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承诺

    伊莱亚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散得七零八落的画笔、颜料、刮刀以及其他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画材上，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幸好最终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坐到爱丽莎拉给他的凳子上，一边观察着爱丽莎的表情一边对她说道：“你的父亲昨天出车祸去世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爱丽莎平静地说。

    伊莱亚微微挑了下眉，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松了口气，爱丽莎觉得他大概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更激烈一些的反应。既然爱丽莎既不悲伤也没什么疑问，伊莱亚也就心安理得地省去了安慰和解释的步骤，直入主题地说道：“你需要雇个人帮你打理关于财产继承的事宜。”

    “这是很麻烦的事情吗？”爱丽莎问。

    “是的，非常麻烦。为了最大程度保障你的利益，你甚至需要一个团队。”说到这里时，伊莱亚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安排这好一切。”

    话说到这里，爱丽莎已经完全领会了伊莱亚的来意。她扬了扬下巴，问道：“我猜应该也有不少专业的顾问迫不及待地想要揽下这个生意，我为什么非得雇你呢？”

    伊莱亚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证书递给了爱丽莎：“我就是专业的顾问。而且，他们都不如我了解你父亲的情况。”

    爱丽莎不敢置信地接过了那些证书随手翻了翻。证书都是一些商学的证书，虽然爱丽莎对这些不是很懂，但证书上那些大名鼎鼎的学院和机构她是认识的。证书的做工都很精致，不像是假的，况且这种东西是真是假可以在网上轻易查证，没有作伪的必要。

    但如果伊莱亚真的这么优秀，他为什么还要出卖色相？爱丽莎绝不相信伊莱亚会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感情。她父亲昨天刚死，他今天就跑来她家自荐做她的遗产顾问，而且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半点神伤来。显而易见，伊莱亚对她的父亲根本没有半点好感，甚至也许比她更不待见她的父亲。

    难道是因为他的性癖特殊，就喜欢这种感觉？爱丽莎百思不得其解，思路也是越来越偏。直到伊莱亚轻咳一声，喊了声她的名字，她的思绪才又被拉了回来。

    “我想要先考虑一下再做决定。”爱丽莎说，她觉得她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想一想这件事。有伊莱亚在这里，她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

    “随你的便，但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耽搁哪怕一小时。与你父亲有关系的其他人肯定会争分夺秒地转移他们能够转移的财产，而且虽然现在看来你是你父亲的唯一子女，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个私生子冒出来，和你争夺继承权了。”伊莱亚的语气简直像是笃定爱丽莎一定会被他说服。

    “可是我没有钱付给你。”爱丽莎搪塞道。

    “这我当然知道。我们先签合同，等一切都办妥了，你再付给我钱。”伊莱亚说着，竟然真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份打印好的合同，递给爱丽莎。

    爱丽莎无奈极了，她没有接过合同，而是盯着伊莱亚叹了口气：“伊莱亚，你知道吗，你从头到脚都可疑得要命。”

    伊莱亚像是被这话刺痛了似的窘迫地敛起笑容，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重振旗鼓，抬起眼睛看着爱丽莎说道：“我知道，但我很需要这笔钱，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跑来找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爱丽莎，这绝对是笔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生意。”

    尽管这样说着，但伊莱亚的语气已然没有先前那样自信，而是带上了一点央求的味道，这让爱丽莎很容易想到他先前的态度是在虚张声势。

    爱丽莎心坎一软，如果这件事涉及的不是她自己的财产的话，她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问出了一个令她感到非常好奇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很需要这笔钱’？”

    “反正不是你担心的那些原因。我不欠债，也不赌博。”伊莱亚说。但片刻之后，他又自己改口道：“……算了，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因为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了，我需要一笔钱来安顿自己。”

    爱丽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伊莱亚不打算继续干这行了，这很合情理，同时也说明他并不是因为个人爱好才做她父亲的情人的，可若是这样的话，有的事情似乎就说不通了。“他给你的钱不够吗？”她疑惑地问道。

    伊莱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糟糕的笑话一般干笑了几声，然后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不够。”

    爱丽莎皱起眉头，难以想象她的父亲居然会苛待自己的情人到这种程度，她原以为她的父亲只是对她吝啬，现在看来，他对别人更加吝啬，这让她甚至莫名地有些过意不去起来。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草率地签下这样重要的合同。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但我想遗产继承的程序应该也没这么快开始，我要先看看情况，再决定雇不雇你。”

    “爱丽莎……”伊莱亚不甘心地还想再继续争取一下，而爱丽莎打断了他的话，对他说道：“我如果需要一个顾问的话，一定会先考虑你的。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便签本撕下一页，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伊莱亚。伊莱亚收下了她的电话号码，但依然坐在凳子上不愿起身，用近乎讨好的语气继续问道：“要不然，你先看一眼合同？”

    爱丽莎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自己也拉了张凳子，坐到了伊莱亚对面。伊莱亚见状，赶紧把合同再次递了过来。

    爱丽莎接过合同，装模作样地研读起来，但她其实读得半懂不懂，只能看出大概意思。或许自己应该找个律师问一问，她想着，询问道：“我可以拍个照吗？”

    “你可以直接把合同留下。”伊莱亚殷切地说，“这只是初稿，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

    爱丽莎心不在焉地盯着合同，随口答应了一声。她不知道伊莱亚口中所谓对她父亲情况的了解究竟能有多少价值，但至少就现在而言，即便她真的需要一个遗产顾问，她也更倾向于由她的祖母为她介绍一个熟人，而不是雇佣来历不明的伊莱亚。然而伊莱亚这副可怜巴巴，仿佛她不肯帮忙他就走投无路了的样子，让她不得不感到为难。

    “以你的条件，找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应该不难吧？”她问。

    伊莱亚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启齿，但还是勉强地解释道：“这个圈子太小了，有不少人认识我。我想他们多少会对我……嗯，抱有成见。”

    伊莱亚的话说得相当委婉，但爱丽莎认为自己听懂了。如果伊莱亚在这里工作，他几乎不可避免地会被嘲笑、排挤，甚至遭到性骚扰，但若想离开这里，他又没有足够的钱，这就是伊莱亚当下所处的困境。当然，只带着一点点钱独自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也并不是真的就没办法生活，但看伊莱亚这般矜贵的样子，显然是吃不了，也不愿意吃这种苦的。

    爱丽莎再次叹了口气——伊莱亚真是找对人了，她向来看不了别人受苦，尤其看不了长得这样漂亮的人受苦。也许伊莱亚就是看出她心软，所以才来找她的，而她又能怎么办呢？

    “伊莱亚，我能得到我父亲公司的控制权吗？”她问。

    伊莱亚有些困惑地看着爱丽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如果运作得当的话，可以。”

    “那么，即便我没有雇你当遗产顾问，如果我坐到他的位置，也一定会给你一个职位，让你能够从容地攒够你需要的钱。你觉得怎么样？”

    伊莱亚显然没有想过爱丽莎会这样说，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复杂地轻声说了句：“那就提前谢谢你了。”

    他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在离开之前又最后补充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也很正常，毕竟我是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你面前的。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有信心做得比别人都好。即使你雇了别人，遇见问题的时候也可以来问问我，如果我的意见对你有帮助，你再看情况付钱，好吗？”

    “当然了。”爱丽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既然伊莱亚都这样说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拒绝免费咨询的道理。她把伊莱亚送下了楼，又边走边嘱咐道：“一会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我好把你的号码存下来。放心吧，我一定会再联系你的。”