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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破阵”语音落地,场上诸人都呆住了。执法堂长老夜思捋了捋胡子,清了清嗓子: “既然百里少侠破了真武降魔阵,那么就由在下宣布——” “且慢!” 青霜从阵中走出,抬手阻拦: “百里少侠破阵不假,只是未免有侥幸之嫌。七人降魔阵本是真武降魔阵的简化版本,未免变化不足难以应变,何况我等七名弟子仓促成阵,配合不够融洽,也显不出降魔阵的威力。” 夜思皱了皱眉头: “青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说好让百里少侠破了真武降魔阵便可继任昆仑掌门,百里少侠既然已经做到,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青霜哼了一声,面朝众多昆仑弟子,振振有词: “并非青霜刻意刁难,而是正如青晓师弟所言,掌门须选贤与能,越是严苛的挑战才越能证明百里少侠的能力。方才大家都看见了,百里少侠在阵中被困良久力有不逮,一对阴阳符威力全无,体内似乎又有隐隐的魔门真气——如此这般,又怎能教众多昆仑弟子服气?” 夜思沉吟半晌,摇了摇头: “虽然如此,但是我昆仑乃天下正道之魁首,挑选掌门一事须令出如山,怎可轻易更改条件?” 台下众多弟子纷纷交头接耳,有的赞同夜思所言,有的则支持青霜的条件。青霜见此,便再上前一步: “没错,之前我提出的条件是破真武降魔阵——可是七人真武降魔阵也是降魔阵,四十九人降魔阵也是降魔阵,仅仅破了七人阵,并不能代表百里少侠的真正实力。若说我提出的条件太为苛刻——敢问台下众位昆仑弟子,当初万里挑一选拔上山,经过重重筛选和磨练,从低阶弟子一步一步煎熬上来,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哪个弟子不是在昆仑接受了一重又一重的挑战?百里少侠固然是江湖中青年一代的翘楚,可是若因为武功出众便能担任昆仑掌门,那我们这些弟子也别在昆仑继续待下去了,干脆投身三十三天,学得一身绝世武功,再回来向昆仑挑战继任掌门不就好了?” 青霜这番话语引得众弟子纷纷点头。昆仑门规森严,地处偏僻,修行又极苦,一名普通弟子留在昆仑修习绝非易事,青霜的这番话便说进了大部分人的心坎里。夜思见众弟子脸上对百里临江露出淡淡的不服之意,虽然有心行事公正,却也惧怕因此失了人心,不由得沉吟不语。 百里临江知道自己得独眼乌鸦相助,破阵已是侥幸。但他素来性子刚硬,自然不屑做讨价还价对人求饶之事: “敢问还有什么条件,直接开出来便是!” 青霜见青年入了自己的话套,心中微微得意,拱手对夜思启禀道: “若要昆仑众弟子心服口服,还请夜思师叔,允许使用四十九人降魔阵!” 夕阳渐渐从山边落了下去。 红得如同火球一般的太阳一旦在天际消失,山间顿时升起嗖嗖的凉风,吹来彻骨的寒意。百里临江斜倚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看着半山处三思道人的墓地,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空中传来翅膀扑振的声音,独眼乌鸦轻轻落在岩石的角落,仍然如昨日一般歪着脑袋看着他。 “乌鸦兄,今天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降魔阵的破绽。可惜人的好运气总是会用完的,我硬着头皮答应了明日继续破阵,可是你和我都知道,明天的挑战我不可能获胜。” 独眼乌鸦朝另外一边歪着脑袋,“哇”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安慰青年。 “我是个傻瓜,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傻瓜。逍遥子是市集上没人理睬的疯癫老道,我却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明明武功不济,却傻乎乎地想要闯荡江湖。那妖人分明是魔头,我却总觉得他有改邪归正的可能。昆仑上下数百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当掌门,我却偏偏要挑战真武降魔阵。为什么我总是要追求那些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 百里临江低下头,看着身边的纯黑色的极星长棍,叹了口气: “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傻瓜。可是,要是我还是当初那个傻瓜就好了。” 青年压下心头的惴惴不安,朝独眼乌鸦嘻嘻笑: “你该不是什么神仙派来帮助我的吧?你能不能帮我破解明天的真武降魔阵?” 独眼乌鸦“呱”的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百里临江挠了挠头,看来乌鸦大仙不好伺候,多半因为今天没有带饼渣给它,让乌鸦大仙一气之下也飞走了。 