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意

    “师傅，能再快点吗？”

    一路上萧程哲看着路口的红绿灯着急，扒着车座靠背探头问出租车司机，虽然他还不会开车，但此刻恨不得以身代之。“小伙子，我知道你着急。但路上有探头你知道吧？不能再快啦……”司机大叔无奈极了。

    “好吧好吧，您尽力。我朋友可能遇到麻烦了。”萧程哲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这样含糊其辞。司机看得出他是真的心急如焚，连忙点头应是。

    萧程哲放弃了打电话，不安地靠在座位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次和三年前的情况很不一样。首先这一路他打了好几次夏旭的电话，对面没接，但也没关机没销号。而且上次决定消失在自己面前的夏旭在照片事件发生后起码把自己关起来失联了一周才来和他道别，这次却距离上次联络只隔了短短不到一天。

    说自己太过自信也好，萧程哲总觉得他和夏旭重逢以来相处得很好，这期间对方的表现绝对不是如他所言那样的“态度暧昧害你误会”才对。

    这么一想，萧程哲更急了。他知道现在的夏旭被刺激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就像上次在厨房突然崩溃一样。这次想必是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才刺激得他发了那些话……

    希望他没别的事。萧程哲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次如果顺利见到老师了，别的不说，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带他去体检，外加看一下心理医生。

    多亏了晚上市里路况顺畅，萧程哲花了四十分钟就到了夏旭家楼下。

    乘电梯上楼后透过猫眼和门缝看到夏旭家里黑漆漆的，萧程哲不禁心里打鼓，担心夏旭根本不在家，自己浪费了时间。可他想到夏旭几乎足不出户，除了自己压根不见别人，实在想不出他有可能会去别的什么地方。

    按了按门铃后又重重拍了拍门，萧程哲唤了一声夏旭的名字。

    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房间里十分安静。

    萧程哲使劲握着门把手上下猛烈摇晃，随即又蹲下去研究锁孔，这种复杂的防盗锁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开不来。他只好又站起来坚持按门铃，心里念叨着如果再过五分钟没反应就找开锁师傅来了。

    突然，隔壁邻居家的门打开，一个烫着小卷发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没好气儿道：“你们隔壁今天是要干什么？刚才就一个劲儿按门铃拍门，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隔俩小时又开始了！我们家孩子还要写作业呢！有没有点公德心？”

    萧程哲一怔，赶忙面向她急促地问：“两个小时前有人按这家的门铃？是什么样的人您看到了吗？屋里的人出来应门了吗？这很重要！我怕我朋友出意外了！”

    中年女人见他诚恳的模样不似作假，蹙眉道：“我是从猫眼里瞄了一眼，是个打扮得挺精致的小个子女人，应该比我小几岁？反正我看不像坏人！”

    萧程哲眼珠一转，比眼前的中年女人小一些，那可能是夏旭的妈妈！除了她应该也不会有别的女人知道夏旭的地址了。

    “谢谢。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我今天不按了，我再打打他电话。”萧程哲抱歉地点头哈腰。

    伸手不打笑脸人，中年女人哼了一声关门回去了，嘴里还嘀咕着：“算了算了。看你也是真着急……”

    又回到夏旭家门口，萧程哲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夏老师开开门我在你家门口。是不是你妈来过了，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很担心你，你开开门有什么事咱们当面说。”

    发送后萧程哲意识到自己一着急又打成“夏老师”了，连忙又发了一条：“夏旭！你看看手机，我下班直接就过来了围巾帽子都没戴外面走廊好冷，你让我进去好不？我不敢按门铃了你邻居刚才都出来说我了！”

    “我不要你的钱，你以前给我的我都没还清呢。你为我花了多少你都不记得了吧？”

    随后萧程哲立刻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他把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了一点点手机和平面接触时的震动声响，过了一分钟不到震动声消失了，手机被拿起来了。

