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艰难的午餐

    第二天一早，变异种把穿着拘束服的奥利维亚塞进后备箱，周与小心把周并放进副驾驶，系了安全带，后座堆满了他昨天扫荡的战果，他们就这么出发了。

    周并眼下的黑眼圈有点重，昨天想通了关节之后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周与看他心神不宁还问是不是伤口疼，给他补了一点止痛药。

    “我会尽量开稳点。”周与揉揉他的脑袋，带点怜惜地看他。周并确实命不好，从实验室出来之后就没有哪天不负伤，先是崴了脚，刚差不多能下地又断了肋骨。

    “你睡会儿吧。”

    周并点点头，想悄悄从后视镜看奥利维亚一眼，却先对上周与那一双与自己极尽相似的黑眼睛，他眼角向下弯了弯，好像在笑，周并立刻不敢再看了，忙闭上眼装作假寐。

    这是奥利维亚被俘之后他们第二次见面，然而他们俩之间的唯一一次交流依旧停留在昨天的对讲机里。

    昨天上午周与找到他后将两人的衣服互换，他知道哥哥在打什么主意，可是毫无办法地被变异种抱走放到别处。他当时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奥利维亚的准备，可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周与竟然放过了她，但她依旧伤得很重，而且被感染了。

    周并见过人被感染的全过程。一开始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两三天之后会突然高热，迅速陷入深昏迷，丧失一切反射。周与摁着他看过那些昏迷的人敞开的肚子，血肉器官随着每一次呼吸缓缓在身体里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化，或是颜色，或是形态，或是大小，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寄生在温暖人体里的另一个生物。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仅仅是又一次传染性极强的流感，直到第一个昏迷者睁开眼睛，外表开始迅速变异，五官错位，皮肤变蓝，肌肉膨胀，组织之间流出恶臭的黑色脓液。

    不出一天时间，他就会从“看起来状态很糟糕但至少是人”变成“生龙活虎的怪物”。

    周与抓到一些人，观察过他们变异的全程，周并被迫陪着他看，而这些过程也将会发生在奥利维亚身上。

    按照周并对她的了解，她估计不会想要这样的放过。

    在这一天时间内，周并和她寥寥数个照面里从不敢看她的眼睛，面对全城唯一的幸存者，他非常恐惧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失望、谴责、愤怒或者别的什么。他和奥利维亚算得上熟悉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对方救了他，在同伴面前维护他，准备给他一个新生活——哪怕是假的，但是周并一直以为这是真的，他全心全意去信赖这一切，最后成为受害者，也成为加害者。

    偏偏周与停车休息的时候，叫周并去给她喂食。

    “我？”周并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指着自己鼻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要么我去？或者变异种去？”周与伸手点了点远处出现的几个黑点。他从城里挑了十几只表异度相当低的变异种随车带着，其中就包括周并昨天看到的那一只，可比物资方便多了，让它们自己在车后跑就行。

    “……还是我去吧。”周并非常抗拒地接下这个任务，再怎么样他也做不出让这俩去给奥利维亚喂东西的举动。

    等到变异种追上车辆，周与让他们中的一些找燃料生火，一些把奥利维亚从车上搬下来通通风——架锅做吃的这种事当然他得自己来，不然只能等着吃被脓液污染的食物，事实上变异种碰过的所有东西味道都会变得怪异，一股含蓄的臭味。而奥利维亚现在就是这个味道，这个被变异种长期占领的城镇也是。

    周与开了几瓶纯净水往锅里倒，几瓶洗食材，又丢了几瓶给周并让他之后给奥利维亚去去味。周并只是伸手接过，其实他有种阻止的冲动，跟了采样者小队几天，他明白这样的行为是极端的浪费。

    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能在心里叹气。

    ……

    “这里是个聚集点，我去逛一逛。”用餐结束后周与摸摸他的头，“我昨晚让第三大区的变异种撤回了一些，应该已经到了。”

    他看看奥利维亚，又看看周并，笑了：“乖乖等我回来。”

    就好像有十足的把握笃定周并不会把奥利维亚放走。

    周并看他走远，换了副餐具装上食物，把轮椅转到奥利维亚身边，帮她解下口枷，有些忐忑地开口：“我……”

