣服给你换。”陈老板让蒋正州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会所里,蒋正州现在浑身就一件长外套。

    他给了蒋正州一件条纹衬衫和卡其裤,样式简单,但面料摸起来很舒服。蒋正州抱在怀里,进了浴室后马上闻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文蕤身上还是一样的味道,连沐浴露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蒋正州不认识的牌子。浴室里比以前多了香水,香型清淡,不像会所里的古龙水,熏的蒋正州头晕。

    文蕤长高了很多,加上有健身习惯,蒋正州这次穿他的衣服时,不像之前那样短一截了,还宽松了很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洗过的金色头发蓬松的堆在脑袋上,好像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了。

    走出浴室时,他听见厨房里油烟机运作的声音,锅铲和锅具碰撞的声音,文蕤正系着围裙下厨。

    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环绕着蒋正州,不久以前他还在会所的包间里被陈老板肆意的玩弄,但现在他浑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在等他的初恋做饭给自己吃。

    或许也算不上初恋,只是初次暗恋的人。

    在这一刻,他允许自己先忘记身上如山的债务,彻底的开心一回。

    文蕤没有继承他外公外婆的厨艺,做了一桌菜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调味却很古怪,要么太咸要么太淡,或者是料酒过重的苦味。

    文蕤有些愧疚的看着努力吃着这顿失败的晚餐,还坚持面不改色的蒋正州。他自己挑食,都没碰几下。

    “吃不下就算了,我们叫外卖。“他说。

    蒋正州抬起头来,腼腆的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回锅再做一次,东西都是好东西,倒了可惜。“

    “有什么介意的,你去吧,随便用。”

    蒋正州点点头,把菜全端回了厨房。

    文蕤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总是畏缩的眼神和肢体动作,心里突然感慨万千。

    他是见过蒋正州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样子的,可现在那种神采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会所带给他的风尘气息与他自带的那种朴气,极不协调的融合在他身上,他成为一个十分别扭与压抑的人,让文蕤想到自己在大凉山做义工时见到的那些濒死的吸毒者,他们大部分是蒋正州的同行,有男有女,身上如出一辙的带着一种被命运死死压制的绝望感,强烈到影响了文蕤的情绪很久,最后回到学校看了心理医生才能解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请这个初中时的死对头来家里吃饭,并且还想留他住宿,想替他想办法还债,想让他停止在会所的工作,同情心居然可以作祟到这种地步。

    明明他在那晚羞辱过蒋正州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应该彻底结束了。

    蒋正州手脚很快,半个小时后又是满满的一桌菜,文蕤夹了块水煮鱼尝了一口,本来被他弄的像盐水汤泡鱼块,经了蒋正州的手后除了回锅一次鱼肉老了些,和外面好川菜馆做的差不多,红油靓汤。

    “我早上特地去八市买的海鲈鱼,买回来时还能蹦呢,还好你在,不然就浪费了。”文蕤满意的说。

    “好吃吗?“蒋正州听了夸奖,羞涩的笑笑。

    文蕤一边吃,一边冷不丁地说:“你要不要搬到我这里来住,把房租省下来?“

    蒋正州惊讶的忘记了拒绝,抬头看着文蕤:“你……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自己一个人住着挺无聊的,正好你也会做饭,你搬来住,我不用老是吃外卖。”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文蕤想,虽然早晚要提的,不过他本来想留到饭后。

    “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想想办法。”

    蒋正州知道文蕤是真心的,可是很奇怪,当初他缺钱时曾经拉下脸,把认识的人都求了个遍,也跪过,磕头过,就为了几千的钱周转。可现在文蕤主动开口说要帮他,他这么体面的人,是真的能帮上忙,可蒋正州就是不愿意麻烦他,不愿意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不想被他可怜。

    他摇摇头说:“谢谢你,不然我就被那个老板骗了,但这顿饭吃完了,就不要再见面了,麻烦你,不好,以前我也老欺负你。”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想你来帮我做饭嘛。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老同学互相帮忙而已,我们学校好像正好缺个后勤,一个月五千多,你愿不愿意做?”

    “你不要逼我,我求你了。“蒋正州的声音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头几乎要低到碗里了。

    文蕤被他气的说不出话,不知道蒋正州为什么越长大脑子越转不过弯来,机会送到他手上也不知道接,做公关就算赚钱,又能赚几年?还不是吃青春饭。

    “算了算了,先吃饭,晚上你在我这里住一晚上,行吧?”

    蒋正州点头,他们又继续吃饭,可氛围变了,这顿饭吃起来也没滋没味的。吃完饭蒋正州勤快的把碗筷洗了,才去二楼的客房休息。

    第二天是周六,文蕤熬夜到很晚,半夜肚子饿了就下楼煮泡面垫肚子,路过蒋正州的房间时,鬼使神差的拉下门把手。蒋正州睡觉时好像总喜欢缩着腿蜷起身子,文蕤以前还以为是他怕冷。

    他只有在睡着的时候,那种疲态才一扫而空,看起来和少年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文蕤站在门口,看了蒋正州好一会儿,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干了偷看别人睡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他就是喜欢看蒋正州睡觉,蒋正州连睡觉都有种呆呆笨笨的感觉。

    文蕤不知道,其实蒋正州没有睡着,他关上门后,蒋正州立马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