    听着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缓慢的脚步声，萧程哲难看的脸色一下子亮了。

    “咔哒”一声，反锁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屋里果然一盏灯都没有开，一片漆黑。

    萧程哲连忙用身体挤开那道缝隙钻进了屋里，反手关门时他忘记放轻动作，正本能地心里一紧，却发现面前的夏旭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了？”萧程哲拉过夏旭的胳膊，也没有被挣开。

    要是平时或许他高兴还来不及，但这会儿察觉到夏旭明显不对劲的情绪，萧程哲反而觉得不妙。

    他脚踩后跟胡乱脱了鞋，连拖鞋也没穿，拉着夏旭去沙发那边坐下，站着说话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坐下后他才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去看客厅里的情况，还好，没有什么打碎的东西，唯一不和谐的一处就是——餐桌附近打翻在地的收纳盒，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萧程哲仔细一看后微微一怔，那是他写的信。每一封都是他亲手封起来的，他最熟悉不过了。

    原来我已经写过那么多了……

    之前来家里时他总是四处打量想找找自己送的信被放在哪里，但却一封也没见过，他不好意思开口问，毕竟送出去的东西怎么保存处理是夏旭的选择。

    唯独夏旭的卧室他没进去过，估计是放在卧室里了。萧程哲心里一酸。原来夏旭有把他们全都好好地收放在一起。

    “你在短信里是什么意思？是我哪里不好吗？”萧程哲接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到夏旭脸上干掉的水痕，他轻轻抬手碰了夏旭的脸，忍不住用拇指擦了擦，当然那些眼泪早就干了，他只摸到了夏旭干燥的脸颊。

    听他这么说，始终无动于衷的夏旭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你没有不好。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我拒绝不了，但我早就该拒绝了……我们不合适，还是早点断了联系比较好。”

    萧程哲皱眉看着夏旭，无奈地小声叹了口气：“突然这是怎么了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你妈来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不是她。不是突然怎么了，一直都有问题，只是我一直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而已……”夏旭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陷进了沙发里。

    他喃喃道：“我什么都做不到……上次你只是靠过来我就害怕得失控了，明明你都没有恶意，我却控制不了自己！作为sub我根本没办法满足你……”

    “夏旭……！”萧程哲气急地忍不住喊了夏旭的名字。

    什么“作为sub没法满足你”……！果然是夏旭的母亲和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尽管萧程哲想对夏旭的生母保持最基本的尊敬，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她破口大骂。自己那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夏旭，好不容易才牵住了他，结果她突然出现，一脚油门把夏旭往反方向拉出去好远。

    “……而且你还很年轻。我快28了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甚至根本无法正常社交。而且我还是男的，生不了小孩，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要家人吧？我给不了你……”

    夏旭继续说着，他语速很快，萧程哲想要一条条反驳都来不及。他急得咬牙，看着偏执的夏旭只能干脆地一把抱了上去。

    “不一定要是三口之家才是家庭！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小孩了！”

    “……”

    感受到怀里的身躯挣扎了一下，萧程哲又紧了紧。

    “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没关系，我都知道。”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萧程哲在夏旭耳边用最真挚的语调问他，“跟我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困扰厌烦了吗？”

    夏旭沉默了很久，萧程哲平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为什么非要这么问？”

    良久，萧程哲听到夏旭用近乎哭腔的声音回答道：“你说，怎么可能呢？”

    萧程哲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退开一些距离，看着夏旭的眼睛轻声道：“那就够了。其他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解决，慢慢适应，甚至就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也可以，我完全没问题的。”

    “我一直欠’夏老师’一句话。可我永远错过那个能对夏老师说这句话的时机了。”

    “好在我现在还有机会可以对你说，这次我肯定不会错过了——夏旭，我爱你。”

    夏旭与萧程哲四目相视，听到他这沉甸甸的三个字时，无力地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他的嘴唇抖了抖，声音发颤。

    “我没有哪里值得你爱的……”

    “当时你还小，我真的没想过别的，我是你的老师，所以才对你好的。你知不知道？年少时喜欢上的人只会在回忆里发光。因为我突然消失了，所以才会害得你没办法轻易放弃。”夏旭痛苦地把脸埋进手里，把这些话说出口耗费了他巨大的能量，而这恰好是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东西。