    “别的事一会儿再说。”奥利维亚一脸严肃地回答他，“先吃饭。”

    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她就吃了一顿早饭，身上还带着伤，确实有些体力不支。

    这下周并更煎熬了，他每次和奥利维亚对视都尴尬得恨不得扭过头去，也不习惯给人喂饭，一勺洒一半，两人配合得颇有些狼狈，每喂一次周并都要给她擦嘴角落下的汤汁。

    “说实话，你看起来可没有你兄弟聪明。”这顿饭吃得艰难极了，奥利维亚只能这样评价他。

    周并尴尬得无以复加，僵硬地笑了两声。

    “你之前想说什么？”附近的变异种跟着周与走了不少，最近的几只窝在车的阴面打盹——很让人新奇，就算是以收集变异种资料为工作的采样者，也是第一次用肉眼见到它们这幅模样，虽然她并不想见到。

    “我是想说，其实我没想过你会回来。”周并有些局促，“我以为你丢下我之后会直接走掉。你不在乎那些任务的，对不对？”

    奥利维亚没说话，但是听得很认真。

    “只是感觉，我感觉你随时都会丢下我，从第一次把我从废墟里救出来开始。”周并犹疑道，毕竟不管怎么样奥利维亚都是救过他的，这么说对方确实有点白眼狼，“你对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看重，对吧？”

    奥利维亚上下打量他一眼，把他盯得想要道歉，才点头说：“是的。”

    她笑着往后靠，在拘束服里像只蠕动的白色毛毛虫，当时如果不是警卫队那六个人找上了她，她会装作窃听器掉落，去找阿加莎和巴伦，抢车直接出城，就算会上黑名单也在所不惜。

    但是她先遇到的是警卫队，而且手无寸铁。他们同样不信任她，在她身上也放了定位——现在已经被周与搜出来毁掉了。

    “我不在乎你，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在乎他们。”

    “我是被收编的，不像吉姆那样有军队背景，他们为了留住我还给了军衔。但是，嘿，那又怎样。”奥利维亚笑了笑，“我选择加入他们只是为了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而已，恰好他们能给我提供这个机会，所以我顺手帮他们做些事。”

    她说：“采样者小队成员大多数是军队出身，我和他们不一样，而且我的军衔在他们之中不算低。但是他们太无趣了，你知道吗？条条款款。军队都解散重组了，他们还在坚持一些规则。”

    她突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队友的坏话：“吉姆有时候很让人恼怒，是吧？”

    “阿加莎和巴伦是我从沦陷区带回来的‘劫匪’。我救了他们，让他们成为我的队友，这倒不得不说——军队出身的人确实好用多了，只要长官下令，他们会毫不犹豫对平民开枪，但如果是阿加莎和巴伦，他们会把子弹送给下令的人，他们真的这么干过。”

    “所以我的小队在克里尔区有个绰号。”她冲周并眨眨眼，“叫‘问题小队’。”

    周并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虽然她没有解释自己言行不一的原因，但她愿意说他就认真地听着，他也没法为她做更多事了。

    “我哥哥说大部分的采样者和指挥中心的人一起离开了。”周并试图安慰她，“我想他们应该没事。”

    奥利维亚的眉头抽了一下，她嘴角勾出一个弧度，眉眼却没有一丝笑意，额头青筋暴起，周并一下紧张起来，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一般来说这是奥利维亚“犯病”的先兆。

    “你那亲爱的兄弟没告诉你吗？”奥利维亚最终竟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只是眼神刺得周并后背发冷，“阿加莎和巴伦死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我反倒希望他们能稍微听听命令。”

    周并想要道歉，但是就算他痛哭流涕地伏在奥利维亚脚下也无济于事，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他有一个想法尚且在萌芽，目前只能支撑得住他一个人，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谁也不能说，尤其是周围有变异种的时候。

    他们陷入怪异的沉默时，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发动机声音，他和奥利维亚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人类——原本这里可是大家避之不及的变异种聚集点。

    “不对，先上车。”奥利维亚警觉地说，“可能是‘劫匪’。”

    “为什么会来这里？”周并有些担心，周与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