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见

    1、

    冯·莫拉法尔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下摇摇晃晃，没个可靠的落脚点。他的脸上痒痒的，一侧手臂被长时间压迫，已经失去知觉，抬都抬不起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只铁笼子里，身下铺着薄薄的稻草。铁笼外罩着一层白布，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冯的双手双脚上都拷着沉重的铁手铐，拇指粗的锁链一头锁在手铐上，一头连接着铁笼，像头待宰的家畜。他试着扯了扯铁链，纹丝不动。

    冯揉揉眼睛，惯常握剑的双手现在却连抬起来都费劲。他逐渐想起来了一切：一个月前，一种前所未见的怪物们突然出现在王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国王命他带队迎击。

    但敌人异常强大，还会使用不知名的魔法，冯带领的军队在怪物的进攻下节节败退，终于退到了帝国的首都，也是最后的防线。正在这时候，怪物却突然停止了进攻，当晚，一纸合约就送到了城里，国王和幕僚彻夜研读，然后就将他叫进了宫……

    国王陛下告诉他，敌人派来使节，同意停战，但有一个要求：冯·莫拉法尔，这位帝国的雄鹰、人类最勇猛的战士，必须去到它们的王国，给它们的王做新娘。

    面对这样荒诞无礼的要求，冯自然没有同意。再说了，敌人胜利在望，却突然提出停战，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反常，说不定还有其他阴谋。

    但年老昏庸的国王不听他的建议，执意要把他送去和亲。男人一怒之下破门而出，打算带领残余士兵和敌人决一死战；可惜他在宫墙内就被抓住了，灌下魔药塞进铁笼里，醒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今年二十七岁，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为人刚烈正直，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不出意外，两人明年就可以结婚。所以，冯绝不可能去做谁的新娘，更别提是敌人领袖的妻子了。

    想到这里，冯连忙坐起，双手握着铁笼栏杆，大喊：“喂——有人吗？请放我出去！”

    笼子猛地一颤，冯一下子就被震倒在地。他毫不泄气，继续大声呼救：“外面的人是谁？我是冯·莫拉法尔将军，快放我出去！”

    话音刚落，铁笼周围的罩布就被掀开了，一只巨大的独眼出现在笼子外面——一头独眼的怪物正一手抓着笼子，抗在肩膀上行走。冯刚才感受到的震动，就是他走路导致的。

    “喔，冯·莫拉法尔，”巨大的独眼轻蔑地眯起来，瓮声瓮气地说，“晚了，你已经到了。”

    冯抬起头，发现面前伫立着一座庞大的金属宫殿，结构之复杂精美，是冯从未见过的。周围有怪物的哨兵在巡逻，个个怀里都抱着支长条形的武器。

    独眼巨怪一边扛着他，一边走向宫殿，穿过层层警戒，直达宫殿的中心。紧接着，他被放到了地上，笼门打开了，独眼抓着他的脖子，像抓小鸡仔似的，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放开我！”冯愤怒地大喊。

    “卡里宁，放开他吧。”

    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独眼撇了撇嘴，这才不情愿地放下了他。

    冯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高大广阔的宫殿中央站着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银色头发，雪白衣裳，就像一座纯白发光的尖塔，一座银子筑成的雕像。

    冯忍不住走进几步，想要近距离观察对方。正在这时候，纯白人影也缓缓转过身，对上了他的视线。

    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冯就愣住了。那是一个高瘦的男人，皮肤白皙剔透，令人想起黑暗的冬夜里，飞到窗玻璃上的透明冰花；那人的眉眼很淡，却极其精致，充满了雌雄莫辨的魅力，五官的每一寸弯曲起伏都像经过无数道工序钻研打磨，最终才变成现在这副完美无瑕的模样。

    男人的头发是银色的，像一道水银的瀑布，笔直流泻到了脚边。他的眼睛也是银色的，雪白睫毛下是无机质的圆形眼瞳，像熔化流动的银水，又像阳光下水波粼粼的湖面，灵动而美丽。

    这个人实在太美，冯看着他的脸，不禁出了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正垂下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你的身体好僵硬，瞳孔也放大了，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这是惊讶和害怕的表现呢，”美人说，“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我没有……”

    “啊，难道，是我的表情不对？”纯白的美人睁大眼睛，纤细双手抚上脸颊，在嘴角处左右摸索着，像在找什么开关似的，“抱歉，我还是第一次使用人类样式的外表，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表情，我真的不知道……”

    “你……”

    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人在说什么？什么外表，什么表情，为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后退几步，警惕地打量着对方，银发男人却不依不饶，又贴了过来。“冯·莫拉法尔，没错吧？”银发男人念出他的名字，然后轻快地笑了，“你好！我叫‘潘’，这支军队的领袖，也是他们的王，”他顿了顿，笑容加深，“同时，也是你未来的丈夫和主人。”

    “什、什么？”

    “哎呀，没听清楚吗？那我再说一遍，我是你未来的丈夫和主——”

    “不，等等，”男人皱起眉，打断他的话，“你就是怪物们的王？”

    面前这个银发男人……不，人形生物，就是敌人的首领吗？

    “没错，”银发男人说，“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用‘怪物’这个词，这个词在人类语系里是贬义词吧。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能说这么不礼貌的话——”

    “喂，等下，”冯瞪大眼睛，“谁和你是一家人啊，怪物？”

    “……”

    潘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钟，像卡了壳的机械，接着马上又归于生动：“这很正常，你刚来这儿，还有点应激反应，”他说，“没事，我能理解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银发的美人伸出手去，想触碰冯的肩膀。棕发男人马上后退两步，躲开了他的手。“别碰我，怪物！”冯沉下脸，愤怒地盯着他，“什么狗屁停战协议，我不同意！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做怪物的新娘！”

    这话一说完，冯只觉得通体舒畅，仿佛这几天里的憋屈和愤怒都一扫而空。至于这话是否会触怒对方，他根本不在乎。

    男人呼出一大口气，然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可就在这时候，独眼巨怪却对他冷笑一声，笑容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然后他走出宫殿，关上门，把冯独自留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