    “你喜欢的……可能只是你幻想中的我，是过去的那个’夏老师’……你明白吗？实际上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等……等你得到了就会发现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趣，和你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夏旭……你平时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想这些事吗……”

    萧程哲一时间失语。他只以为夏旭因为被陆泽睿伤害，所以害怕dom，害怕和人接触。他没想到原来夏旭还会担心这些。

    是了，也许在夏老师的角度看来，他的好意和感情来得汹涌却毫无理由。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当年没有得到所以产生了执念，或是误将感激老师栽培的心情当作了爱情。

    萧程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的确也说不清原因。

    可爱情有时候不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吗？

    夏旭破罐子破摔地使劲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呼吸没有成功，眼泪又不受控地流下来。他分明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哭得脱水了，更不想在萧程哲面前流泪，但他却连这一点小事都无法自控。

    他表情难看地笑着自嘲道：“对……可即便如此我却没有明确拒绝过你！我母亲说的没错。我在利用你的心情吊着你，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同意了的话你很快就会腻了……我这人怎么这么恶心……”

    “你别胡说！”萧程哲赶忙反驳道，他也知道所谓的誓言有多空虚苍白，但还是坚定地一遍遍说着：“我保证不会的。我发誓绝对不会。真的真的不会。

    “我就是担心你觉得我不靠谱，担心你还不能够接受新的一段感情，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找你。我希望大学毕业后，等我能够证明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再来表白心意。可我们提前偶遇了，这或许就是天意……”

    他又一次抱住夏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三年前在家里那次一样，用带有精神力的声音告诉夏旭，冷静下来。

    这次也和上次一样，花了很长时间，夏旭的呼吸终于恢复了平稳，泪也止住了。

    但这一次夏旭没有主动拉开距离也没有挣扎，就这样抵着萧程哲的肩头一动不动。

    “能跟我说说刚才你母亲来都说了些什么吗？如果你实在不想说也没事……”

    夏旭嗯了一声，说没关系，把刚才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具体的对话他也记不真切了，每次这样争吵完或是哭完后他就会头痛欲裂，像是醉酒一样记忆模糊。

    萧程哲听完后对丁莹的怒火又多了两分，可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像对待陆泽睿那样给夏旭的母亲脸上来两下，更不能把她送进监狱关起来。她爱夏旭，但却一直伤害他，正像是夏旭对她一样。

    “你母亲的有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但其实那不一定是对的。你不要受到她的影响了……比起她，可以多相信我一点吗？我知道口说无凭，但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一辈子证明的。”

    萧程哲在心里叹了口气。甜言蜜语谁都会说，照夏旭以前的话来说，哪怕那个人渣陆泽睿烂成那副模样，他心情好了哄人的时候好听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萧程哲不指望已经遍体鳞伤的夏旭当即就会松口答应，他倒也不会失望，反正早就做好了长期耗下去的准备。至少他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了，夏旭并不是真的对自己毫无感觉。

    他只是太害怕了。

    就像是萧程哲站在深深的坑底说，我会在这接住你的。但纵身跃下之前，没人知道那句话是真是假。

    就在萧程哲开始反思是不是把夏旭逼太紧了，想开口让他不要太介意，以后再给自己答复也不迟时——

    “……我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夏旭轻声道。

    萧程哲愣了足足五秒。

    他敏锐地想起来了什么。

    如今的夏旭并非完全拒绝的时候，会拐弯抹角地扯一个理由……

    “你、你这是同意了的意思！？”萧程哲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开心得几乎想要出门放一串鞭炮！

    夏旭终于离开了萧程哲的肩头，他的额头上被压出了一个红印，无意识间伸手去碰了碰。月光下他神色十分动摇，嘴唇翕动：“我不知道。我……”

    萧程哲连忙捉住了夏旭的手，双手握住他的一只，眼睛亮得惊人：“我会很努力的！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或者害怕或者担心了，你立刻就告诉我，好吗？”

    被他那双仿佛充斥着星辰的眼睛盯着，良久，夏旭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萧程哲顿时欣喜若狂。