说到底,在难关面前陪伴自己的,始终只有自己而已。 百里临江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想令自己烦心的事情。他跳下岩石,在地上划出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圈,用碎石排兵布阵,仔细研究破解降魔阵的可能。青年应付七人降魔阵已经十分吃力,如今人数翻了数倍,只觉得挠破了头皮也厘不清其中的变化可能。最要命的是他不能妄动真气,否则牵动心猿锁,引出残阳神功来,便愈发要陷入降魔阵里。 百里临江从怀中掏出一对阴阳符,试图用自己浅薄的道家真气催动符文。然而黄金罗盘的表面只是稍稍闪烁了一下,便又再次黯淡了下去。 青年挠了挠头,焦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阵法不成,真气又不成,阴阳符也无法催动——自己明日面对降魔阵便是死局。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前,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做成。 百里临江只觉得焦虑的感觉充斥了胸臆,那股焦虑却愈发化作一股不服气,沿着脊椎不住抓挠他的后脑勺。一想想那人听到自己在昆仑惨遭失败的消息,唇角微微勾起的嘲讽笑意,便令青年浑身皮肤如无数虫蚁攀爬。 青年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决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半空中巨大的黄钟仍在缓慢地旋转,却不发出任何声音。三十三天诸人已经退去数日,昆仑弟子白日里观摩百里临江破阵,夜间便有了倦怠之意,连日常值守的弟子也不见踪影。 百里临江悄悄摸到昆仑最高处,见那巨大的金色黄钟离自己数丈之遥,并非遥不可及。青年便提起真气,几个提纵跃到半空,抓住了黄钟的边缘,手脚并用地缓慢向上攀爬。 起初青年提心吊胆,只怕自己被昆仑的其他人发现。但他低下头去,见道观之中偶有巡逻的弟子走动,却并无一人抬头观看黄钟的异象,便稍稍放下心。他又往上爬了两三丈,见两壁略有凸起处可供歇脚,便立在凸起处,仔细打量周围的情景。 只见四周一片璀璨的金色,若在白日时分,定然耀目无比。此刻已近子夜,黄钟散发出来的光芒便柔和了许多,仿佛眼前只是一场金色的幻梦。青年忍不住轻轻在钟壁上敲了两下,发出如同音乐一般清脆美妙的声音。 百里临江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偷偷来此的初衷。他知帝鼓黄钟乃是上古神物,拥有着比阴阳符更为强大的威力,数百年来昆仑得其庇佑,故数度遭到魔教入侵而不灭。青年此刻无法催动阴阳符,便抱了借用帝鼓黄钟力量的念头,故而千辛万苦爬到黄钟之中。 他从怀里取出阴阳符,贴在黄钟的壁上,缓缓催动真气。阴阳符表盘上发出微弱的金光,起初极为黯淡,渐渐发出耀眼的光芒。百里临江心中狂喜,只道自己的预料不差,阴阳符果然能借助帝鼓黄钟的力量。却不料阴阳符猛地产出巨大的力量,竟将青年弹开去—— 百里临江心中暗道不好,若阴阳符的力量震动了帝鼓黄钟,惊动了昆仑众人,自己便成了胡作非为的贼人,再也辩解不清。幸而帝鼓黄钟只是轻轻发出了颤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青年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身体已经飞到半空,撞在黄钟的另一边壁上,又迅速滑落。那钟壁极坚极滑,虽然有少许凸起之处,却急切之中攀扶不住,青年的身体竟一路下滑。 百里临江的身体迅速滑到钟壁下方,眼看就要摔出黄钟之外。他紧紧抓住黄钟的薄壁,提起一口真气想要继续上爬。青年抬头看见阴阳符被奇异的力量催动,在空中不断地旋转,终因失去控制而迅速下落。 百里临江心呼要糟。自己摔下去倒还不怕,若阴阳符就此失落或者损毁,后果便难以预料。他猛地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其中一枚阴阳符,却不料黄钟的钟体随着夜风微微晃动,自己的整个身体就此失去平衡,也随着往下方飞快坠去。 百里临江抓紧阴阳符,屏息凝神提起真气,只希望自己摔得不要太难看。预想之中的屁股惨痛并未发生,他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熟悉的奇异香气渗入鼻中。那人一手抓着另外一枚阴阳符,一手抱着青年,挑着眉头: “堂堂昆仑掌门何故学习宵小之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偷盗帝鼓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