    夏老师答应了……！？

    他一时间甚至没有什么真实感。夏旭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他们真的是情侣关系了？平复了一下情绪，萧程哲竭尽全力按耐住了心里激动得无以复加的情绪，一个屋子里要是两个人情绪都不稳定那可不太好。

    “你也是。”

    “嗯？”萧程哲听到夏旭说话，立刻正襟危坐，仿佛乖学生一样听他要说的话。

    夏旭动了动被他包裹着的那只手，轻声道：“……如果哪天你觉得腻了或者没意思了，别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吧。我不会纠缠你的。”

    萧程哲鼻子一酸，哪有刚交往第一句就说这种话的？

    “我都说了不会的……”萧程哲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我还是答应你。这样可以吗？”

    夏旭这才安静地点点头。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他才瞥到不远处散落的信件，起身说他去收拾。

    刚才他已经把母亲来后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包括她离开后的那些——恍惚时他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母亲那种“只能靠dom才能活下去的sub”，冲动之下想要把那些视若珍宝、支撑了他三年的信件烧掉，可临到跟前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可以开灯吗？”

    萧程哲这才想起来屋里一直暗着，他刚才从进门起就一直和夏旭在黑乎乎的客厅沙发上说了这么久的话。

    “你开吧……我眼睛大概肿了。”夏旭坐在地上把信一封封捡起放回盒子里，声音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有点闷。

    萧程哲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没事，肿了也好看。”

    夏旭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整理盒子里面。

    开了灯后两人都因为不适应灯光皱眉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萧程哲凑到夏旭身边，积极地想帮他，不过夏旭已经差不多理好了。

    他的眼睛的确有些红肿，萧程哲估计在自己来之前夏旭已经濒临崩溃一次了。

    夏旭的母亲……对他来说还真是个定时炸弹。

    侧头瞥了一眼手机，萧程哲吃惊地发现原来已经过十二点了。他悄悄看了一眼夏旭，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们宿舍十二点就锁门了，再进去要给值班宿管打电话。我们那个宿管骂起人来超级凶……所以，我能不能睡这里啊？”

    见夏旭收拾信的手顿了一下，萧程哲连忙补充道：“我睡沙发就好。”

    除了回去麻烦这一个最基本的理由以外，萧程哲心里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想法。那就是他担心今天夏旭是因为母亲来过后情绪波动特别大，再被自己一劝，脑子一热才松口答应和自己交往的。他怕自己走了后夏旭又开始一个人胡思乱想，第二天一早就不作数了。

    “你这么高的个子，睡沙发上都伸不开腿。我睡沙发吧，你去卧室。”夏旭站起来拍拍膝盖，说着要去卧室里取东西出来。

    “那可不行！哪有我提出留宿，结果让你睡沙发的道理？你要非这样那我出去找宾馆好了。”萧程哲一口回绝。夏旭正是精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的时候。

    “别，大冷天的，这附近什么都没有，你要走去哪里找宾馆……”夏旭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说着说着，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说出口：“……算了，一起睡吧。”

    “哦……啊？这……真的可以吗？”萧程哲瞪大了眼睛看着夏旭，脸不受控制地红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确认着。

    虽然刚才夏旭是点头同意交往了没错，但萧程哲真的没想到可以关系突飞猛进到这一步。毕竟他再怎么表忠心，他也是个dom。甚至当年在高中的时候，他也曾因为心急，失控地去硬扯过夏旭的衣服，至今萧程哲都记得那次夏旭的身体抖得有多厉害。

    他诧异混杂着惊喜的表情让夏旭难熬地移开了目光，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嗯，可以。”

    夏旭都这么说了，萧程哲自然不会继续推脱。如今的他一向进退有度，“进”的具体表现就是擅长顺杆儿爬、蹬鼻子就上脸。

    他立刻笑着保证道：“那好你放心，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不过我也不知道睡着后睡相好不好就是了，万一无意间让你害怕了，你就敲醒我？”

    夏旭无奈地笑了笑，算作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